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1 / 2)

景仁宮, 小提琴悠揚的樂聲被內侍匆匆的腳步聲打斷,載湉驟然睜眼從榻上坐起,這樣的動作他在公然向英德買船之後的一個月裡, 幾乎是每天都在重複。

這次終於等到小梳子鄭重地將還散發著油墨味道的電報紙呈到他麵前:“皇上, 朝鮮總督袁世凱急電。”

載湉劈手奪過一瞧:“日本人動手了, 在朝鮮。”

朝鮮工人李炳勝擊殺日本監工, 率眾起義, 朝鮮政府無力鎮壓。

相反,日軍打著“鎮壓起義, 保護僑民”的幌子進入朝鮮, 在短短一天的功夫裡, 就集結起千人大軍。這些荷槍實彈的士兵要是都投入作戰, 就是十場朝鮮工人叛/亂也平定了。可是他們卻選擇按兵不動。

這顯然是伊藤博文舞劍——意在中國啊。

若桐並不意外地點點頭。他們早為應對日本入侵秘密做了十幾套方案,從偷襲旅順港北洋海軍駐地,到複製英國侵華路線炮轟大沽口, 都做了相應的預案。日軍會選擇朝鮮作為突破口,也是猜想之一。

她隨手便從抽屜裡翻出各種比例尺的朝鮮地圖、清軍駐朝鮮的兵力分布圖和朝鮮海域、航線等文字資料, 一並交給小梳子:“快去乾清宮侍衛營房,傳幾位大人即刻到養心殿覲見。”

文廷式等人在宮裡枕戈待旦, 已經數月不曾回去了。

載湉抓著褂子往身上套,若桐過去替他束腰帶, 手心裡全是冷汗。

現在還是1894年2月,比前世早了足足四個月的時間。她這隻小蝴蝶煽動的氣浪終於釀成了颶風,曆史的巨輪已經開始轉向了。

2月開戰有哪些利弊?鴨綠江一帶的天氣比前世要更加寒冷, 這對他們是好是壞?日本少了四個月的備戰時間,會不會在軍備上給他們可乘之機?借戰爭倒逼慈禧放權的計劃到底能不能實施?若桐心中百般念頭滋長,隻管亂紛紛的理不出個頭緒來。

載湉匆匆蹬上靴子,整整衣裳,提腳就要出門,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身給了她一個緊緊的擁抱。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日本國內將這場戰爭形容為一場“賭國運”的豪賭,他們又何嘗不是呢?在關乎國家命運、曆史走向的對決麵前,即便他們身為統/治/者,也不過是兩隻力量稍微大一些的螻蟻罷了。

任何安慰、祝福和承諾的話語,在這宛如泰山傾覆、東海倒轉一般的壓力之下,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載湉隻是將下巴抵在她額頭上,用指腹輕輕勾勒她五官的輪廓:“小心行事,等朕回來。”

夜風下,他身上穿著的石青地十二章金龍袍,繡著海水江牙的袍角高高揚起,像某種逆風飛行的鳥類,很快便融入墨一般的夜色之中了。

若桐恍然發現前世她當雛鳥一般捧在手心裡護著,至死不能放心的男孩已經有了獨自翱翔的勇氣。即便此戰再敗,她再重蹈投井的覆轍,也不會再寫下那麼一封泣心以血的遺書。

因為不用多說,她也知道光緒也會把她的路走下去,他會喝著他們一起釀的酒,睡著他們一起枕過的榻,跟他們共同的朋友並肩作戰,把敵人的血灑在井台前祭奠她。

“娘娘,起風了,進去吧。”白青察覺到莫名凝重的氣氛,下意識上去扶著若桐的手,卻發現她眼裡亮閃閃的全是破碎的光。

“急什麼?”若桐接過宮女手上的披風,像穿一件戰袍那樣鄭重地將它係在自己肩上,“備宴,去請多羅特婭公主,就說本宮和皇上感念德意誌帝國出讓勃蘭登堡號之情,有意讓腹中的孩子認公主為教母。”

翌日,京郊。

拈花寺是京城幾大佛教聖地之一,因為佛法高深香火鼎盛,在民間享有“普陀山的觀音,拈花寺的佛”之美譽。

今天寺廟裡迎來了一位貴人,明黃的帷幕綿延幾十裡,執銳披堅的衛兵五步一崗,將男女香客攆得一乾二淨。

去年連續趕上意大利強租三門灣、光緒遇刺等事,好容易過了兩個月安生日子,日本又出兵朝鮮。真可謂流年不利了。

正常人麵對這樣的境況,無非是兩種選擇——要麼露怯,老老實實跟日本講和;要麼硬剛,豁出老命與之拚個魚死網破。

但是慈禧偏偏懷有一種最糟糕的心態。

一方麵,她認為中國堂堂天/朝上國,乾隆嘉慶的時候還把倭寇打得呱呱叫,要是交到她手裡就怕了日本,豈非有損她的萬古英名?另一方麵,完整經曆了兩次鴉片戰爭、一次中法戰爭的她,卻又實實在在是被外國人打怕了,聽到戰爭兩個字就太陽穴突突地跳。

這種想打又不敢打,想退又不甘心的心態,體現在行動上,就是太後一邊完全不把日本放在眼裡,一不整軍,二不備戰,三不儲備物資,繼續沒事人兒似的慶祝自己的六十大壽;一邊卻夜夜夢到日本人打進北京城,嚇得夢中驚醒,跑到這拈花寺裡來燒香拜佛。

好在今天,剛回京的直隸總督李鴻章很好地安慰了她。

“日本國內連續水旱不定,糧食減產嚴重。首相伊藤博文因為治災不善,正麵臨政敵的彈劾。政治、經濟、民生都不穩的情況下,任何一個理智尚存的政府都不會再起兵事。他們這番進攻朝鮮不過是為了掠取一些糧食財物,挽救國內的危局罷了。”李鴻章拈須笑道。

你道國難臨頭,身為北洋海軍幕後總指揮的李鴻章為何說出這番話?難道清廷當真連一個有遠見卓識的人也無了嗎?

那倒也不是。

有道是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旁人都以為北洋海軍堂堂28艘主力艦的輝煌陣容,當屬亞洲第一,隻要太後想打,碾壓個日本那是手到擒來。

可是隻有李鴻章自己知道,自從1884年購入定遠號鐵甲艦以來,整整十年裡,北洋海軍再也沒有添過隻船片板。這幾年受製於愈發困頓的財政,甚至連火炮更新、戰艦維護、定期航海訓練也不能保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