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雨滴滴答答地落個不停, 潮濕的水氣裡攜著絲絲悶熱之意, 叫人縱是窩在屋內, 也是鬱氣叢生, 煩個不行。
抱畫煮了青梅過來, 端與廊下今日守值的幾個小宮女分吃, 小宮女們歡呼一聲, 雀躍地齊齊撲了過來, 倒還是知道規矩,先與抱畫福身道謝。
“可不必謝我, ”抱畫微微笑著, 揶揄道:“我不過是奉命行事,或者說‘借花獻佛’......都是娘娘的厚恩,知今個兒是芒種了, 賞了青梅下來, 讓你我一道吃個節氣。”
小宮女複又七嘴八舌地道起對鐘妃娘娘厚愛的感謝來,連日以來被這悶熱氣候弄得煩躁心情都消釋了大半。
在廊下眾女言笑晏晏,其樂融融的歡喜時刻, 不遠處,有人正提著裙擺, 艱難地冒雨前行, 而所前進的方向,恰是此時主人不在的永壽宮。
抱畫接到通傳, 匆匆忙忙地提裙出去, 看著眼前跪在不顧衣裙泥濘跪倒在地的宮裝麗人, 不由犯了難,擰眉歎息道:“嵐寶林,您先請起......我家娘娘應容嬪娘娘之請,到承乾宮去給羲陽公主選笄禮了......您現在就是一直跪著,跪得天黑雨暗,娘娘她在外麵,也什麼都不知道啊!您還是快快先請起吧,有什麼事,也得等我家娘娘回來再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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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書房內,允僖聽著階前的點點滴滴聲,出神之間,突然問道:“......那是什麼鳥?聽叫聲像八哥,看形貌倒好像是要小上許多?”
伏案奮筆疾書的郇瑾抬起頭來,頓了一下,微微一笑:“表哥,‘一候螳螂生,二候鵬始鳴,三候反舌無聲。’......如今是芒種時節過了二候,喜陰的伯勞鳥開始在枝頭感到陰而鳴......那是伯勞鳥,它體型幼小,可愛精致,但極其聰慧,可以學七八種鳥的叫聲,諸如竹雞、喜鵲、八哥之流......”
“它為什麼不用自己的聲音叫呢?”允僖愣了下,下意識地反問道,“......偏偏學彆人做什麼?”
郇瑾捏著筆的手緊了一緊,頓了些餘,緩緩地笑了一下,反問允僖道:“表哥覺得這鳥如何?......比之毒蛇。”
“挺可愛的啊......”允僖漫不經心地隨口應了句,看到旁邊的郇瑾略略抬頭,示意自己仔細去看,下意識地凝神望去,臉色不由微微地變了一變,一時竟有些毛骨悚然了,“......它,它吃蛇?”
帶刺的樹枝上,就在允僖與郇瑾幾句閒話的功夫裡,除了那隻小巧可愛、形似縮水般的喜鵲的“伯勞鳥”之外,已經多了一條橫掛枝尖的蛇屍......而那隻體型幼小、幾乎快要能被那蛇屍蓋個大半的伯勞鳥,正大張著自己與體型相較,大的有些可怖的嘴巴,一口一口,殘忍地將那掛在樹梢間的蛇屍,撕碎而食。
“它不是‘吃蛇’,”郇瑾把自己謄好的《禮運篇》放在允僖書案上頭,微微一笑,輕輕巧巧地糾正道,“......它是‘捕蛇’,不隻是蛇,竹雞,喜鵲,八哥,都是它的菜譜......鄉間的老農們稱之為,‘屠夫鳥’。”
“表哥如今該知道了,”郇瑾垂下眼睫,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伯勞比之毒蛇,孰凶孰弱,孰強孰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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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種時節,氣候陡升,時雨不斷,正事畢,閒話罷,鐘情與容嬪作彆,從承乾宮裡出來,站在廊下望著外麵連綿不斷的細雨,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打消了乘輦回去的念頭,招了招手,示意抱琴打傘跟上。
縱是一路小心翼翼地避著水坑過來,從承乾宮到永壽宮的距離,卻還是橫跨了東西中道,隔著小半個後宮,待遠遠望得永壽宮的大門,鐘情稍稍鬆了一口氣,再一看抱琴的肩頭,早已經被雨水打濕了大半,趕忙命她回宮後就立刻下去洗漱歇息,隻是想法萬萬好,及真走到永壽宮前,鐘情眉梢微皺,雖還是遣了抱琴下去,但心知自己怕卻是歇息不得了。
“嵐寶林何必如此作態......”鐘情微微皺眉,隻隨意地掃了地上跪著的蘇鳴嵐一眼,便複抬眼去看旁邊一臉無奈、頗有些束手無策的意味、也跟著站著一道淋了大半天的抱畫,微微頷首,也對她道:“下去換身衣服,洗個熱水,晚點再過來服侍吧。”
抱畫福身行禮,苦笑著退了下去。
“有什麼話,”鐘情這時才緩緩地將目光複又落在了地上的蘇鳴嵐身上,一句話也不說,上來就先在雨地理跪著......這蘇鳴嵐來正式拜訪永壽宮的第一回,此等作態,便已經招了鐘情十足十的厭煩,隻冷淡道,“......嵐寶林起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