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端皇太後冷冷地咬緊了後槽牙, 閉嘴不說話了。
平昭長公主帶著兩個孩子在瓢潑大雨裡少說也跪了有小半個時辰了, 等來等去, 都等不到成宗皇帝召見的她, 心裡多少也有了數, 知道自己這一遭, 是九成九地觸著成宗皇帝的黴頭了......隻是丈夫被關在刑部大牢中斷絕消息、生死不知已經有三天了, 千難萬難, 自己也得帶著孩子走這一遭,活要見人, 死也要見屍啊!
平昭長公主拖著衣擺涉水而來, 深深地跪伏在成帝與孝端皇太後麵前,沉聲道:“罪婦裴氏,叩見陛下!陛下春秋永盛, 萬福金安。”
榮國公世孫與清瑤縣主跟在母親身後, 亦步亦趨地跟著過來,再跟著跪下。
孝端皇太後咬緊牙關,看著自己放在手心裡從小嬌養到大的女兒在雨水中被凍得瑟瑟發抖的身子, 再看著自己的兩個外孫被可憐巴巴地淋成落湯雞的狼狽模樣,一時心如刀絞, 痛苦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咦, 平昭你這是做什麼?”成帝擺了擺手,嗬嗬笑著道, “......你可是母後唯一的女兒, 母後當前, 朕都是要行禮的,又何必要對朕行這麼大的禮呢?”
隻是這話說的是異常諷刺不提,言辭之間,也絲毫沒有叫平昭長公主起來的意思。
孝端皇太後的心更冷一些。
鐘情的麵色淡淡的,冷眼旁觀著眼前的場景,一聲不吭。
“罪婦裴氏,”平昭長公主伏身於地,滿身狼狽地重複道,“......有負皇恩,不敢起。”
“哦,”成帝頓了頓你,然後作恍然大悟狀,笑著道,“......朕明白了,你是為了榮國公府的事情來的吧?平昭啊平昭,你放心,這件事呢,朕也是非常地關注的,當下已著刑部、大理寺與督察院三司會審,三司的臣子都是我大莊的肱骨、棟梁,不會冤枉了你家世子去的......你稍安勿躁,回府安心等著就是!”
——不會冤枉,不會冤枉,平昭長公主在心裡反複咀嚼了一下這四個字,頓時更加絕望了,她不怕丈夫的被審是“冤枉的”,隻要最後能放出來,冤枉了也就冤枉了,隻要人還好好的,吃些苦頭,就吃些苦頭......可若是“不被冤枉的”,不被冤枉的,那不就是,那不就是......“謀逆”兩個字沉甸甸地壓下來,榮國公府闔府上下,還有哪個能逃得過?!
平昭長公主絕望地抬起頭來,痛苦地看著成帝,成帝卻是一臉的漠然,一副與自己毫無乾係的置身事外模樣。
平昭長公主閉了閉眼,隻好又祈求地看向孝端皇太後。
——對於自己的這個母後,平昭長公主的內心非常複雜,哥哥當年是怎麼死的,平昭其時的年紀已然不小,大人能看清楚的事情,她身在局中,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三分真意了......母後恨透了靜淑妃,甚至在父皇死後屠了靜家滿門,可是平昭冷眼看著,卻絲毫不覺得感動,隻覺得可怕。
——靜淑妃之於哥哥,和母後之於三哥,又有什麼區彆呢?深宮裡的女人鬥起來,所用之手段,窮極而無所下限,令人遠遠一觀,便心底發寒......那些在深宮裡,從天黑等到天亮,再從天亮等到天黑,為了爭寵而無所不用其極、凡擋我路者皆得死的女人,瘋了,一個一個,早都瘋了!......母後與靜淑妃,就是那樣你害了我的兒子,我再殺了你的兒子,永永久久地鬥下去,糾纏至死,但說到底,又是哪個比哪個,能清白到哪裡去呢?
——不過都是欲壑難填,貪心不足,入了皇宮,就想做皇妃,做了皇妃,就還想做皇後,即使是做了皇後,也依然無法滿足,還想當個名正言順的太後,及至母後這裡,縱然是做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皇太後,也依然無法忍受自己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不著調的女人壓在頭上,更無法忍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權勢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流逝......說到底,不過是,“貪”之一字。
——永遠都想要的更多,永遠都無法滿足,也永遠......都不會快樂。
平昭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的母後,是個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女人——她瘋得冷靜,瘋得理智,瘋得步步為營,瘋得小心算計......也就瘋得,更為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