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談個心(2 / 2)

謝闊一不能直接殺了孝帝矯詔登基,二與莊秉大長公主之間的夫妻情誼更是微妙難言,自然隻好拿孝帝身邊的這群智囊團們開刀......袁休作為紫金光祿大夫,首當其衝的,當然是付出了相當慘痛的代價來。

可以說,雲台謀逆案,是大家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前朝第一大冤案。

袁休死的冤枉麼?從政治鬥爭的角度來說,成王敗寇,於成帝來看,隻能佩服於謝闊的手腕高超,同樣是年幼登基,成帝自認,自己若是站在先孝帝當時的處境上,未必能做的比他更好了;但是於袁休這個人而言,成帝大概是讚同謝闊晚年自己在袁休墓前說的那三個字的——“可惜了”。

可惜對方站錯了隊,可惜以對方之才,不能於己所用、為國效力,就先被碾碎於這無情的皇權鬥爭之下。

謝闊當是不後悔殺袁休來以儆效尤、威壯聲勢的,而用一個袁休的死來緩解當時已經緊繃到極致的君臣關係、平複皇家顏麵的孝帝,應當也不是不怎麼覺得賠本的......但這並不代表著所有的人都覺得這一切就是該理所應當地發生了。

袁休是一個文官,也是一個文人,他雖然沒有門生弟子三千,但流落天涯的同窗故舊卻也不少,有那失意的文人歎息於袁休之死,更是從袁休身上看到了政黨傾軋、官場黑暗之下自己這些懷才不遇的文人的影子,酒醉之後,筆走牢騷,將袁休之死的起因始末改頭換麵,婉轉地編出了一折戲本來,後來搬上戲台,一經傳唱,一炮而紅,大江南北,再少有不知此故事的。

當然,這其中,也有謝闊晚年自己親口承認了“袁休之冤”的緣故。

成帝將手從鐘情的衣襟內伸出來,摸了摸她的烏發,淡淡道:“......不是先說了不會替柳氏求情的麼?”

這都扯上袁休了去。

鐘情輕輕地搖了搖頭,將頭抵在成帝的肩膀上,緩緩道:“與柳氏無關......陛下大概是不知道的,我的母親,是秦淮名妓,袁思思。”

成帝愣在池中。

他雖早知鐘情既出身教坊司,身世必然坎坷,後來親口問過對方,得知鐘情父親在其幼年早亡、母親在一年前已過世,這等情況下,二人有誌一同的,都回避了這個話題。

鐘情不想提的原因很複雜,袁思思當年最紅時,豔名滿天下,無數官宦權貴為其爭風吃醋、不儘的文人墨客替她吟詩作賦,可謂是活脫脫的一句“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誰人能想,這樣的佳人,從良之後,竟然會心甘情願地守著一個窮酸秀才蹉跎時光,為其洗手作羹湯,輾轉忙碌於柴米油鹽醬醋茶之間。

鐘情對她母親的心情很複雜,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可無論如何,她都已經去了。

袁思思這一輩子,幼年沒享過幾天福,好不容易待父親高中,眼看著日子越來越好,被當成大家閨秀教養了沒幾年,禮節還沒練順,就先遭了滅頂之災。

到頭來,她官家小姐的身份,沒有讓她多生出幾分挺直腰板的底氣來,反而戳了某些有心人惡意玩弄的獵奇心思。

袁思思溫良恭順、逆來順受了一輩子,到頭來,也把這種“溫良恭順、逆來順受”的性格,以潛移默化的方式,毫無保留地傳遞到了鐘情身上,鐘情也是在她死後,才陡然明白過來了,其實自己真沒必要怨恨父親的......真要說起來,當年在村子裡的那幾年,才可能是袁思思這一輩子過得最快活的時光了。

她從來就是一個喜歡安靜的溫順女子。

既都已經過去了,鐘情不想再提,也是不想叫那有心之人再尋隙生事,拿著她母親的生前事出來,再擾得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也清淨不得。

相比鐘情,成帝不提的原因倒是簡單得多——教坊司不少幼女,都是被家裡的人主動賣進來的......子不言父母之過,隻是既然父母皆已經去了,鐘情既不想提,成帝更不會勉強了她。

成帝遇到鐘情時,她才不過是“婷婷嫋嫋十三餘”,這般小的年紀,使得成帝還真一直沒想過去再仔細查查看鐘情入宮前的事兒,今日還是從鐘情的口中,才第一次知道了——算起來,鐘情竟然是袁休的親外孫女!

鐘情趴在成帝肩頭,眼淚滴答滴答的,順著成帝的肩膀流了下來。

有些話,鐘情以為自己是一輩子都不會說的,可話真出了口,卻覺得也不過如此。

成帝攬住鐘情,有些後悔自己無故偏要用這諢話去逗弄她了,沉吟片刻,主動開口解釋道:“威毅伯府之事......”

鐘情卻趴在成帝的肩膀上輕輕地搖了搖頭,製止了成帝的未出口的解釋。

鐘情從成帝肩膀上抬起臉來,她那雙秋水無塵的杏子眼瑩瑩地泛著水光,麵上卻是,帶了三分清淡的笑意。

鐘情認真地看著成帝,神情中透著一股成帝看不透的堅定,緩聲道:“陛下自登基以來,勤政愛民,勵精圖治,一直兢兢於保泰持盈之道,用使朝序清寧,民物康阜*......黃海琦貴為封疆大吏、身居雲貴總督,不知感念聖恩,反而貪縱營私,此等忘恩負義、窮奢極欲的小人,陛下除之,人心大快。”

這樣就夠了,鐘情想,這個話題就該在這裡打住的,今晚......是自己的話說的多了。

無論後宮裡的是是非非如何紛爭不斷,至少在鐘情心裡,就如同她自己所言的那般,成帝都一直是,以後也將永遠是,一個好皇帝的。

她堅信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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