南巡之前皇帝先辦了兩樁事,一是五龍亭的太監奏事請旨貴人章佳氏額頭上的傷已痊愈是否挪回宮中靜養, 皇帝短短回複了一句“章佳氏癲狂成性, 久難治愈,令在五龍亭養病”, 如此所有人都明白了, 皇帝這是徹底厭棄了章佳氏,她的餘生都要在五龍亭度過了。於是半年之後貴人章佳氏就在五龍亭悄無聲息地歿了。為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德妃, 皇帝親手廢了一個章佳氏, 嬪妃們對此心裡怎麼想也隻有她們自個兒知道了。
另還有一樁事關四阿哥,胤禛數年前已經和步軍統領費揚古之女完婚了,四福晉性子恬靜, 兩人相敬如賓日子過得平順。胤禛的嫡子出生的時候偏偏趕上了蓁蓁病得最終的時候,那時候宮裡為了蓁蓁的病亂成一團,胤禛幾乎是每日都在永和宮蓁蓁跟前侍疾, 自然是沒人有心思給小阿哥辦滿月禮。母妃一日沒好, 做兒女的哪裡有心思辦喜事,就連這個嫡出的小阿哥的周歲不過也就胤禛帶著福晉和小阿哥進宮, 給渾渾噩噩的德妃磕頭。那一日蓁蓁竟然難得清醒了些, 她雖然認不出四福晉那拉氏, 秋華同她說了後她也是明白了, 高高興興地讓秋華給拿了一塊長命金鎖片給小阿哥, 又拿了一個紅包給四福晉。四福晉回家後才發現, 紅寶裡竟然是一張五千兩的銀票。她還以為是蓁蓁病得重所以賞人的時候沒個分寸, 胤禛知道了對她說, 既然是額娘給的不管是什麼原因隻管收下就是。
胤禛夫妻難得的孝心讓皇帝瞧著也甚是欣慰,他總覺得是委屈了他們夫婦,剛好今日成婚的皇子們也是陸續要搬出宮去了,皇帝於是臨出發前給內務府下令,務必要尋個好宅子給四皇子夫婦當出宮後的宅邸。
辦完了這兩樁事,皇帝便下令南巡。因此次皇太後亦隨皇帝南下,隨行人員比之前兩次更多。
舟行至江心,皇太後坐在禦舟裡愁眉苦臉,寶兒跟在一邊悄聲勸著:“皇祖母,皇阿瑪好不容易才造了龍舟想帶您去看看大清的江南山水,您可彆歎氣了。”
“唉,我知道,我隻是感歎這山東怎麼那麼荒啊。”
皇太後有些微認床,所以不愛出遠門,這一回是寶兒好說歹說才說服了自己的老祖母跟著皇阿瑪去看看南方山水。
“皇阿瑪不是說了嗎?到了泰安,到了孔夫子門前見到衍聖公再往南就都是繁華了。”
寶兒記得額娘小時候也是這麼告訴她的,她依樣畫葫蘆地和皇太後描述著江寧的大報恩琉璃寺、蘇州的十裡山塘花燈路和杭州的延綿群山西子湖。
皇太後聽著她最寶貝的孫女一一道來,含笑不止,但聽完後卻緩緩歎氣問:“寶兒,這都是你額娘和你說的吧”
寶兒紅了眼轉過頭,皇太後心疼地將她攬在懷裡,“到了南方,咱們就去尋那個以前給你額娘治病的劉長卿,讓他給你額娘好好瞧瞧。”
寶兒抱著祖母,祖母是宮中最疼她愛她的人,也是她現在唯一能傾訴痛苦的人。
四哥忙於政務,寶兒知道他心中已有更大的目標,她不會去打擾他;十四弟還是個小孩子,她不敢什麼都說;皇阿瑪那兒她不知如何開口,她怕她說的話皇阿瑪不敢相信,又或者相信了比額娘更痛苦。
她隻能悄悄告訴祖母,“皇祖母,我恨他們,佟家、索家,我都恨他們。”
皇太後心疼地拍著她的後背,“皇祖母知道你忘不掉那些事,但孩子啊,皇祖母希望你能過得好,好不好?”
寶兒嗚咽著搖頭,“我不要,我就要嫁到佟家,我就要鬨得他們雞犬不寧,我要用佟家去毀了索家,讓他們都自相殘殺。”
寶兒說罷,抹著眼淚跑出了皇太後的船艙,皇太後趕緊叫了自己的首領太監去追著五公主。
烏嬤嬤這時拿著一封請安折進屋說:“太子自京城發來的請安折,皇上請您一閱。”
“不看了,不看了,寶兒若是看見了又要傷心一回了。”皇太後拿了帕子抹著眼淚說,“該怎麼回你就怎麼回吧。”
烏嬤嬤點頭應了,這已然是皇太後的常態,她從不會當著皇帝的麵說一句太子的是非,因為她並非生母,她有自知之明。可私下裡她從不看太子的請安折,也不願太子單獨來請安,因為她深愛寶兒,這是她做祖母的偏心。
皇太後在船艙內設了菩薩,她跪在佛前懇求著:“皇額娘你在天上看一看,保佑我的寶兒吧。”
……
另一邊皇帝的龍舟裡,蓁蓁正坐在後艙的窗邊遠望著漸行漸遠的泰山,這日小雨不停,她伸出的半張臉不久就浸染了雨水。
皇帝進來時就看見這幕,他趕緊拿了帕子把她撈回來擦著臉責怪道:“要著涼的,天那麼冷。”
蓁蓁這兩年時好時壞,每次醒來都活在不一樣的時候,記得不一樣的事情,有時候像現在這樣安靜而溫順,有時候會莫名的又哭又鬨。
這回出京前,她的情況還算平穩,出京以後大多時間都坐在船艙裡看看山水。
“那是哪裡?”
“泰山。衍聖公明日來朝。”
“我們去嗎?都說五嶽泰山第一,臣妾都沒有去過呢!”
皇帝心中一疼,她明明去過,康熙二十三年他就帶他去過,那時候還有胤祚在,他小腿在山頂邁得飛快,他那時候怕孩子走不動山路還親手抱著他上了山。
“先不去了,衍聖公來朝後咱們先去宿遷、高郵,李煦曹寅他們都已經在等了。”
聽見李煦這個老熟人,蓁蓁的眼睛彎著笑了一下,“他上次做給阿哥們的玩具特彆好。”
“是啊。”皇帝比誰都想看見李煦他們,李煦已經找來了劉長卿,在宿遷府等著給蓁蓁看病。
雖然皇帝也不知道,蓁蓁這樣的糊塗是好是壞,她若是醒來想起女兒的死,該有多痛苦。
盈盈最像她,皇帝記得她出生的時候,第一次抱她的時候就對著自己笑了一下,那時候就像蓁蓁,他當時腦海中就浮現了那句“盈盈一笑滿風生”。
風還會吹,可孩子的笑他再也看不見了。
“皇上……”
聽見蓁蓁叫他,皇帝回過神來,蓁蓁臉頰微紅,眼神一閃一閃的,她揪著衣角一臉的欲語還休。
皇帝問:“怎麼了?”
蓁蓁咬了咬唇,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突然撲進皇帝懷裡。
皇帝猝不及防,驚訝地摟著她問:“好好的,怎麼了?”
蓁蓁埋首在他胸口,嗡著聲說:“為什麼皇上這些日子都……都不再讓臣妾侍寢了,臣妾哪做得不好麼……”
她聲音越來越低落,最後一句話聽著幾乎要哭了。
皇帝心中一時不知是什麼滋味,他清楚地知道她若是真得清醒過來,這一生,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但他是如此眷戀著蓁蓁此時對他的依戀,如果明天睜開眼睛她就會想起一切,那就讓他抓住此次此刻吧。
皇帝抬起她的下巴,輕輕在她的紅唇上摸索。他瞧著她,眼神隨著聲音一起沉下。
“想要了?”
蓁蓁臉漲得通紅,扭身就想走。皇帝摟住她的腰,把她壓在身後的窗楹上。
蓁蓁愣愣地瞧著皇帝,胸口隨著他手指的劃過一起一伏。
“就在這,朕哪裡都不會讓你去。”
梁九功正準備送茶進船艙,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皇帝粗粗的喘氣聲。
再仔細聽,還能聽見一個女子哭著說:“皇上……不要了……饒了臣妾吧……”
梁九功嘴角一彎,一邊琢磨著皇上怎麼突然有心思辦這事了,一邊又琢磨是哪個隨行的宮女得了恩寵,再一聽才回過神來裡頭那女人是德妃。
梁九功端著茶站在門口,過了好一會兒屋子裡才靜下來,皇帝似是知道他在外頭,沉聲說了一句:“進來吧。”
梁九功進到屋裡,隻見皇帝用自己的端罩將德妃裹在懷,隻露出她半張梨花帶淚的臉和一頭傾瀉而下的黑發。要說這德妃吧,真是生得花容月貌,六宮粉黛無顏色這句話用在她身上也堪配,就連他這個絕了子孫的人剛在外頭聽著也微微動了心。也難怪進宮都這麼多年了,又瘋瘋癲癲的病著,還能讓皇帝對她這麼迷戀。這寵妃就是不一樣,子以母貴,難怪四阿哥十四阿哥和五公主都受寵。這四阿哥的婚事看著是低調,可聽內務府的人說皇帝已經給他選好了出宮後的宅邸,那規製可不比已經封了直郡王的大阿哥差。
蓁蓁已經在皇帝懷裡睡了過去了,皇帝關上窗撫著她後背吩咐梁九功道:“去傳旨,讓李煦曹寅趕到濟寧接駕。”
……
三日後,風塵仆仆的李煦曹寅候在了濟寧府禦舟碼頭,這時有個熟悉的身影從他們麵前走過。
李煦率先跪下請安:“恭王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