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過身, 她已經恢複了方才的如花笑顏。
“爺, 早知道就帶祚兒一塊來了, 他一定喜歡。”
她口中的祚兒說的是胤禎, 這幾年蓁蓁一直管胤禎叫祚兒,胤禎剛開始老大不高興總是抗拒,可為了額娘總是忍著, 到如今他已經習慣了。
可是皇帝卻始終習慣不了,彆人或許都忘記了, 甚至連蓁蓁也太過悲傷而忘卻了,他卻永遠記得他摯愛的孩子是如何在他懷裡咽下最後一口氣的。
蓁蓁每次說出他的名字就像是在皇帝的心口上狠狠地刺上一刀。
皇帝強忍著心中的痛, 摟著她的腰說:“叫他來做什麼,他這個皮猴沒一刻閒得住的。他要看見這花火得把小船跳翻了。”
蓁蓁銜著笑轉頭窩在皇帝懷裡,“我總想要個安靜的小女兒,可惜寶兒也不是安靜孩子, 都怪您, 都把她寵壞了!太後說她生氣的時候眼神、表情動作都和您一模一樣, 胤祺有回被嚇得都哭了, 連胤褆都說五妹妹生氣太可怕。哪有女兒這樣的, 要是往後嫁不出了怎麼辦?”
是啊, 寶兒兩三歲的時候正是最鬨的的時候,蓁蓁總是記得、總是抱怨皇帝太寵寶兒,慣得她無法無天。
到了盈盈出生的時候, 月子裡的蓁蓁點著盈盈的臉日日說“你可要安靜一些, 乖巧一些, 千萬彆學你姐姐”,也不知是不是她日日念叨起了效果,後來果然如她所願,盈盈是所有孩子裡最安靜乖巧的那個。
盈盈……
皇帝忍著心裡的痛圈著蓁蓁說:“那好,咱們再生一個,這回朕不寵了,朕天天教她讀《四書》、《五經》,教她念《女則》,讓她從小就學做個乖孩子。”
蓁蓁一聽撅著嘴說:“才不要,臣妾的小公主學那些勞什子做什麼,臣妾隻要她每天高高興興得就好,再和臣妾一起下棋畫畫。”
“好好,都依你,你說學什麼就學什麼。”
皇帝哄了她幾句蓁蓁這才笑了。
瞧著眼前人無憂無慮的神態,皇帝有時候真怕劉長卿把蓁蓁的病治好了,這樣糊塗的人,才能免得日日傷心的痛。
映著身後的金花銀樹,蓁蓁綻出一如往昔的嬌笑,踮腳吻在皇帝的臉頰旁,“臣妾自己說了又不能真的算數。”
皇帝的胡須紮在她臉上,她氣呼呼地拉了下抱怨:“您留什麼胡子呀,真討厭。”
皇帝一直騙她是自己北巡時候偷偷留的,他笑著說:“這樣出去比較威嚴嘛。”
船一直開到虎丘,船艙裡的笑語也沒有停,李煦已經抄了近路趕在船到岸前候在碼頭。
他護送皇帝和德妃回織造府行宮,皇帝還要去給太後再請安,李煦則帶著劉長卿給德妃請平安脈。
如今蓁蓁身邊隻有秋華和張玉柱伺候,請平安脈時也一樣,李煦跪在屋外,劉長卿剛剛搭上脈,他低沉開口說:“德主子,奴才李煦有一事相告。”
“李煦,你……”
劉長卿心中不禁對李煦的舉動感到奇怪,這德妃都病了人糊裡糊塗瘋瘋癲癲的他能對她說什麼?何況他才剛請上平安脈,李煦千裡迢迢把他從家裡的小日子裡提溜出來不就是為了給德妃看病麼,這總得讓他把差事給辦了啊,皇上一會兒還等他回話呢。
李煦笑了笑,開門見山地說:“德主子,奴才在金山抓了一夥前明餘孽,他們明日有些話想告訴皇上,可奴才想先讓德主子聽到。”
“李煦,後宮不得乾政!主子麵前你瞎說什麼呢!”秋華叱道。
李煦挺直了腰板,一挑眉說:“德主子,您騙得了彆人騙不了我。康熙三十六年京城有江南前明餘孽夥同漠北蒙古動亂,他們所有人事後都被滅口了,奴才在江南搜山倒海多年如今終於尋著了一點蛛絲馬跡,當年京城的那起叛亂到底是怎麼回事,您不想知道究竟嗎?”
內室裡鴉雀無聲,過了好一會兒,才響起一個鎮定沉穩,全然沒有一絲瘋癲跡象的聲音。
蓁蓁的眼神驟然之間恢複了清明,她諷刺地笑了笑問:“李大人是怎麼看出來的?”
李煦了然一笑,淡然說:“劉長卿入內,誰都沒有告訴您他是太醫,可您下意識地卷起了袖管,然後才問他是誰。”
蓁蓁輕笑了下,“你啊,還是心細如發。”蓁蓁朝劉長卿揮了揮手,她既然被識破了是裝瘋,那也不用劉長卿在這號什麼勞什子的平安脈了。
劉長卿更是個識趣兒的人,立刻是腳底抹油溜到屋外去編故事一會兒好忽悠皇帝。
蓁蓁往身後一靠,問:“說說,你找著什麼了?”
李煦道:“這回打著朱三太子旗號的人意圖在江南煽動前朝遺民,奴才將他們抓了起來拷問後發現了一樁趣事,這些前明餘孽互有勾結,奴才於是問他們可知道三十六年京中朱三□□與蒙古人作亂一事,他們竟然茫然不知有過此事。”
“餘孽這麼多,互相不知也有可能。”
“德主子,有些事不需要定論,而是要皇上坐立不安。”李煦胸有成竹地說,“就像您如今做的,您無法和皇上說實話,那就要皇上看著您的樣子日夜痛苦,日夜不安,讓公主的死每日都折磨著皇上,您一日不康複,這件事在皇帝心裡就永遠都過不去,這無異於在他的傷口上日日撒鹽,讓那傷口永遠都不能愈合。”
蓁蓁低頭笑了笑,李煦真是太聰明,太了解她。
是啊,盈盈埋了,盈盈死了。若她好好的醒著,除了在皇帝麵前指責太子一通,弄不好還和皇帝落個互相埋怨,除此以外還有什麼用?她去皇帝麵前說儘太子的壞話嗎?那到最後怕隻能落得和皇帝離心離德的下場。
可她若為女兒傷心糊塗便不一樣了,皇帝見到她就想起太子的錯,就恨他的無能。你看,這幾年皇帝果然越來越無法容忍太子的錯誤,讓明珠他們可以步步緊逼,一點點卸掉太子的左膀右臂。
“李煦,記住我的話,若要做就要做的乾淨、徹底、漂亮。”
李煦磕了個頭,道:“請德主子放心。”
……
離開蘇州,禦駕便再抵杭州。
都說西子湖畔是人間天堂,可是坐在湧金門織造行宮裡的皇帝卻覺得自己如同在人間煉獄。
李煦和曹寅來報說有一夥人要炮轟龍舟時他還算平和,畢竟前明餘孽奉著朱三太子的旗號做過的幺蛾子太多了。可接下來他們的回報卻讓他不敢相信。
“皇上,這金和尚在前明餘孽中地位頗高,皇上讓奴才等查三十六年舊案,奴才等這回再度刑訊,但他始終說沒有此事。”
“再去審,不,朕要親自問。”
就在剛才,皇帝親自審過後才知道這群餘孽躲藏於寺廟,但江南這邊都信奉大乘佛教,和蒙古黃教完全無法相合。他們也曾經派出過一二往蒙古尋援,但到了山西地界就被五台山住持喇嘛擒獲,後來再也不敢往北派人。
那三十六年口供都是哪裡來的?
三十六年京城的人都是哪來的?
他火速叫人去京城悄悄取三十六年的折子,等人走後他一個人坐在屋裡心驚不已、冷汗淋漓。
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有人環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吹了一下,“萬歲爺,想什麼呢?”
皇帝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想笑一下,蓁蓁卻拿了帕子給他擦汗,“怎麼了?是碳火太旺嗎?怎麼出這麼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