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談個心(1 / 2)

鐘情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極緩地點了點頭。

鐘情艱澀地自問自答道:“陛下自登基來,以端肅為人所稱,執政清明,舉止合禮,恭儉有製,勤政愛民,堪為後世明君之表率......想來,既陛下這般從不曾因私廢公的,那威毅伯府若是被清查,必然是他罪有應得的了......”

鐘情在方才話出口的瞬間就後悔了,這麼要命的問題,自己方才裝聾作啞混過去不好麼,為何就非要那麼沉不住氣呢......如今怎麼補救,都有賣弄聰明之嫌,平白弄巧成拙。

鐘情想,那八/九年漫長的幽閉生涯裡,是成了十年隔閡不假,可成帝作為她當時每個月能接觸到的唯一人,又何嘗不是,被她情不自禁地,單方麵傾注了近十年的不淺信任。

鐘情從來不是求全責備、怨天尤人的性格,大約是因為得到的從不多,期待的也就並不高,同樣的,最後心願落空時,也並不會有那麼深的怨尤之氣。

鐘情自懂事起,就一直在顛沛流離之間看著旁人的眉眼高低討生活,後來入宮,艱難凶險的處境自然不少,溫情脈脈的時候,卻也並非沒有......可以說,鐘情上輩子那短短的二十五年裡為數不多的欣喜快樂、開心雀躍,都是與一人息息相關的。

這樣的成帝,在鐘情死後的八/九年間,能堅持數十年如一日地每月準時按時按點地來永壽宮裡坐上一坐,於鐘情而言,已經是莫大的慰藉了。

事實上,鐘情當時作為一縷冤魂強留在永壽宮裡經年不散,怨氣卻實在不多,隻不過是放心不下兩個孩子罷了,實在是名不副實,對不上她冤死的名頭,而在允僖的死訊傳來之前,鐘情其實已經隱隱約約有了預感:她快要消失了......

既然看開,怨氣自消,寄托於那抹怨氣之上而逃脫六道輪回的神魂,自然也到了魂飛魄散的時候了。

鐘情當時在心裡估摸著,最多再過兩年,等著大兒子成了家,帶著新婦來這裡祭拜了自己,親眼看過兒媳,再托個夢給兒子,叮囑他好好照顧幼妹,這一切的一切,就該畫個終止的句號了。

最多最多,不過是在徹底消失之前,再去給成帝顯個靈,衝他哭上那麼一哭,念上那麼一念,再為兒女們掙上那麼兩分同情與憐愛,也就儘然夠了。

——至於難產、冤死、複仇什麼的......自己都這個樣子了,又能做的了什麼呢?隻有自娛自樂地瞎想著:說不得,那些害我的人,現在早都已經死了,過得比我還慘呢不是......

鐘情當時能做的有限,眼看報仇無望,索性就撂開手,隨意地安慰了自己一句惡人終有惡人磨,就隻把剩下為數不多的力氣,全心全意地放在自己愛的人身上。

如果不是後來允僖的死......

鐘情垂下頭,神色隱藏在一片陰翳之下,自嘲地想著:看來自己的慣性心態不淺,怕是那些苦頭和那些記性,既沒有吃夠,也沒有長住。

成帝拉著鐘情彎下腰來,與她耳鬢廝磨,輕笑著繼續反問道:“若朕這次......就是‘因私廢公’了一回呢?”

“愛妃是會\'好好地\'補償朕一番,”成帝慢條斯理地扯下鐘情腰間白色的寢衣帶子,一邊含著端蓄有禮的微笑,一邊施施然地將自己的手從衣擺間探了進去,將觸手的那片滑膩來來回回撫摸了好幾遍,咬著鐘情的耳垂調笑道,“......還是會替柳氏求情,向朕進一番錚錚諫言呢?”

鐘情的臉猛地一下白了。

“臣妾不會,”鐘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自忍住拂開成帝那隻手的衝動,按捺著渾身上下的不舒服,艱澀道,“......不會替柳麗容求情......”

就如同她上輩子做的那般。

柳氏以往對鐘情的種種冒犯,鐘情俱可一笑而過,翩然置之,唯獨當初在海棠叢後對允僖的那句譏言,砍在了鐘情心尖上,讓她記到了今天,橫跨兩世,仍是不能釋懷。

孔聖人尚且言,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鐘情自認不是一個心狠能成大事的女人,但她也不是,毫無原則和底線的。

但是......

“但......”鐘情認真地盯著成帝的眼睛,過近的距離下,叫二人的五官在彼此的眼裡都失了真形,於鐘情來看,隻覺得自己仿佛站在一片深淵之側,恍惚間,就要深陷在成帝雙目間的漩渦裡。

鐘情聽到自己低低地笑了一聲,那聲笑裡,藏著一股莫名的孤寂悲涼。

鐘情對著成帝,巧笑倩兮,媚態百轉:“不知陛下還記不記得......先帝年間,有位名喚袁休的老大人?”

成帝愣了一下,停住了動作,雖然不明白鐘情為何在此時提起了一個毫無相乾的前朝老臣,卻還是在腦海裡回憶搜索了一番,皺了皺眉,眯著眼睛反問鐘情道:“會稽山陰人,四十二歲才考中了進士,主持修繕了《文景大典》,最後累官至紫金光祿大夫的那個袁休?”

成帝大概知道鐘情想說什麼了。

“不錯,”鐘情笑著點了點頭,語笑嫣然地補充道,“......可惜這位袁大人不僅書讀的艱難,官途也走的坎坷,光祿大夫做了沒兩年,就牽扯進了雲台謀逆案裡,先帝起複了謝尚書後,這些‘亂黨賊子’,便俱都被打入大牢,發沒邊疆了。”

成帝自然明白,所謂的“雲台謀逆案”,根本就是一場完全莫須有的冤假錯案,說白了,不過是蓋在上位者身上的一塊遮羞布罷了——先孝帝與謝闊爭權,鼓動自己的姑母莊秉大長公主,欲在朝堂之上圍剿謝黨,除之而後快。後來謝闊既然毫無無損地贏了那場博弈,重新被起複,輸的那邊,自然得付出相應的代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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