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1 / 2)

宿飲月說話的神態平和而淡然, 不是欲拒還迎,也非奚落嘲諷。

他是發自內心的,真真切切覺得那些天下為棋的證道飛升,比不過一己之劍來得重要。

饒是以陸亭的心性, 也忍不住懵了片刻。

天之驕子都有脾氣,像陸亭這種天之驕子中亦首屈一指的人物更是, 既然被拒絕, 就該好聚好散, 痛痛快快地走,雙方彼此都留個體麵。

陸亭都明白, 卻依舊未轉身離開。

心底的一絲不甘心驅使著他問道:“我不是想要威脅宿家少主,隻是可否問詢少主拒絕緣由?”

怎會有人拒絕道門拋出的橄欖枝?

更何況拒絕之人, 還在強敵環伺,法家虎視眈眈之下,指不定哪天就會有性命之憂。

宿飲月望著他,忽而笑了一下。

平心而論, 宿飲月並不算討厭陸亭。

陸亭在世間最高的山上修了多年的道,修得心思也高傲而澄澈, 縱使不善交際,縱使有所算計, 說出口時也總是直來直往,大大方方的。

明謀總是不太令人討厭的。

“陸家少主, 你可知為何此處聚集的皆是四門五家的子弟, 卻不見任何一其他門派家族?”

陸亭略略皺了皺眉, 不解他為何如此發問:“這不是應該的嗎?”

他生來天賦淩人,生來伴在道門聖人的身側高高在上,自然目下無塵。

宿飲月回他說:“因為四門五家,卓然不群,在這南北兩洲天下占儘便宜,所聚集之處,旁的門派家族散修,自不敢來犯,一怕冒犯,二怕死。”

他眼眸裡有一份悲憫之色,不顯矯揉造作,倒是恰到好處,如畫龍的點睛一筆,將宿大小姐從紙上精描細繪的美人,點成鮮活飄渺的神仙人物,連白衣一角,都似從天河墜下的雲。

“我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有著所有普通人皆有的卑劣心思,這份特權落不到我頭上時,我肯定義憤填膺,待其落到我頭上時,我也隻會享受著它帶給我的好處默不作聲。”

陸亭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一心修道,交遊甚窄,所熟悉的不過寥寥幾個四門親傳,多是心思高傲之輩,嘴上自謙,心裡指不定將自己看得如何高,如何捧上天。

從未見過如宿飲月這般心口如一,一致將自己貶到塵裡去的人。

可是他將自己貶到塵裡後去,那塵土裡意外生出一種格外不染,格外淩人的氣魄。

“但天下證道不一樣。”

宿飲月說:“陸親傳,我不曉得你清不清楚,但光是法家宗主傳一道旨意,為表其身份威嚴,就要用九隻青鸞,九十九位弟子,所過之處一片狼藉,踩踏致傷者不在少數,這僅僅隻是傳道旨意,何況是天下證道?”

“你告訴我,這過程究竟要流多少無辜者的血?你們是證道於天下,還是拿天下證道?”

陸亭啞口無言。

宿飲月所說的,他不是想不到,而是沒去想過。

修道之人寡情少欲,所求唯有道,證道唯有飛升,相較起飛升來,死一些無乾之人又有什麼要緊?

反正人族千千萬,每年死了還有新的來。

宿飲月抿了抿唇:“自然,修仙界誰拳頭大誰說話,你們發動你們的不義之戰,我無權乾涉。”

他眸光如冰透徹,也如冰一般意味決絕:“但你們發動你們的不義之戰,不妨礙我練我的劍。”

陸亭沉默了很久。

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勃然大怒,也沒話不投機半句多拂袖而去,反而乾澀著聲音道:“不是這樣的。”

他近乎固執地重複了一遍:“不是這樣的。”

他是在說服自己,而非宿飲月。

“起初我道門的前輩立道,也是想要天下清淨,想要天下人清淨持道,再得真正的太平清淨。”

講到這些時,陸亭講得很慢,神色也很有幾分茫然,仿佛已經是離他十分遙遠的東西。

但他依然講了下去。

“但人生而逐利,撇去有大根骨大毅力之人能摒棄雜念,清淨立道,其他人,芸芸眾生如何能做到?我道門前輩不是沒有去傳道過,不是沒有費儘心力,乃至舍棄道途生死過。”

他說著說著,儼然動了真感情,揚袖指天:“可結果如何?”

不消他細說,宿飲月都能猜想到結果。

“一代代世人依舊追名逐利,我道門前輩嘔心瀝血所做的努力統統化作泡影,被譏笑成腐朽的,不通世事的,癡心妄想的老古板,如何能立道天下?”

“不如自己證道飛升。”

隨著他的講述,宿飲月也漸漸斂去了所有神色。

他可以不尊重陸亭,但不能不尊重那些為理想蒼生奔波的先輩。

“立道之本,不應當在民心,而應在實績。”

宿飲月腦中想了很多,掠過許許多亂七八糟有的沒的,最後慢慢說道:

“一百種人一百種人心,人心輕浮易變,從來不該是被指望的東西。證道天下,顧名思義,隻有當你的道為天下所做的,能比旁的道都要多,都要好時,自然為天下認可。”

陸亭下意識想要啟唇反駁。

但他想了許久,也沒能想到該在何處反駁,隻能小聲道:“道門的先輩不是這樣說的。”

“先輩說的,一定是對的嗎?”

宿飲月反問他。

他實在是很想反手一本唯物論砸到陸亭腦門上,但是思及自己手上沒有唯物論,在這個世界尋一本唯物論出來的想法也實在是不切實際,隻好遺憾地暫且按耐住這個衝動:

“你們先輩傳的道,不也一樣沒人聽?”

陸亭差點脫口而出一句無禮。

但仔細想想,宿飲月說的事實如鐵不容反駁,他這句無禮便怎麼也說不出口。

陸亭思來想去,最後以長長一揖,代了一句無禮斥責。

他利落轉身,再無廢話。

宿飲月也在原地出神。

陸亭所說的,天下證道這個規則,給了宿飲月很大的震撼。

法家宗主如此急於動手,宿飲月不難想象到往後天下動蕩的局麵。

“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宿飲月想了半晌,忽然失笑想道。

他的血脈並不和這個世界相連,所有的最大牽係,也就是這裡人對他的好。

想到此處,宿飲月舒了口氣,喃喃道:“畢竟我隻想安心練劍啊。”

誰打過來,便拔劍打回去。

另外一邊,顧盞和蕭鳳辭的對峙也到了極致。

這兩人分明一個冷漠深沉,另一個縝密沉穩,都不是什麼一點就著的角色,偏偏見了對方就像天雷勾動地火,不拔劍不可收拾的那種。

繃緊到極點的氣氛中,顧盞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手不握劍,瞧不起的輕鄙之意昭然若揭:“罷了,告訴你也無妨,不過不用好處,看不上。”

他甚至聽也不想聽蕭鳳辭要付出的是什麼條件。

蕭鳳辭淡淡道:“看起來顧道友對自己很是自信。”

顧盞也就隨意回她道:“說不上自信,隻是清楚蕭道友幾斤幾兩而已。”

“蕭道友想知道的,我現在大可直接告訴蕭道友,沒有異象。”

顧盞將假話說得再自然不過,再逼真不過。

他自有他的考量。

彆說他尚未確定宿飲月性彆究竟是男是女,不好妄下定論,就算是他當真確定宿飲月性彆為男,顧盞也不會將其告知於蕭鳳辭。

蕭鳳辭對宿飲月的態度本就親密得不合常理,倘若知曉宿飲月是男子,豈不是更遂了她的意。

蕭鳳辭會信顧盞的話才有鬼。

她分明在笑,眼眸卻很冷:“看起來顧道友的五感當真有所缺失,我隔在對岸,隔在小世界之外都有所察覺異動,顧道友竟能一無所知,當真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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