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僖的眼睛猝然瞪大,第一反應是對麵這位王女閣下是不是漢語學得不到家,搞錯了最後一句話的主謂賓。
——這,這不該是對我提的要求吧?允僖下意識地側頭去看旁邊的郇小二,郇瑾低著頭,沉著臉一言不
發。
大概是允僖臉上的愕然太過明顯了,對麵的柯爾騰人中有個三十歲上下的中年婦人越眾而出,跪在格日樂腳邊,用更為標準熟練的漢語與允僖輕言細語地分解道:“我們王姑閣下,有柯爾騰王廷四分之三的所有權,若與貴朝皇子殿下聯姻,王願以柯爾騰一半的土地與人口為嫁妝,成兩國百年之好。”
“我們王唯一的請求,是倘若他日王姑閣下誕下儲君,若不為皇子殿下所喜,願皇子殿下遣其回柯爾騰,繼承柯爾騰裡王姑閣下剩下的那四分之一。”
——這倒是連成糟糠之妻後被打發下堂的情況都準備好了梯子給大莊下了。
允僖聽得一時無語,這條件優厚太過,說得再明白點,簡直就是柯爾騰賣地求榮,割了一半的土地白白給大莊,隻為求現在的一和了。
所謂聯姻,好處全大莊這邊占了,這位嫁過來的王姑閣下,更是連被掃地出門後自己嫁妝都不要了…這條件對大莊太優厚了,也怪不得格日樂剛才衝過來,直接就是一句“很簡單”了。
對大莊來說,確實“很簡單”。但,對允僖來說,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很抱歉,”允僖歎了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很誠懇地坦白道,“但是,我已經有妻室了。”
“並未聽聞貴朝四皇子已經娶妃?”那柯爾騰婦人震驚了。
“雖未正式成婚,”允僖淡淡道,“但已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於我而言,也就隻差最後拜堂一步了。心已有所屬,所以,抱歉了,王姑閣下。”
——反正臨走那天,我提了,陸兒沒拒絕,就當是我們自己給自己做成“媒妁之言”了吧,允僖在心裡甜滋滋地想著。
柯爾騰婦人回頭,焦急地與格日樂交談了一會兒,然後謹慎地開口問道:“聽聞貴朝民間有‘平妻’之選,可否讓我們王姑閣下與其一同入門?我們王姑閣下不能做妾。”
“不,不會的,”允僖啞然失笑,直白道,“不會有‘平妻’,更不會有妾,我與我未過門的妻子兩情相悅,我已立誓,此生不會有任何一個除了她之外的女人。”
——且不說所謂的什麼“平妻”是商賈之流搞出來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就是不算平妻不平妻,單單納妾,允僖今日也不可能點頭的。
柯爾騰婦人無法,隻好再抬頭去看她們的王姑閣下
。
卻非常驚詫地迎上了她們王姑閣下盈滿了淚水的眼眶。
“你們兩情相悅,你不會娶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一個女人,”格日樂紅著眼眶,低低地感慨道,“你很喜歡她,是不是?真好啊…”
允僖看天看地,一時尷尬到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了。
話題進行到這裡,兩邊的和談算是又一次僵持住了。
“格日樂,為什麼?”莫名傷感下來的氣氛裡,最後先受不了跳出來的反而是郇瑾這個往日最喜歡冷眼旁觀了的。
“你為什麼非要這麼做?我不懂,有什麼事情是必須要聯姻才能解決得了的麼?”郇瑾煩躁道,“不要扯你們的王,一個還不到三歲的小孩子他知道什麼,這是你自己的主意對吧?你在想什麼?柯爾騰內部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現在突然就非要和大莊聯姻不可了?”
“騰格拉,”格日樂將視線緩緩地移向郇瑾,輕輕地問道,“如果我嫁給皇子殿下的話,你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的,不開心?”
“殿下他不會娶你的。”郇瑾深感與對方是雞同鴨講說不通了。
“不,”格日樂輕輕地搖了搖頭,淡淡道,“你們大莊,也不是隻有一位皇子殿下。”
郇瑾心頭驟然一窒。
“你會不高興麼?”格日樂哭著問他,“你會因為我嫁給了彆人,而感到那麼一絲一毫的後悔,或者,舍不得麼?”
“格日樂,這是兩國和談的重要場合,不是私下無人的時候,”郇瑾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樣,暴躁地跳了起來,惱怒道,“你能不能成熟一點,不要這麼,這麼的感情用事?”
——郇瑾本來想用“滿腦子的情情愛愛”的,話到嘴邊,還是稍微委婉了一下,換了個稍微平和點的“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格日樂怔怔地重複了一遍,低頭苦笑了一下,平靜道,“我又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是不是?”
“柯爾騰內部到底發生什麼?”郇瑾深深吸了一口氣,片刻沉默之後,又一次重複了自己先前的那個問
題,“格日樂,告訴我。”
“我們現在是兩國邦交的重要場合,不是私下無人的時候,”格日樂笑裡帶淚地又重複了一遍郇瑾方才對她的話,反問道,“我為什麼要把我們柯爾騰人內部的事情來告訴你呢,郇瑾?”
最後“郇瑾”兩個字的發音,格日樂不知道在這兩年裡私下念過多少遍,如今對著正主的時候,反而有些用力到破音的意味了。
“我,我以為,”郇瑾一時被自己的話堵住了嘴,噎了半晌,臉紅脖子粗地找補道,“我總以為,至少,我們還是朋友,不是麼?”
“在不觸及兩國利益的前提下,我未必不能幫你,格日樂,我一直記得,我還欠你三條命。或者,你覺得朋友不合適,那就,恩情,恩人?”
“朋友,恩情,”格日樂神色漠然地重複了一下這兩個詞語,平靜道,“或許吧,但是,騰格拉,我很想你。這幾年,一直很想你。”
郇瑾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聽得懂兩個人對話的柯爾騰人都是一臉震驚到了極致反而無話可說的木然臉。
“呼和韓想柯爾騰出兵,被我父王拒絕後,呼和韓設計,囚禁了我父王和母後,”格日樂低頭擦了把眼淚,淡淡道,“呼和韓以父王和母後為人質,要求我率柯爾騰詐降,協助他攻破西北。這是這個和談最起初的目的,但是現在,我不想了。”
“我更想尋求與您的合作,大莊的皇子殿下,”格日樂低下頭,頹然道,“我的要求很簡單,我隻要救我父王,我可以讓柯爾騰軍隊配合您出兵,也可以為您提供敕勒川各族的情報。隻要您能打敗呼和韓,救
出我父王。”
允僖震驚地抬起頭,一時還沒明白怎麼聊著聊著就突然坦誠相見了。
“王姑閣下,這,不可以!”柯爾騰婦人震驚地仰頭望著格日樂,焦急地低語道,“您不該在這場合直說的。”
柯爾騰人裡,明顯有那麼幾個沒有來得及控製住自己臉上神色的,已然暴露出了些許猙獰的端倪來。
“無妨,”格日樂冷冷道,“既然帶了他們過來,就沒想過再讓他們回去。”
格日樂話音一落,人群中登時就有了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