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方才喝了不少合巹酒,又被黎諄諄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壓了壓,那五臟六腑便承受不住崩裂出了血。
黎諄諄一邊在係統欄裡尋找養息的丹藥,一邊問班十七:“他會不會死?”
“死不了。”班十七隨手拿了一瓶藥,掐著張淮之的嘴倒了進去,“好好睡上一宿,明日便又活蹦亂跳了。”
黎諄諄動作一頓,聽見這話總算是微微舒了口氣:“沒事就好……”話音未落,她神色好似凝住,看著張淮之躺在床榻上慘白的麵色,伸手往下摸了摸。
雖然張淮之暈了,但他方才情動,小張還醒著,那她是不是可以自己……
“乖徒兒,做人不能太禽.獸。”班十七似笑非笑看著她。
黎諄諄收回了手。
她還不是為了明日的宗門大比,以她現在體內留存的靈力,若君懷要在宗門大比上動手報仇,她想要做到自保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實黎諄諄清楚,以她現在和南宮導,張淮之,班十七的關係,就算她手無縛雞之力,他們也會保護她。
但黎諄諄很不喜歡這種將生死寄托在彆人身上的感覺,人心隔肚皮,萬一對方背叛了她,那她便隻有等死的份兒。
即便是身處劣勢之時,她仍是希望自己能儘可能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早知道張淮之會吐血昏迷,黎諄諄昨日便該攔下他,不讓他去東衡山的地下擂台。
然而此時說什麼也晚了,她在床榻前站了一會,視線停留在他傷痕累累的身軀上,出門到井邊打了一盆水,拿著乾淨的軟布替張淮之擦拭起了傷口。
班十七對他們夫妻間的事情不感興趣,正要離去,卻被黎諄諄叫住:“十七師尊,留下陪我說說話?”
他腳步一頓,似是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不緊不慢走了回去:“說什麼?”
“你身上的粉裙子很好看……”黎諄諄給張淮之清理過傷口,拉過薄薄的夏被蓋在了他身上,走到桌椅旁坐下,“隻是看起來不太合身。”
班十七拿起腰間的酒葫蘆,坐在她身旁:“這是給我夫人買的裙子,我穿確實不合身。”
“……裙子都撐大了,她知道恐怕又要哭鼻子了。”或許是很久沒有跟人提起過他夫人,他看起來有些懷念,眸底鮮少流露出一絲溫柔的神態。
黎諄諄很少會對彆人的事情有好奇心,因此即便她一早就察覺到班十七身上的蹊蹺,卻也從來沒問過。
她托著下巴淡淡笑著:“看來師娘是個感性的人。”她拿起桌上用來喝合巹酒的瓢,往班十七麵前推了推:“師娘現在在何處?”
班十七給她斟了一瓢酒,嗓音聽不出喜怒來:“死了。”
黎諄諄捧著瓢喝了一小口:“以十七師尊的實力,想要救活一個人應該很簡單。”
班十七酒葫蘆裡的酒是烈酒,她隻抿了一口便被嗆得喉嚨辛辣。
“萱草山上有一種花妖,吸食天地精氣為生,萬年修得人形,化人後壽命僅有千載。”班十七垂下眼眸,“花妖無魂無魄,身死即湮滅,死後不入輪回。”
“我與她相識那年,她剛剛化形,想不到千年轉瞬即逝,連我也救不了她。”
於是那花妖怕他孤寂,便想在她臨死前,為他留下子嗣。她本是膽小懦弱又喜歡掉眼淚,卻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年變得極為堅韌。
她孕吐的反應要比常人更厲害,或許是因為身體虛弱,她很快便憔悴得不成人形,眼眶凹陷,四肢浮腫,肚子又很大很大,像是要將她壓垮。
她不在班十七麵前掉眼淚,總是在無人時趴在被褥裡偷偷啜泣。若是被他發現了,她便尋著借口折騰他,一會要南海的鮫紗,一會要北島的雪蓮,借此轉移他的注意力。
她在生產前,最後跟班十七要的一件東西是狸鮫所織造的杏粉長裙。狸鮫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他一個來回便至少要兩三個時辰。
她和他說,等她生完孩子,便要換上這杏粉長裙,跟他回到萱草山去放紙鳶。
但她沒有機會穿上了。
等班十七帶回狸鮫織造的長裙時,她已經咽了氣。
產婆說,她是為了生下那個孩子,耗儘了體內最後的精氣。
“她是為我而死。”班十七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他輕笑了一聲,骨節分明的手掌搭在桌子上,叩了兩下:“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我啊……”他又迎著半敞的窗子,看向夜空中懸掛的月亮:“所以她死後,我便自宮了。”
“……”黎諄諄靜默一瞬。
儘管她早就看出班十七是個另類,但她還是低估了他瘋癲起來的程度。
黎諄諄在虐文小說裡常看到類似的劇情,什麼女主難產死了,男主便對生下來的孩子冷眼以待,認為若不是孩子女主也不會死。
但班十七與眾不同。
花妖就算不生那個孩子一樣會死,他卻將一切都怪罪在了自己身上。
她可以理解他換上了花妖想穿卻未曾來得及穿上的杏粉長裙,然而他還自宮了……看來,班十七定是愛極了那花妖。
所以,黎殊跟那花妖有什麼關係?班十七為什麼要接近她?
他是鬼界之王,總不至於閒來無事跑到修仙界來,在五嶽六洲中成立一個聽都沒聽過的小門派,再特意孤身一人來參加宗門大比,又剛好出現在寶靈閣遇見她。
黎諄諄自然不會傻到將這些當做巧合。
隻是她沒再繼續試探下去,不管班十七有什麼目的,目前來看,他至少暫時不會傷害她。
“時候不早了,十七師尊早些回去休息。”
黎諄諄放下瓢,並不算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班十七托著下巴笑了起來:“諄諄啊,我以為你會安慰我兩句。”她這個試探完就丟的刻薄性子還真是……甚合他意。
黎諄諄從儲物鐲中掏出了秘籍:“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一句節哀順變不會讓悲慟的人感到好受些,反倒顯得安慰的人虛偽。我相信,時間會模糊一切仇恨和愛意。”
就如同她一般,再多的愛,再多的恨,到最後都會被湮滅在時間的溝渠中,待到此時回想當初的自己,隻覺得愚笨呆傻。
所有的愛恨嗔癡都會被忘記,哪怕是刻骨銘心的瞬間,放到十年後再去回憶,亦是朦朧不堪。
仿佛隻是做了一場夢。
班十七聳聳肩,站了起來:“能被時間模糊的從來不是愛恨,而是你的心。”
他丟下了一句似是而非,令她聽不懂的話,便離開了婚房。
黎諄諄托著腮幫子翻了兩頁秘籍,不知是合巹酒還是班十七的烈酒,喝得她微微眩暈,視線亦是變得模糊起來。
她實在看不下去,索性便躺回到了榻上,一手握住張淮之的手掌,倚在他身旁,就著那汩汩溫暖的靈力,不多時便沉沉睡了過去。
黎諄諄又看到了那一幕。
夏日午後的風簌簌吹起榕樹葉,蟬聲不斷,她躺在樹蔭下的搖椅上小憩,細碎的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落。
那本是遙遠的舞劍聲竟是越發清晰,劍刃裹著風淩厲刺出,在空中嗡鳴作響。
忽而,那劍聲止了。
一道頎長的身影落在地上,被烈日驕陽拉得很長,他離她越來越近,直至玄色的衣袂映入眼簾。
伴隨著陣陣蟬鳴,他用著極低的嗓音,輕不可聞地喚了一聲:“師尊……”
她想睜開眼睛,卻不管怎麼用力都無法掀起眼皮,而後她感覺到濕熱的呼吸噴灑在麵上,那氣息來自於舞劍的人。
即便她看不見他的臉,卻也能感受到他此時離她很近,近到他再往前一小寸,便能貼上她的唇。
就當她以為他要親下來的時候,他卻倏忽向後撤開了身子,似是慌慌張張地退後了幾步。
而後黎諄諄便睜開了眼。
她終於看清楚了那人的臉,玄衣少年皮膚溫白如玉,他微微垂著首,瞳色一黑一紅,一手執劍,另一手背到身後去,似是有些緊張。
黎諄諄一眼便認出了他。
原來是黎不辭。
所以她現在是在做夢?還夢到了黎殊記憶中與黎不辭曾經曆過的事情?
她仔細地打量他精致立體的五官,他並不似傳聞中那般看起來嗜殺,站在燦然的陽光下,反而有一種少年清雋的柔和感。
黎諄諄正在腦海中搜羅用來形容黎不辭容貌的詞彙,那張臉卻忽然變了。
她再去看他,他已是變成了南宮導的模樣。人還是那個人,劍還是那把劍,唯獨那張臉不再是他。
黎諄諄覺得這一幕煞是詭異,沒等到她多想,她已是從夢中驚醒。
她睜開眼,屋外還是漆黑,但她聽見了不知誰家的公雞在打鳴。
黎諄諄睡不著了。
她坐起身來,對著昏暗的屋子怔了許久。張淮之還在榻上昏睡著,但麵色已是好了很多。
她揉了揉眼,側身下榻。
大抵再過不了半個時辰,便要天亮了,她趁著現在去收拾一下,等張淮之醒過來,一起去參加宗門大比,時間剛剛好。
這般想著,黎諄諄走到桌椅旁,將班十七給的黑皮秘籍攤開,映著搖曳昏暗的燭火,提前準備起了各種符咒。
她畫著畫著,略微走了一個神,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夢境中變了模樣的黎不辭。
待她回過神來,視線對焦在那符紙上,卻發現自己在無意間用朱砂畫了一個圈。
黎諄諄怔了怔,沒等她反應過來,空氣中驟然被撕開了一個白洞。
南宮導便從那刺眼的白光中落地。
她唇瓣微翕,想起了床榻上的張淮之,忍不住在心底罵了一句臟話。
黎諄諄下意識想往屋外逃,還未站起身來,便被南宮導按住了肩膀。
他視線在貼滿紅色喜字的婚房了轉了一圈,掠過床榻上刺眼的紅色喜被,掠過被褥裡躺著赤著胸膛的張淮之,又掠過地上的一攤血以及血泊中被染紅的白帕子。
最後緩緩停在了黎諄諄的唇上。
她唇上的絳色口脂花了,淡紅的痕跡從脖頸一路向下,不知蜿蜒到了何處。
“黎諄諄……”南宮導按住她肩膀的手掌用了兩分力,另一手叩在了她腦後,微微俯下身,“你跟他圓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