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不了天真無邪,眼裡隻有愛情的梨胭。她已經長成這個樣子,她已經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未來的路更是刀光劍影,如果她是梨胭——
好疼啊!
疼得她發抖。
疼到她活不了。
她隻能是鄢枝。
他卻說:“你是鄢枝,我已經答應了。”
他竟然全都懂。他懂她所有的糾結彆扭微妙難言。
懂,而且接受。
那一瞬間,即便她是鄢枝,她也忍不住崩潰大哭。
他比她更愛。
她不值得。
狐狸趴下去,眼淚落在他手邊。
下一瞬間,她轉身飛走。
然,門上一股力量將她反彈回來,狐狸回頭,晏沉坐起。他麵色蒼白,運功的手發顫,他直直看著她,凝眉將她吸回來——
吸她的力量微弱,鄢枝稍微一掙就可離開,然她沒有動,兩個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鄢枝垂下眼。
晏沉劇烈咳了咳,身體搖搖欲墜,他喘息道:“陪我睡一會兒。”
狐狸默了幾息,隨後溫順趴下。
她趴在床邊,眼睛半闔。
“不要走。”他的手放上她腦袋,像夢裡一樣,乾燥,溫暖,安全,愛意融融,“等我睡醒再說,好嗎?”
狐狸眼睛一酸。她小聲嗚了一下。
晏沉有一下沒一下摸著,漸漸虛弱昏睡。
這一睡,直睡到太陽下山。期間謝瞳和晏風俱來看了一次。
晚飯時候,晏沉睜眼醒來。他精神好了不少。
睜眼第一件事,他朝床沿看去——沒有狐狸。
他心中一空。
下一秒,床內有東西動了動,就在他左手邊,毛茸茸的東西拂過他手,晏沉往裡一看。
狐狸正抻身起來,蹲坐手旁。拂過他手的是她的尾巴。
一人一狐對望了一眼。
晏沉道:“他們應該醒了,去看看罷。”不由分說將她抱起。
狐狸身體僵了一瞬,隨即放軟。
二人行至後山,狐狸耳朵動了動——山林間有情獸的嗚聲。
“嗚——嗚——嗚。”兩重一輕,歡快明朗,他們在慶祝。
還沒有看到他們,但鄢枝的心已經放下來。
他停在山下,將狐狸放回地麵,“我在這裡等你。”
狐狸轉身看他一眼,白光一閃,消失在林間。
半晌,晏風出現在他身後。
“明明是她殺了你一次,也是她一直不願信你,你怎麼反而……”
“因為殺她族人的是我。”晏沉看著她消失的方向,“記憶恢複,我要接受的,不過是愛上曾經我想殺的人;她要接受的,是愛上一個欲殺她全族的人。”
晏風一頓。
“這二者,如何等同?”
晏風抿唇,“所以你放下了嗎?”
空中靜了半晌。
晏沉垂眼:“還沒有,但也不必滅其一族。”
晏風知道晏沉曾經有多惡情獸一族,得到此回答,意料之外。
下雪了。
晏沉咳了咳。
晏風將雪貉披晏沉身上,給他一傘,離開。
鄢枝極速穿於山間,她一邊跑,一邊引頸長嗚。
沒過一會兒,三三兩兩人影從她身旁掠過。
遠處有回應她的嗚聲。
靠近她的人影主動化作獸形,跟隨她一起往山上飛掠。
鄢枝雖是獸形,但仍然能看清它們的中毒情況。
有的已經完全好了,胸口沒有一點兒黑線;有的正在恢複中,黑線若隱若現。
熟悉的人一個一個出現,不認識的人亦朝她歡呼,黑白團子交錯跳躍,人形獸形駁雜飛奔,雪雖然下了起來,但林間熱鬨非凡,一片生的喜悅。
鄢枝長長哀鳴一聲——真是太好了。
此起彼伏的長嗚緊隨其後。
遠方,鄢勿站著,慈祥注視著她。
鄢枝一個跳躍,直直衝到他麵前,又哀嗚兩聲。
鄢勿道:“是,所有族人的毒都解了。”
鄢枝沒有變為人形,鄢勿一頓,手放上她腦袋,閉上眼。
他看到她的心尖血隻剩一顆。
鄢勿收回手,揮退所有族人。
下一瞬間,鄢勿變為獸形。
鄢勿獸形體積魁梧,是正常狐狸的兩倍大,遠遠望去,不像狐狸,倒像狼。
二人兩爪相抵。
鄢勿道:“救我們的是暗部秘主。”他沒有問,用的陳述語氣。
“發生了什麼,你的心尖血?”
“我以為他殺了你們。”
鄢勿明白過來。“暗部一直在尋找陽城秘地,我猜大概已經發現,時間緊迫,他用藍光迷霧包圍了秘地,秘密動用軍部力量將我們捉到這裡,然後喂了解藥。”
“我們今日陸陸續續醒來,這才發現毒解了。”
鄢枝不語。
“山下的守衛已經撤了。”
鄢枝一抖。
他歎息一聲,“他拿出了他的誠意。”
鄢枝無助地看著鄢勿。
鄢勿亦看著她:“一件事,有無數種解決辦法,你有選擇的權利。”
鄢枝僵在那裡沒有動。
鄢勿最終道:“你不為我們而生。”
鄢枝瞳孔放大。
“小枝,你不為我們而生。”鄢勿化作人形,摸了摸她的腦袋,“儘力就好,也要愛自己。”
鄢枝站起來。
鄢勿笑了笑,“去吧。”
鄢枝長鳴一聲,轉身下山。
雪越下越大,天越來越冷。晏沉麵無血色,猶如雕塑立在山下。
謝瞳第三次靠近他,“回吧。”山上的情獸已經四散,她已經走了。
晏沉不語。
謝瞳默默退下。
過了很久很久,雪由大轉小,雪花稀疏飄揚。山間已無叫聲。
晏沉眼睛無力眨了眨,呼吸粗重。他搖了搖。
他正欲轉身,一團白光似在雪地裡閃了一下。
他一頓。
下一秒,一個白團撲進他懷中。
他思緒空白幾息,手一鬆,傘落;腿一軟,人仰。
白雪飄揚,一白衣一白狐撲進雪中。
天地蒼茫,萬籟寂靜。但他隻覺世界清明,陽光燦爛。
他呼出一口白氣,“……”什麼都沒說。
白狐突然化作白衣女子,鄢枝抱著他,“對不起。”
她聲音顫抖,“對不起……”
不管沇國、暗部、情獸一族種種恩怨糾葛,不管身份和立場,單單就是在一段關係中,她是任性妄為的那個,他是包容退讓的那個。
她表麵上與他決裂,實際上仗著他愛她,橫衝直撞,衝動易怒,她困獸自搏,怯懦膽小,將他的真心踏得稀碎,沒有勇氣回應。
一雙手抱住她。
晏沉閉著眼,呼吸滾燙,他的手緊緊按著她的腦袋,腮幫子緊了緊,“夫婦之間不說‘對不起……’”他聲音沉沉,“說‘我愛你’……”
鄢枝睫毛微顫,她張了張口。
晏沉嘴角微勾,一吻落在她發頂,“我愛你。”
我認輸。
“我愛你。”他又說了一遍,似歎息,似坦白,似自首,似放下所執一切。
從抱住人的那一刻,他知道,即便假意放開,他也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