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屍散(1 / 2)

畢竟, 當時的傅從楦,也是隻預料到了謝家會在科舉舞弊案上栽跟頭, 但沒想到最後栽跟頭的,是這麼多的洛陽世家!

不過如今說什麼都遲了。——謝域死後,蘇鳴嵐將自己手裡的證據一步步抖了出來,成宗皇帝令傅皇後嚴查,但在還未查出個所以然前, 前朝後宮, 謝家四麵楚歌的境遇下, 婉貴妃很快便三尺白綾,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了未央宮之內。這個案子轟然炸起, 最後卻草草收尾, 事情說的不明不白,虎頭蛇尾的, 在如今逃過一劫的世家眼裡, 卻反而成了謝家遭到有心人迫害的鐵證。

有心人, 則自然是出身與世家完全靠不是任何關係的四皇子一脈了。

——你看, 那個拖了咱們家好那麼多通家之好、兒女姻親下水, 被連累抄家流放的潘永文,是四皇子身邊那個郇渏初為了參大皇子搞謝家弄的吧!你再看,那謝家的貴妃娘娘被逼得懸梁自儘,罪名是什麼?永壽宮那邊!還不是永壽宮那邊暗地裡動的手腳!

就說那昔年威毅伯府被抄家流放後,那柳家的姑奶奶都還好好地在宮裡安安生生呆了許多年呢,最後自己想不開出家了呢!現在這謝家, 也不過剛剛死了個謝域,還沒有徹底頂罪呢,那永壽宮那邊便容不得人活著多吃兩口飯了,上去便是一個誣陷了!

你說什麼?皇貴妃娘娘性情溫和,不是這樣這樣的人?你知道什麼啊,後宮裡的女人,哪一個不是帶著好幾張臉呢,你是住在宮裡了還是住在永壽宮了,你能知道那皇貴妃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就不說旁的,就她那麼,那麼一個出身,爬到今天這位子,還真有人現在都當她單純無辜純善不爭呢?嘖嘖,蠢也不是這麼蠢的吧! 沒有她在宮裡孜孜不倦地吹著枕邊風,他兒子敢那麼猖狂地跟自己大哥頂著來麼?

什麼?你說是謝家的貴妃娘娘先找人弄得巫蠱娃娃詛咒永壽宮那位的小兒子?這你也信啊,傻不傻啊!就當時那陣仗,前腳查出來巫蠱,後腳便滿朝參謝的陣仗,你確定不是四皇子那邊賊喊捉賊地倒打一耙?不不,當然,我不是,我從沒有絲毫對四皇子不尊敬的意思!隻是,你也看到了,如今這情狀,投不投靠大皇子另說,四皇子卻絕對是相與不得的!

是是是,上邊那些天潢貴胄、龍子鳳孫們神仙打架,我們摻合不得,不然一不小心就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魚了,但是,但是,四皇子他這麼搞,是要拖我們所有人下水,是不給我們洛陽世家留半分的活路啊!

如此這般的言論,傅從楦明裡暗裡、或有心或無意的,撞上過許多回了,如今想來,捂著額頭連連冷笑之後,看著當下這糟心的混亂格局,傅從楦痛定思痛,乾脆就決定直接壯士斷腕了。

傅從楦叫來虞寧侯府的管家,冷冷地告訴他,“日後,鎮南侯府那邊來人,一律要先遞拜帖,不予放人!”

手段再是高,單憑大皇子如此品性,傅從楦就不覺得成宗皇帝會願意最後把位子傳給他坐。而既然二房如此看不清楚,那兩家的情誼,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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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破曉的興寧坊裡,大皇子府的偏廳裡,幾個謝家山字輩的青年焦急地站在那裡,等待著大皇子的召見。

半刻鐘後,大皇子府上的老管家輕手輕腳地進來,衝幾位謝家人鞠躬道歉:“幾位公子,實在是對不住,我們殿下日前受了寒,本以為無大礙,回來休息休息就是了,誰知道今天早上就怎麼也起不了,對不住對不住,勞幾位公子白白等著了。”

“不不不,”幾位謝家青年慌忙客氣推辭,言罷,也不免關心地問了一句,“大殿下怎麼就突然受了寒呢?”

“唉!”老管家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擺出了一副不可說的顏色,暗示道,“貴妃娘娘去後,陛下他,唉,說要以庶人處之,殿下呢,唉,就是太念情了,昨晚在謹身殿外跪了一夜,想陛下收回成命,給貴妃娘娘最後一份尊榮體麵,隻是……”

“大殿下真是孝順啊。”謝家人紛紛感慨著,卻沒一個敢順帶著附和一句類似於“陛下薄情”之類的話。

——畢竟,幾個謝家人對視了一眼,想到嫡係主支的下場,再左右四顧,現在還能全須全尾地留在洛陽的可不全是一群跟自己一般的不顯眼的庶出旁支,有些東西,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既然今日是見不著大皇子了,幾個謝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慨著便辭了出來,而被他們心心念念著“臥病在床”、“希望能早日好起來”的大皇子殿下,此時此刻,卻正在洛陽皇城的一偏僻處,負手身後,從容不迫地等待著一個女人的到來。

蘇鳴嵐避開廣陽宮裡陸貴人的注意,以及包括虞寧侯在內各方有心人的眼線,險之又險地跑到了與大皇子定下的約定之處,氣喘籲籲地向大皇子行禮請安:“蘇氏見過大殿下。”

“姨母請起,快不必多禮。”大皇子微微笑著,滿意地抬手親自扶著蘇鳴嵐起來,溫和道,“這些年來,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

“我不辛苦,我就是心疼殿下,那麼小便沒了母親,又認賊作母,受了這麼多年的屈辱,忍了那許多的委屈。”蘇鳴嵐感動得熱淚盈眶,多少次,多少次午夜夢回,她所夢想的,也不過是與姐姐遺下的這位龍嗣開誠布公、推心置腹的平等談話了。

——當初年少一腔熱血,確實是抱著為自己不明不白地死在宮裡的姐姐查清真相的一腔孤勇與執念頭腦一發熱便來了,但真入宮後,八年如一日地冷待冷遇,不能得見聖顏的妃嬪,在深宮裡的日子,根本就不比最底層的那些宮女好上多少。

八年了,與其說蘇鳴嵐這八年是為了查一個真相、還一樁冤案而隱忍這麼久,不如說,如果她不這麼來一遍又一遍洗腦自己,催著自己在一片迷霧和幾方紛爭下努力地抽絲剝繭、一點一點地摸清楚真相,告訴自己當下做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為了給姐姐的死一個交代,這八年的冷寂,她早便就熬不過來的。

不管怎樣,無論如何,如今,這八年的堅守等待,執著探尋,終究都是有了一個結果了!姐姐的死雖然沒有沉冤得雪,但害死姐姐的凶手已然伏誅,而麵前這位姐姐留下的親骨血,自己的親侄子,天潢貴胄的大皇子殿下,終究是開口,向著自己喊了一聲“姨母”了。蘇鳴嵐如何能不感慨激動。

“姨母為了母親,忍辱負重八年餘,這份恩情,我感念在心,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的,”大皇子感動地拍了拍蘇鳴嵐的手,歎了一口氣,無奈道,“隻是如今,還有一樁事,需要再勞煩姨母一回,不知姨母可否為了母親,再幫我一個忙呢?”

蘇鳴嵐愣了愣,隱約感覺事情的發展與自己的預想有些不太一樣了,正常來講,被抱出去在害死自己母親的女人膝下養了十多年的孩子,好不容易才將殺母仇人置之死地,而後再與真正的血脈親人相見,此時兩人不該是先抱頭痛哭一場的麼?

不過蘇鳴嵐也不敢直說,大皇子竟然開口,蘇鳴嵐就是再也不想,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隻微微笑著,作出為了自己姐姐留下的這個親侄子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在所不辭的姿態,激動得連連點頭道:“殿下但說無妨,隻要鳴嵐能幫得上忙的。”

——我一定好好想想。

大皇子微微一笑,倒是也沒有急著說,而是突然一皺眉,四下張望了一番,作出謹慎的模樣,小心翼翼地問蘇鳴嵐道:“姨母此番過來,沒有驚動傅從楦的人吧?先前謝賊的事情,借姨母的手擺了傅從楦一道,現在再讓姨母做什麼,總擔心會被傅從楦蓄意報複、壞了謀算。”

“這倒不要緊的。”蘇鳴嵐見大皇子如此謹慎,想著可能真是什麼事關重大的密事,心裡有些被重視的激動之外,倒也平添上了幾分不安,更莫名有一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