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ivresse(1 / 2)

小班納特“先生” 僅溯 18725 字 3個月前

星空, 海灘,篝火。

輕聲交談的希臘少女和英俊青年。

簡直就是他在寫《唐璜》時,腦中閃過無數次的初遇場麵。

如果不是船也像詩裡一樣出問題的話。

拜倫表情複雜:“我記事的時候父親就已經去世了, 關於他的傳言, 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是個玩笑。今天,班納特你讓我相信了。”

克莉絲:“……”

她聽說過拜倫的父親, 老先生是位海軍準將, 隻要逢上他出海, 船就會遇上風暴, 非常玄乎。

“我覺得這可能都是巧合。”

在附近一眾希臘兵的凝視下,克莉絲掙紮道。

她隻是看到船舵有點不正, 突然強迫症發作想要掰水平對稱,哪知道這麼大一艘船會在小海灣裡出問題。

他們說話的時候, 愛德蒙從船上沿著一條繩索滑下來,又劃了救援小艇靠岸。

“我陪船長看過了,問題不大, 隻是你們今晚得留在這裡了。”

他說著, 狀似無意把她擋在身後, 借著鬥篷的掩蔽,克莉絲偷偷捂了他冰涼的手。

拜倫無奈轉身,吩咐下去, 一群人在海灘上整備紮營, 馬上有希臘兵衝船上招呼, 十字旗緩緩降落, 換上了法國商船的旗幟。

在場的唯一法國人:“……你們準備得真齊全。”

拜倫看了一眼似乎無害藏在男人身後的青年,“是班納特領事的主意。”

克莉絲解釋:“查理十世的態度還不明朗,檢疫船要是經過,看到停港的是英國船肯定會盤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還讓我們準備了美國、荷蘭還有奧地利的。”

這麼多國家,遇到緊急情況,總能找幾個背鍋的。

克莉絲當然不會把這種大實話直白說出來,隻道:“畢竟你們這次是暗中行動,要是去了地中海,遇到其他船隊,還能裝作中立國家的商船請求庇護。”

愛德蒙一下就想到了第一次見麵她滿箱子的護照。

拜倫感慨:“不愧是費爾德教出來的。”

“您如果能在給老師的信裡這麼誇我,讓我多點假期就再好不過了。”

回去的路上,月光很亮。

心中實在放不下,把帆索綁好,任船在河道裡漂流,愛德蒙提起了那位希臘小姐的“求婚”。

克莉絲忍俊不禁把她們對的台詞說了一遍。

“這是拜倫《唐璜》裡,海黛救了唐璜後他們私定終身的詩句。勳爵說讓我和她談事情,我還以為這是什麼暗號,就接了下去。”

她小心打量了他的表情,又補充道:“她就叫海黛,今年十一歲,亡父在希臘聲望很高,落難後,拜倫救了她。他寫這首詩,女主的名字也是取自她。”

她們連年齡差距都和他們倆一樣。

對他自己的身份都能吃醋的人不由想,心情突然變得很不愉快。

克莉絲還在分析:“拜倫現在在希臘聲望正高,但到底是英國人,希臘獨立在即,我猜,他會讓海黛當女王。”

《吸血鬼》裡,認清魯思文勳爵的殘忍,兩個人在羅馬不歡而散後,奧布雷也是在雅典和希臘少女陷入了愛河。

拜倫的希臘情結這麼重,看上去還很欣賞他的小朋友,說不定就想給女王找個聰明的王夫,穩固和英國的關係,還能得一個得力的謀臣。

愛德蒙輕笑說:“那正好,你母親不也說過很多次嗎,她的寶貝克裡斯未來是要娶公主的。”

本來以為他會敏銳察覺到什麼,聽到這句話,終於明白他在想些什麼,克莉絲哭笑不得,隨即又非常自然開口解釋:“海黛是帕夏唯一的女兒,名正言順,但是根基不穩。”

“議會裡有些人想著未來可以控製希臘,我卻不這麼看……即使她現在依賴拜倫,等做幾年女王就不一樣了,好不容易從奧斯曼手裡解脫,她的臣民也不會讓自己的女王當做傀儡被架空的,所以理論上說,英國王夫是不可能的。”

“至於我個人的感情,彆想什麼公主女王了。親愛的伯爵,你還不如擔心一下威爾莫勳爵呢。”

她說完,又想了想,語氣輕快補充道:“或許再加上一個男仆?”

愛德蒙:“所以,你是想告訴我,未來的希臘女王就是當初我要找的證人?”

戀愛腦男友隻是思維感性一點,腦子轉起來還是很快的。

克莉絲欣慰點頭:“這批文物是當初她父親宮中的東西,除了拜倫,她最愛的就是父親,所以她非常重視舊物。剛才,我承諾會替她追回這些東西。”

“你不是會主動攬這種事的人。”

“當然是有交換條件的。”克莉絲說,“她追查這些東西,其實也是想找到弗爾南現在的身份。”

愛德蒙一怔。

“一旦她加冕為女王,公布了當年事實,有了輿論壓力,法國當然會主動引渡弗爾南去希臘。”

“所以我稍微用了點話術,承諾替她找回文物,請她配合我們讓他身敗名裂,你還是按照原計劃走,不過我們得還個活的仇人給海黛,畢竟她連父母都被弗爾南害死了。”

“領事小姐,我得提醒你,你在公務裡摻了私心。”

愛德蒙努力板了臉說。

雖然知道不應該,可是想到她做這些是為了自己,在那一瞬間把他放得比她最在意的事務更高,他就抑製不住這種被獨特對待的歡喜。

“好吧,我確實是有私心的。我很抱歉。”說好不插手他的複仇,克莉絲彆開臉,不情願承認了,“但是你和他的賬還沒算完,我怎麼可能現在把他交出去?”

他驚訝看她:“為什麼會道歉?”

“因為你好像一直都不太願意和我說複仇的事情。”

年輕人悶聲說,“畢竟是我沒有參與的過去,更何況你自己都很少提起。”

一片月色中,他們初遇的船上,愛德蒙靜靜凝視她,心中不由輕歎了一聲,終於下定決心,捧了克莉絲的臉,讓她看著自己。

“以前我不主動說,是因為,那些過去恰巧是我不想展示給你的。”

“起初被你救贖,我便以一個信徒的身份去望你。後來,我不可自拔愛上你,意誌軟弱放任感情,妄圖把你拉下神壇。可是愛情讓你變得奪目無瑕,而我更加自覺形穢。”

“我發現,經曆神甫教導重塑之前,一個水手根本碰不到你的世界,而我那時候的念頭又完全是一廂情願,你有大好前程,根本不必沾染到我這些本來和你無關的黑暗。”

不知道是因為清冷月光,還是因為無邊夜色,愛德蒙衝她垂目微笑時,那張蒼白的麵龐變得異常脆弱清減。

克莉絲突然想起他沒有寄出的情書和後來重新修改過的信。

——我是無名之人,孑然一身,身份低微,擁有不能告人的過去,背負既定的宿命,連終結墓地都已經被選好,不過一具靈魂殘缺的行走殘骸,注定一世都要在冥府度日。

——你是紳士獨子,家庭美滿,風流俊秀,得到國務大臣的指點,深得女性的偏愛,連璀璨前程都已經被畫好,正在一個朝氣蓬勃的青春年歲,注定未來將要在史書留名。

她一開始就發現了這兩封信的聯係,但是那時候他們已經在一起了,所以注意力都在他彆扭的告白上,並沒有多想他寫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原來,不僅是她會在意。

來巴黎後,因為他忙著複仇的事情,克莉絲偶爾會想,自己出生更晚,那些曾經沒有自己參與,如果他和梅塞苔絲再見,說起過去的事情,她連話都插不上。

結果他其實比她還要不安,早在浪博恩時就自愧掙紮,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的秘密,他的痛苦隻會更多。

心被驟然揪緊了。

克莉絲沉默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

“其實你想的很有道理,”她說,“那次嫁禍給你帶來了痛苦,他讓你失去一切,把你打碎了,我會為你感同身受,但是我也不想冠冕堂皇去違心說,希望你沒有經曆這些。”

“我是不會與一個說不上話的人深交的,沒有那位神甫教給你的豐富學識,沒有相似的經曆帶來的同類氣質,一個水手根本無法吸引我。”

“當然,他的世界太完整了,恐怕也不會對我感興趣。”

這個世界有太多人,善良的人同樣很多,一個未經挫折而無瑕的靈魂,她會欣賞,但是也隻是看看,絕不會靠近。

一直以來,她忍不住去特殊對待,一次次放任靠近的,隻有她最開始遇到的他。

乍看上去和自己相似,可是即使被黑暗浸染過,還會毫無保留相信自己,還願意堅守善惡報應。

“你一定想過吧,為什麼我會完全體會你的心情,反過來告訴你如何去複仇……”

“因為我曾經和你一樣。經曆讓我們的折痕完全一致,但是因為性格完全相反,那些殘缺的部分反而能夠對上吻合。”

“你找到我了,也讓我看見了你。”

她看他,表情矜慢,不可一世,語氣卻溫柔而堅定。

“現在,我們都完整了。”

班納特領事和基督山伯爵又開始冷戰了。

有一就有二,巴黎的社交界對此毫不意外,甚至熟門熟路開了賭局。

坐在辦公室裡,想到他若有所思那句“看來我沒有自己以為得那麼了解你”,克莉絲痛心疾首,悔不當初。

因為對他曾經的單戀內疚心軟,又加上那點關於獨占欲的微妙念頭,她被感情衝昏頭腦,不小心坦白了自己曾經也複仇過。

不是她太沒有防備,而是對方過於狡猾,換了好幾個身份來了解自己。

童年早就被“布沙尼神甫”從幾個姐姐那裡知道得差不多,倫敦那幾年就更彆說了,是她自己讓“威爾莫勳爵”接觸了俱樂部的朋友,本來想著可以推到做情報販子那幾年,結果納什也對基督山伯爵知無不言。

以他的腦子和對自己的了解,不管把上輩子的經曆往哪一年湊,他都能識破自己。

克莉絲終於體會了一把愛德蒙不想坦白前未婚妻的心情。

門在這時候被敲響了。

侍從官探進頭:“德·維爾福先生想要見您。”

克莉絲麵露驚訝。

那次慈善晚會後,梅朗侯爵又邀請她去過一次維爾福的府邸,不過維爾福很湊巧去法院了,她隻見到了他的女兒瓦朗蒂娜。

很快,路易十八去世,王黨勢大,這個老狐狸謹慎沒有和那些貴族來往,更加縮頭縮腦,打著穩妥的名頭閉門謝客,中間隻出席過加冕儀式,更彆提在這種關鍵的時候和一個外交官來往了。

他會在這個時候正大光明來領事館見自己,應該和她無關。

克莉絲意識到,是愛德蒙做了什麼,他才找了上來。

在秘書的指引下,維爾福不一會就走進了那間辦公室,即使在掃視過於簡單的陳設時,他的步伐也沉穩不迫,在辦公室的主人伸出手後才回握。

維爾福帶了一副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沉著銳利,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打量。

年輕人是個素質相當優秀的外交官,不但沒有同胞慣常的疏離,表現得文雅謙和,讓人給他們上茶後,首先打開了話匣。

“不知道我有什麼可以協助您的呢?”

這個公事公辦的開場出乎了維爾福的意料。

連續兩次的會麵失敗,今天終於見麵,再加上周到的禮遇,他以為隻有二十二歲的青年會先與自己寒暄一陣。

現在,他麵前坐著的是一位領事了。

“我是以個人的名義來見您的,班納特先生。”維爾福反其道而行之,“我聽我的嶽父談起過您。”

領事驚訝看他:“閣下,我聽說過,您很少主動拜訪彆人,也從不回訪,更不會出現在社交場合。在辦公場合談論私事……原來您是用了這種方法,才保持這項記錄的嗎?”

這句話被這次社交季出了名愛跳舞說笑的英國領事說出口,尤其嘲諷。

維爾福沒有尷尬太久,接著又道:“我聽說,英國人很在意人與人交往距離。確實是我冒犯了,不過這件事,我也隻能來這裡同您說了。”

像是厭倦了這無休止的試探,領事低忖後,直截了當說:“您最近在忙著審判某位參議員吧,我不認為我這個外國人能幫您什麼。”

短短幾句交鋒,維爾福每次都被噎了個正著,這下徹底相信,班納特有意接近自己的家人,確實不是為了結交自己了。

閱人無數的老侯爵說,這個年輕人與自己某些方麵相似,也是行事滴水不漏,作風謹慎,懷疑一切,格外不同的是,他沒有野心。

維爾福起初是不信的,沒有野心怎麼可能年紀輕輕就聲名顯赫,沒有野心的法國公子或許會擔心家道中落,在英國,一個鄉紳的兒子完全可以安逸做地主,何必拜師參選。

可是今天見了麵,又從辦公桌陳設的那些蛛絲馬跡裡,法官很快就發現,這個人確實沒有野心。

沒有野心意味著沒有弱點,這樣一來,班納特是敵是友就很重要了。

法官坐直身子,以一種法律化身的口吻道:“看來您很關注法國的形勢。您這樣愛玩的年紀,喜歡政|治是相當難得的事情。”

“沒辦法,”領事聳肩,“在一個不那麼穩定的國家,誰都不能保證,下一個會出現在斷頭台上的人是誰。在倫敦,我和朋友們談論政|治,是為了更好在議會交流,在巴黎,就是為了好好生存。”

因為這種話裡的輕蔑傲慢,和對本國政|體的推崇,對方又確實是一個保守的英國人了。

看著青年,維爾福突然想起了基督山伯爵。

比起英國人內斂的自傲,那個男人的譏誚要更明顯一些,如果說班納特眼中好歹有社會機器的規則和運作,那麼基督山對律法和神明都毫無敬意,似乎除了麵前的人,什麼都無法束縛這個人。

維爾福故作訝異說:“先生,實不相瞞,來見您之前,我已經與基督山伯爵談過了。和您著眼的方麵不同,他很直接告訴我,法國的社會與法律不健全,我現在一點都不奇怪你們會成為朋友了。”

領事表情突然變得很複雜。

“以防您不知道,我們正在冷戰。至於原因,恕我不能告訴您。所以我希望您不要在我麵前談論這個人。”

維爾福禁不住笑起來,“這就是為什麼,我以個人的名義,卻要來領事館找您了。”

“我不願意為難一位前途可見的年輕人,可惜,他這樣傲慢的富豪,隻有您一個朋友,為了秘密調查一些事情,我隻能來找您了。”

前麵詢問布沙尼神甫和威爾莫勳爵時,他都扮作了警務部的調查員,因為顧忌班納特,想到他畢竟是那位外交大臣的弟子,謹慎起見,維爾福才用真實身份接觸伯爵和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