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她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
好在,她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這一回,她再也不妄想著能用無能來被動地祈求他人高抬貴手了。
人,若不能自立,便注定隻能為人所迫。
鐘情走到寧閣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了緩,收斂了自己麵上的異色,平靜心緒後,輕輕外間的門上叩了叩以作提醒,然後斂了斂裙擺,跨過了門檻。
還未到內室,就聽得裡麵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響,鐘情頓時一驚,趕緊快走兩步繞過屏風,隻見是允僖不知是怎麼睡的,竟然從塌上滾到了底下,鐘情驟然見到六歲的兒子,眼眶一紅,又是心疼又是激動,伸了手想拉他起來,卻又不想在孩子麵前哭,下意識地彆過了臉去。
允僖卻沒領悟到鐘情的真意,直接屁滾尿流地跪著從地上膝行過來,一把抱住鐘情的大腿就放開嗓門嚎了起來:“阿娘啊,兒子錯了,兒子再也不敢了!兒子這就起床洗漱好好讀書,您彆氣啊,您千萬彆氣啊......您就是再氣也要忍住啊,這是親的,親的,親的兒子啊,打壞了就沒有了!”
鐘情被允僖撲的身子一晃,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方才的滿腔傷懷大義當即被一掃而空,鐘情揉了揉額角,好懸才開口說得出話來:“沒事,母妃不氣了,地上涼,你快起來吧。”
“您真不氣了?”允僖眨巴著自己那雙水光瀲灩的大杏眼,懷疑地打量著鐘情的神情變化,“真的真的不氣了?您不動手吧?不動手我就起來......”
鐘情被允僖問的險些懷疑起自己來,她是個一向信奉動口不動手的,在允僖的教養上,可是極少真正動手的,被允僖這麼接二連三地質問著,鐘情忍不住奇怪地回問他:“母妃何時對你動手了麼?”
允僖訕訕地笑了笑,拍拍膝蓋從地上爬起來,小聲地嘟囔著:“那不是,您不動手,您真動手了也打不著我什麼啊,就怕您動手了反氣著了自個兒,那父皇下手可是真的黑啊......”
“僖兒,”鐘情嚴肅了臉色,認真地看著允僖,緩緩道,“母妃想和你好好談談。”
抱琴和閔嬤嬤很有眼色地領著寧閣服侍的退開了。
允僖極少見鐘情用這麼嚴肅的口氣與他說話,嚇得趕緊站直了身子,下意識地為自己辯白道:“娘啊,那本《品花寶鑒》是陳老三弄的,真不是我弄的啊!兒子是被冤枉的,六月飛雪的冤啊!兒子可是您的親兒子啊,您這麼聰明又美麗,一定能明察秋毫,相信自己的親兒子吧!”
“母妃知道,”鐘情迎著允僖吃驚的神色,深深地看著他,緩緩道,“母妃還知道,是陳家的那位三公子自己夾了雜書進宮看,怕放在自己的書箱裡被長輩們翻到,就夾在了三皇子不用的舊書裡,沒成想安貴人那日恰好替三皇子清舊書,又是在慈寧宮裡,安貴人舉止失常,叫孝端皇太後查出了端倪,最後事情越鬨越大,三皇子驚慌失措,百口莫辯,眼見著到了難以收場的地步,就把這書推到了你頭上,說是你送他的,他礙於兄弟情分收了,但尚未翻過,不知裡麵是那醃臢物,隻以為是普通雜記,故而才留著,而同時,三皇子整日深居簡出,確實不曾與宮外溝通,你卻恰好就在幾日前托過小太監從宮外帶雜書來,兩廂對上,這事你就怎麼也說不清了......但事實上,你托人從宮外帶進來的是《太平廣記》,且你要這本書,也並不是自己想開,而是聽聞二殿下與人偶而提及,想以此作為生辰禮送他......母妃說的對麼,僖兒?”
允僖表情很快就從驚訝轉為了羞赧,通紅著臉粗著脖子死鴨子嘴硬道:“哪裡是送給他了,他要什麼沒有,我乾嘛要給他啊,我就是留著自己看呢不行麼......”
“那麼,僖兒,”鐘情深深地看著允僖,有些難受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母妃麼?”
前後兩世,允僖都不曾真的開口地仔細為自己辯解過,他就是嘴上囔囔著不是自己弄的不是自己弄的,彆的卻是一點也不願多說了,《品花寶鑒》那是何等的醃臢物,上輩子鐘情是當即就被氣倒了,最後還是成帝出手,把陳家老三的父親陳祭酒叫進宮裡狠狠地敲打了一番,革了陳家老三的伴讀身份,這樁蓋在允僖頭上的公案才算是攀扯清了。
這個問題,鐘情上輩子就想問允僖的,隻是當初緊跟著就出了王澹要改課的事兒,母子倆鬨了幾次口角,生了些脾氣,成帝被折騰的心煩,索性真叫改了允僖的課表,鬨得鐘情更慪氣了,等後來和好時,所有人卻是都有誌一同地略過了當時吵架的這一段。
允僖低著頭,腳尖在地上劃來劃去,過了好半晌,才終於鼓足了勇氣,抬起頭望著鐘情,神色複雜道:“可是,又有什麼所謂呢......多這一樁,少這一件,都礙不著我什麼啊......我不需要那麼優秀的,不是麼?你們所有人,所有人......”
允僖彆開臉,聳了聳肩,故作不在意的姿態裡帶著點看儘世態的悲涼,麻木道:“所有人都是這麼告訴我的,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