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從楦不認為成宗皇帝會為當朝的皇子們求娶傅家的一個庶女為妻......而若是娶去作了側室, 先不論傅從楦舍不舍得, 單說成宗皇帝——他作為一個日理萬機的君主, 也不至於閒到連兒子的側室都操心的地步吧?
更何況, 孩子們也太小了些吧!
傅從楦不由心生嘀咕, 暗暗回憶了一番, 確定侯府近些日子以來, 無論是與謝家還是大皇子, 似乎都沒有什麼特彆親密的時候吧......
傅從楦恭謹地表示:“子女們的事情,都是勞內子一人在府中操持, 兒女姻緣, 微臣並不好越過內子去冒然插手......”
所以陛下,您心中若是有什麼突發奇想的賜婚之類的,還是再過過腦子再論吧!
成帝卻隻是借個由頭隨口一提, 聞得傅從楦言辭之間的推拒之態, 也不甚放在心上,隻順著便掠過了,就勢改到了傅從楦的發妻覃氏身上, 微微笑著,感慨道:“傅卿日日夜夜為國事紛勞, 被朕強留在這謹身殿與朝堂之間奔波, 卻是苦了令夫人,一個女人家, 要操持那府內府外的大小事宜, 還悉心料理五個孩子的日常吃用......對了, 悌哥兒今年也有六七歲了吧,往常倒是少見他到宮裡,悌哥兒那年紀,倒是與老三老四他們也差不多大,傅卿可以不必那麼拘束著孩子的,日常多來宮裡轉轉,說起來,他們還都算是堂表兄弟呢......”
“陛下說的是,”傅從楦眉梢微揚,笑著接茬道,“......都是打碎骨頭還連著筋的兄弟們,合該在一起多相伴玩耍些時日,隻是......”
傅從楦頓了一下,無奈苦笑道:“悌哥兒他自小身體便不好,他母親當年是親自跪上香山寺九百九十九階、在佛前誠心叩首,發了大願,吃齋茹素大半年之後才有的他,這孩子生來又體弱,被他母親更養得嬌氣了些,日常拘在屋子裡,不多許他出來,就彆說是進宮了,說來不怕陛下笑話,就是微臣日常回府,不去內子那邊的話,也難見得這孩子幾眼。”
成帝聽著,便不由也歎了一口氣,惋惜道:“跟老二一樣......看著叫人心疼。”
傅從楦笑了笑,沒敢妄接這句。
成帝便搖了搖頭,複又垂眸去看奏章了,傅從楦見狀,便識趣地退了出來。
待出得皇宮後,傅從楦臉上那層雲淡風輕的笑意,卻不由的,減了再減。
端坐於行走的馬車之上,傅從楦猶豫了一下,還是改了主意,輕輕叩了叩車壁,輕聲囑咐下屬道:“不直接去榮國公府了......先回趟府裡,容本侯拿身換洗的衣裳來。”
隻是回去拿身換洗衣裳,自然勞不得虞寧侯親自回府,傅從楦在外書房處理了一番朝務,抬眼看了看時辰,開始往後堂走。
傅從楦十八歲時聘得妻子覃氏入府,覃家乃江東豪族,覃氏出身高貴,性情亦是一般的高傲無比,是個眼睛裡揉不得半粒沙子的孤潔性子,自傅從楦二十一歲那年,覃氏入府三年無所出,當時鎮國公府的太夫人謝氏還在世,那是傅從楦的堂曾祖母,算得上是傅家的老祖宗了,虞寧侯府一脈本就子嗣單薄,太夫人謝氏恐自己有生之年再難得見長房那邊的香火傳承,便親自出麵,放下老臉與江東覃氏好言好語多時,在兩家人的默許下,為傅從楦納了兩名良妾進門,不足三月,此二女便相繼有了身孕,依次為傅從楦誕下了庶長女萱姐兒、庶長子智哥兒......覃氏是何等目下無塵的高傲性子,傅從楦心知,自那時起,他們二人的夫妻情誼,便已經被敗壞得幾近於無了。
再到後來,覃氏折騰了大半年才勉強有了悌哥兒,艱難臨產,為虞寧侯府生下了一個先天不足、身體虛弱的嫡子,為了悌哥兒的教養問題,夫妻二人更是鬨了太多的不快,後來什麼“請封世子”之類的矛盾,於傅從楦這裡,反倒是小問題了。
到如今,傅從楦每日被朝堂上的事端折騰的心力交瘁,早無心再回府後與覃氏枉作爭執,早三四年前,就對悌哥兒的教育徹底放手,不管不問了。
——左右他問什麼都是錯,說什麼也是錯,什麼什麼都是錯......覃氏處處與他對不上,但凡傅從楦提議的,覃氏那反應態度,簡直就差要拿傅從楦當成要害自己兒子的惡人來防著了......夫妻情誼走到這一步,彼此還能有什麼好說的?還不如乾脆都安靜一些,各過各的,倒是給彼此都留了個清淨痛快了。
隻是......覃氏是覃氏,悌哥兒是悌哥兒......傅從楦不得不承認,對於自己這個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膝下唯一的嫡子,他是缺了太多的關心、關懷的。
他不僅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大概,也根本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若不是今日成宗皇帝偶爾提起......傅從楦閉上眼睛想了一想,自己有多久,沒過來後院看看這幾個孩子的了?
傅從楦沉沉地歎了一口氣,抬腿向覃氏日常所居的內宅走去。
剛過低頭繞過一道月拱門,傅從楦的神情陡然冷肅了起來。
以他習武之人的耳力,不遠處的牆根之下,兩個仆婦擠在一起竊竊的私語聲,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聽說夫人發了好大的脾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