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1 / 2)

冀州府, 南烏鎮。

這本是一個雍、徐、冀三州交界交彙之地的一個普通的北方農業小鎮, 同時, 由著其本身獨特的地理地勢位置, 這便又鑄造了其注定不會太普通的軍事地位。

自三天前,呼和韓大單於率胡人大軍南下, 閃電般地突襲了包括彭台在內的七座徐北重鎮後,大莊境內,自北向南,軍事上層層戒嚴, 南烏這邊的軍營自然也不能免俗, 就此便點起了徹夜的燈燭, 開始了通宵達旦的爭辯與討論。

有帳外小兵進來報郇叔越時, 南烏鎮裡這個聚集了一幫子大小將領的營帳裡正陷入了無止境、且無意義的反複車軲轆扯皮裡, 郇叔越趁機打斷了眾人爭得麵紅耳赤、已然僵持凝滯的話題,對著兩邊各自說了幾句勸和的和稀泥廢話,然後便如釋重負一般,趕緊跟著士兵出了來,萬事不論, 先喘兩口氣再說。

這種一邊愁眉苦臉著, 一邊又苦中作樂的淡淡自嘲思緒, 一直到郇叔越見了小兵帶來要尋他的人時,才算是打了個結,趕緊從這七苦三酸的情緒裡抽離出來,帶著人尋了個僻靜處, 認真嚴肅又帶著些莫名與震驚地開口質問道:“如兒,你怎麼過來這邊了?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情了,你母親呢?”

——軍營裡都是一群粗蠻的壯年男人,郇叔越最早在冀南時,便很反對郇如一個姑娘家去軍營裡尋他,自然,郇如一向規矩守禮,父親明確表示不許她做的,她當然是不會去自討無趣的。

後來也是看著女兒確實懂事聽話、而妻子旃娘雖然不說,卻又分明很不舍得好幾年沒怎麼長久地住在一起過的女兒再離開自己身邊,郇叔越才沒有一天三頓按時按點地催促郇如一個女孩子趕緊老老實實回洛陽去安安分分呆著。——甚至後麵帶著帶著習慣了,一連兩年,郇叔越都將妻女帶在身邊不說,旃娘聽的看的半懂不懂的,郇如卻是天資過人,郇叔越可是手把手地教了她不少實用的東西,連這回按規矩南北換防、正常調動都將她們兩個一並一起帶了過來。

卻是不成想,正好便趕上了徐北出事。

郇叔越心裡也是異常後悔的。——這幾年南來北往,北邊都沒有出事,就帶著妻女過來冀北一次,北邊就突然出了事了,而且還是非同一般的大……你說這,你找哪兒說理去啊!

“父親,我聽英姑姑說,如今軍中對火/器營之事,是持兩方態度的?”郇如是換了身男裝才出來的,雖然如此,她這相貌,也著實是招人眼了一些,但她表情嚴肅、站姿筆直、神態端莊,乍一看,自有一股凜然之氣、浩然正氣在其身,讓那些看了幾眼便心有彆念的,再多去想,反而要反思羞愧於自己的齷齪了。

——郇如口中的“英姑姑”便是項凜之侄女項英,項凜北調後,項英及其夫婿隨軍北上,項凜無妻無子,也就這個侄女好不嫌棄地照料了他的後半輩子,而三天前徐北事變,項凜正好過來南烏參與一個秘會,如今彭台被困,老將軍是最急著北上救百姓與愛徒的,但又由著那個“秘會”的遲遲不能定論,搞的大家一時半會兒都走不了,集體被拖在這裡了。

而這個“密會”的主要討論的中心,便是關於而今火/器營裡最新的研發成果的歸屬問題。

“這是軍中重情密報,不足為外人道也,”郇叔越微微皺眉,不悅道,“如兒,你當知道,什麼東西是你能知道的,什麼東西是你根本就不該知道的!”

“父親,如果我說,”郇如抬起頭,認真道,“我有一個主意,可以消解兩邊矛盾,解決如今左右為難的困局呢?”

郇叔越吃驚地低頭望著女兒,他一向是知道自己女兒的聰慧的,郇如這般說,他縱然再覺得不合規矩,也忍不住動心問了:“你什麼想法?你先說說看?”

“如果如兒沒有猜錯的話,倘若沒有三天前的彭台之變,而今火/器營的問題,根本就不是任何問題了吧?”郇如抿了抿唇,沉聲道,“之所以現在俞統領與張將軍意見相左、僵持不下,歸根結底,是在於俞統領身為火/器營的統領,他需要保障的,是這批大莊最新研發出的火/器,在作為一個秘密武器在戰場上天降神兵之前,至少至少,不能先為敵軍所知所掌,否則的話,不僅他們這幾年的功夫完全是做了無用功,而且還純粹是反為他人作嫁衣裳了。”

“所以張將軍要求俞統領按之前洛陽方麵下達的指令將那批火武器傳至西北三州前線用以與胡人作戰代為試驗效果,而俞統領堅決不從,卻要求等到洛陽方麵在得知彭台之變後二次下達的最新指示再論其他,因為在俞統領心裡,三天前的彭台是有試驗的資格的,可而今,一個被困被圍了的彭台,是沒有浪費這批珍貴秘密且很機要的資源的需要的。”

“說到底,兩邊僵持的根源,在於張將軍想要救的是彭台,俞統領看的是整個大莊,”郇如輕輕歎了一口氣,認真道,“可是父親,這兩者本身,並不是衝突對立的。”

“如果我們能保證那批火/器能到彭台手裡,能進到彭台守軍手中,能最後即使我們自己用不完,也不會留下絲毫給胡人拿回去參考改進的樣本,”郇如平靜道,“這樣的話,俞統領的擔憂,不就完全沒有必要了麼?彭台是要救的,而一個被困的彭台,也是依然可以做他原來便可以做的試驗的,胡人都是現成的了。”

郇叔越沉吟了片刻,臉色也徹底嚴肅了起來,擰眉問郇如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著一小隊火/器營精兵帶著東西北上,”郇如斷然道,“北上雍州,借道折渠,改裝易容,假扮柯爾騰的貨商過去。”

“改裝易容簡單,但是假扮柯爾騰人,”郇叔越眉梢微皺,搖了搖頭,不讚同道,“這個難度太大,也太容易露餡了。”

“父親,沒有那麼難的,因為我們不需要對著柯爾騰人假扮柯爾騰人,”郇如笑著道,“您忘了麼?呼和韓帶敕勒川雜胡南下,現在折渠、熊耳一帶群胡雜居,我們完全可以對著青吉台人裝瓦賴人,對著瓦賴人裝柯爾騰人,對著柯爾騰人裝瓦賴人……”

“敕勒川明麵以大單於為尊,可各族之下,各有王廷,各族之間,也並非全然和睦一家,而今不過是看在呼和韓的份上,勉強作出一團和氣來,我們從中渾水摸魚而過,並沒有您想象中如往日那般難的。”

郇叔越被郇如說的有些心動了,思量片刻,也隻是讓郇如先去外麵等,自己進去看看情況再談。

郇如張了張嘴,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的,但看著父親轉過身急匆匆就走的背影,抿了抿唇,微微歎了一口氣,倒是不心急了。

——一步一步來吧,一下子說完,要是嚇著父親了,反倒是適得其反,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了。

郇如也根本就沒走,隻綴在郇叔越後麵偷偷溜到了門口守著,守帳的小兵見過她方才與“郇將軍”親密談話的模樣,想著二人熟悉,倒也沒急著攆人。

不出郇如所料,郇叔越進去半個時辰後,便有一五大三粗的八尺壯漢憤憤地掀了簾子出來,氣得紅光滿麵,中氣十足地高聲喝道:“是哪個小子給老郇頭出的餿主意,給你俞爺爺我滾出來,今天爺爺我非得好好教教你不可!”

郇叔越追出來,一臉無言地拉著這位自個兒也跟個一點就爆的火/器營統領,在俞大逑的襯托下,郇叔越那原也儀表堂堂的七尺男兒身,都被襯得跟個小雞仔一般,乍一看,倒不像是個常年混跡軍營的老油子,而像是哪邊來的的弱書生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連俞大逑本人都說了,也就得虧郇數越這副弱雞仔的文質彬彬臉,不然若是換了個張滿福那樣的整天和稀泥拉偏架,俞大逑早動手揍他丫的了。

郇如躬身上前,抱了抱拳,沉聲行禮道:“晚輩郇生,見過俞統領俞前輩。”

“得!原來這是老郇頭你兒子啊?”俞大逑一愣之後,下意識地先感慨了這麼一句,然後腦子一時有點沒轉過彎來,又不住地回頭去看郇叔越,疑惑不解道,“不對啊,老郇頭你幾個兒子啊?你兒子不是那個郇什麼什麼初,之前有段日子在洛陽鬨得挺有名的那個麼?”

“噢,我好像,還在四殿下身邊見過你家小子的吧,”俞大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郇如一番,小聲嘀咕道,“我這看著,咋跟印象裡不太一樣的啊……”

郇叔越臉色鐵青,一時竟不知是該先嗬斥郇如還是先拿紗布堵了俞大逑的嘴了。

“不瞞俞前輩,那餿主意,是晚生出的,”郇如不動聲色地話題拉回了正軌,平靜道,“不知俞前輩,可有何要尋晚輩親自賜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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