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情的身子晃了晃,閉了閉眼,好半晌,才終於啞著嗓子開了口:“僖兒,告訴母妃,你是真的不喜歡讀書麼?”
允僖驚得怪叫了一聲,對上鐘情認真的眼睛,絕望地攤開手蓋住自己的臉,好半天才放下,然後一下一下地拍著自己的額頭,苦笑著回鐘情:“這麼說吧,母妃是想聽套話,還是聽好話?”
鐘情仍認真地看著允僖,不苟言笑,沉聲道:“母妃要聽你的心底話。”
允僖非常利落地抬起臉,毫不猶豫地回道:“不喜歡!”
“這個是真的不喜歡!”不待鐘情開口說什麼,允僖立刻又飛快地補充道,“《三字經》、《千字文》倒罷了,那些什麼《易經》、《禮記》啊,兒子真是一看就頭疼,再看就想睡,這書讀的太痛苦了,真的不想讀啊......”
“不想讀也要讀啊,”鐘情這下知道允僖說的確實是實話了,被允僖那奇模怪樣逗得笑了一下,彎下腰來,溫柔地揉了揉允僖的頭,諄諄善誘道,“僖兒現在不好好念書學本事,以後怎麼保護母妃和弟弟妹妹們啊?”
允僖神色古怪地看了鐘情一眼,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反問道:“您又懷了啊?”
“不是,”鐘情失笑,“就是打這麼一個比方。”
“這樣啊......”允僖思考了一番,慢吞吞地回問道,“不過呢,我有一個問題......弟弟妹妹也就罷了,為什麼您也要我養啊?”
鐘情一怔,呆呆地看著允僖,一時說不出話來。
允僖一臉嚴肅地向鐘情表示:“母妃啊,不是兒子不孝順,實在是您的開銷太大了啊......就您台上的那些玉露,隨便一瓶就能用掉兒子小半年的月例銀子啊,這不行,弟弟妹妹留給我,您還是要父皇養著吧......”
鐘情抖了抖嘴唇,好半天,才輕輕地推了傻兒子的腦門一把,失笑道:“那你以後的媳婦呢?現在不好好念書,以後連給自己媳婦買個胭脂水粉的錢都沒有......好了,這都遲到多久了,快到上書房讀書去!”
允僖一邊嘴裡碎碎念著“那我不娶了不就成了”、“我還是找個花銷小的”、“唉不,我要直接找個自己買的起的不就成了”......一邊被鐘情盯著收拾了書箱。閔嬤嬤算著時間捧了八方點心攢盒過來,允僖倉促地吞了兩塊,擺擺手示意不要了,鐘情沒理,叫宮人填滿了帶過去,留著允僖下課間餓了再填肚子。臨走前,鐘情給允僖整了整衣領,彎下腰來,直視著兒子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告訴他:“僖兒,在這世上,沒有誰是理所當然地就該對誰好、就該被誰養著的......除了你自己上進,靠什麼人都是不可能永遠牢靠的......你說得對,母妃不要你養,弟弟妹妹也不要,可是你自己,要能養的活以後的自己啊。”
允僖頓了一下,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鐘情:“您也一樣麼?”
鐘情摸了摸允僖的臉,避開了這個問題,隻微笑著告訴他:“母妃也不可能陪著你一輩子啊。”
允僖還想再說什麼,抱琴來報,道崔美人與章選侍過來給鐘情請安,已在花廳恭候多時了,鐘情推了推允僖,示意他先上課去,然後自己轉身去了花廳。
允僖看著鐘情的背影,內心突然湧起一陣極大的惶恐,幾乎是下意識地,突然扯開嗓子對著鐘情的方向高聲喊了句:“阿娘!”
恍惚間,依稀與當時靈堂前的那聲聲哭喊重合了,鐘情一頓,眼淚刷地一下就下來了,緩了緩情緒,鐘情轉過身來,衝允僖微微笑著,含淚應道:“在呢。”
橫跨了十年的光陰,鐘情終於能應下了這一聲。
允僖埋頭衝了過來,一把撲到鐘情懷裡,狠狠地抱了她一下,然後就默不作聲地轉身走了。
這孩子......鐘情哭笑不得,真是每每都能在自己最難受的時候打那麼一下岔。
鐘情搖了搖頭,含淚帶笑地往花廳的方向走,這時候的永壽宮裡並不隻住著鐘情一個,偏殿裡還分彆有美人崔氏、選侍章氏,按著慣例,她們是要每日先來鐘情這裡請安,然後再隨鐘情一道去傅皇後的長信宮的。
鐘情一踏入花廳,崔美人與章選侍當即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向著鐘情福身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