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東園病倒了。
還沒出大沙漠,或者說還在石林洞府之中,他就已經因為頭疼欲裂而倒了下去。
若是這張有原隨雲筆跡的字條是先被他給找出來的那便也罷了,可他畢竟是無爭山莊的莊主,無論如何也不會去親自翻開石觀音的梳妝匣。
等到這張字條被由他重金懸賞請來的江湖俠士送到他的麵前的時候,他是當真感覺到了什麼叫做眼前一黑。
他又不知道戚尋往物品欄裡塞的東西可以“保鮮”,他看到的隻是那張字條上的墨跡尤新,明擺著還沒有放上多少時間,更恐怕是在倉促之間寫就的,還有石觀音的屍體連帶著消失。
他若否認這並是原隨雲的字跡,也不知道會有幾個人相信。
可原東園比誰都不相信這張字條會出自自己兒子的手筆。
石觀音確實很美,也很有魅力,這些自願留在了石林洞府度過灰暗餘生的行屍走肉已經足以證明了這一點。
原東園更是聽聞有人去跟這些人散播石觀音的死訊,讓他們就此解脫,卻有人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並不是欣喜若狂,而是乾脆利落地來了一出觸柱自儘,簡直就像是在給石觀音殉情。
但這樣的行為絕不可能,起碼以原東園的認知,絕不可能發生在原隨雲的身上。
他看著原隨雲從因為幼年的一場怪病目盲,替他找來了各方名醫都醫治無果,便對這個唯一的兒子視若珍寶地看著長大。
即便他走上了歧路,以他無爭山莊的底蘊也照樣可以遮掩個徹底。
所以他當然很清楚原隨雲是個什麼樣的人。
甚至要說他對老父親的敬愛都未必會有多少,畢竟他真正愛的人隻有自己。
何況原隨雲看不到石觀音的臉,原東園就更不覺得他會在這短短被劫掠走的這麼點日子,就會對一個女人情根深種,甚至到了要為她殉情的地步。
原東園醒來的時候還覺得有點天旋地轉的,打從隨雲被石觀音擄走的消息開始好像一切都已經超過了他的掌握。
他極力想要說服自己,這或許是有什麼人想要栽贓隨雲,卻又無端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想法——
石觀音是個隻愛自己的人,原隨雲也是個隻愛自己的人,這樣的兩個人湊到一起到底會不會有一種什麼惺惺相惜的情況,誰也說不好。
他費力地轉過頭來,看到鷹爪門的王天壽正坐在他這臨時搭起的營帳邊上。
這倒是個讓他沒想到的人。
“原莊主,”看到原東園醒來,王天壽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喜色,“您總算是醒了,我們都知道您驟然遭到這麼個打擊,隻怕心裡不大痛快,但是也得先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後輩不肖,也不能讓自個兒的命也給送了。”
原東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為什麼會是跟他的交情並不算太深厚的王天壽守在這裡。
誰讓王天壽的兒子個個都不成材,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將鷹爪門門主的位置傳給了他的侄子。
這些個江湖俠士不知道要如何勸他這個老來得子,把兒子養到這個歲數上又出了這種事情的老人家,便乾脆把沒比他大兩歲,還堪稱同病相憐的王天壽給丟了過來。
但原東園大概是不會找到什麼心理安慰的,他隻會感覺到一口老血湧了上來,卡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的。
偏偏王天壽還在那裡絮叨自己兒子的不爭氣,一副要用自己的淒慘來安慰他的樣子,讓他實在是不好發作。
原東園隻能選擇岔開話題。“外麵怎麼這麼熱鬨?”
石林洞府的地盤其實不小,石觀音畢竟是個不喜歡虧待自己的人,所以她往洞府之中搶了不少人,也收了相當多的弟子。
誰也不知道她收這些弟子到底是為了服侍自己,還是為了在跟弟子的對照之中找到一點優越感。
但比起在石林洞府之中的人,還是這個地盤要大上一點,本不該會有這麼吵鬨的樣子。
王天壽遲疑了一番才回答道,“剛才戚少宮主帶著他們將石觀音的財產都給清點了出來,其中還有為數不少的珍寶,按理來說這部分財寶其實應該歸於戚少宮主的。”
“咱們也不是沒有眼睛的人,不會看不出來若是沒有戚少宮主,以石觀音的武功和這石林洞府的陣法,咱們不是被分而擊破,就是被這個女魔頭給迷惑了,加之有水母陰姬的身份在,咱們也不敢跟戚少宮主相爭。”
原東園點了點頭。
他倒是不覺得這些人是懾於水母陰姬的威名,明擺著還是戚尋本人造成的威脅更大一點。
她若隻是尋常的後輩天驕的這種水平便也罷了,偏生她深得水母陰姬的真傳,學了這一手連身在大漠中都不影響她發揮的天水神功。
人都是要對未知的東西更加恐懼的,原東園覺得就算是他也不例外。
原本若是戚尋不來,原東園自己做好的打算,是等這些江湖人士牽製住石觀音的目光,他這個在外人眼中並不會武功的老東西,正好來個致命偷襲,可放在戚尋這種浩然堂皇的招式麵前就未免有點不夠看了。
何況也沒人會看不出,她引動的天佛降魔掌劍以及支撐她用出此招的內功心法,都是絕對的禪宗正道,可見多年前江湖傳聞的水母陰姬有意借著禪宗體悟而尋求突破之法,或許並不是一個虛言。
“但是戚少宮主並沒有將所有東西都據為己有。”王天壽語氣裡不由帶上了幾分敬佩之意。
她畢竟年輕,又有這樣高的武力值,若是想要全部接收,誰也不敢對她有什麼妄議,不過戚尋沒這麼做。
就像戚尋選擇用這種手段來對付無爭山莊,而不是直接仗著師父的威名打上門去,本就是對神水宮名聲的維護。
即便沒有係統提示讓她不要獨吞,她也知道該給觀眾再發點傳播輿論的經費的。
王天壽繼續說道,“她隻是將她覺得新奇又適合小姑娘的珠寶挑選了出來,說是自己出宮曆練不容易,要帶給同門師姐妹,剩下的由在場的俠士平分就是。”
戚尋拿出來的理由還很是光明正大,因為原莊主受到的打擊不小,若是這種時候還往人家傷疤上捅刀,實在不是我輩俠義人士該做的,還不如就用石林洞府中的財寶給墊付了,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當然戚尋其實沒這麼慷慨,石觀音這個人庫存雖然不算太小,畢竟也是在沙漠裡耀武揚威了這麼多個年頭的,更有人願意為了她拱手獻上自己的家財,但並不代表石觀音就真的很富有。
她若真的富可敵國,就不會在原著中需要南宮靈以秋靈素的名頭將沙漠之王引到中原去毒殺,以便侵占他的財富,更不必為了個極樂之星的傳聞,就潛入到龜茲國中去當這個王妃。
而戚尋也毫不懷疑,石觀音這樣的人會將自己的大量財產用在保持容顏長駐上。
總而言之,石觀音的珍寶在戚尋看來是很對不起她的名號的,在她先行去放字條,從石觀音的床下又取走了兩個封鎖嚴實的箱子之後,剩下的部分也就更是如此。
可誰讓那些個會被原東園以利引動前來相助的江湖人士,本來就挺缺錢的,所以戚尋覺得少,甚至覺得距離神照經升級經費還天差地彆的財產,對這些人來說卻是一筆不菲的財富。
大家都是觀眾,難道還要分誰出的力更多嗎?
總不能說誰給戚尋叫好的聲音最響亮誰就分得最多。
這世上多得是覺得自己“原本”應該在這次針對石觀音的行動中做出了更大貢獻的人,隻不過是因為戚尋先出了手,才讓他們英雄無用武之地。
“那麼戚姑娘怎麼說?”聽到這裡,原東園雖然還有嘔血的衝動,卻也勉強稍微順過來一點氣了。
他也沒忘記這會兒蝙蝠島的事情還沒徹底將這個黑鍋甩出去。
隨雲身上已經背了個和石觀音一道殉情的惡名了,可不能再多背負一個組建蝙蝠島這樣更加可怕的罪名。
原東園也還想著若是有機會的話總得將隨雲的屍體找到,又或者他不想死了,而是要為石觀音報仇。
他固然不相信隨雲真有這麼癡情,這卻也未嘗不能當做他的精神支撐。
他現在還不是一病不起的時候,起碼不能就這麼倒下。
他畢竟是有內力傍身的,雖然這種特殊的武功讓大部分的時候他的內力都不會外泄,從外人看來他就是個並不會武功的尋常老頭,他的抗打擊能力卻並不像是王天壽想象得這麼薄弱。
“戚少宮主沒管他們怎麼分配,她說自己畢竟是個晚輩,不適合做這種事情,把這個重任交托給了白衣神耳。”
英萬裡越發覺得自己的耳朵好使實在不是什麼好事了。
戚尋是自在了,還得了個神水宮培養出的弟子實在是有禮教有俠情的讚譽,他現在卻得麵對著這些人,聽他們說他畢竟是個吃公家飯的,為人最是公正,一定不會在分配的時候有什麼偏頗,吵得他腦瓜子生疼。
有些礙於臉麵不說的,英萬裡在官場裡都打過交道,怎麼會看不出他們其實就是這麼個意思。
至於戚尋,她覺得比起石觀音這點被她悄悄取走了大頭之後剩下的財產,還是她留下的那些弟子更有用一些。
這世上最珍貴的始終是人力,尤其是學過武功的女孩子。
這些人最合適的去處,當然不是頂著石觀音弟子的名頭,走到江湖上被人喊打喊殺,而顯然跟適合被神水宮接收過去“教化”。
不過準確的說,更適合成為她的部從。
石觀音真是個慷慨的好人呐。
戚尋雖然這會兒不方便看她床下的兩個箱子裡都裝了些什麼,但她估摸著應該不至於藏了什麼天楓十四郎的骨灰變成人鬼情未了片場,以石觀音這種自戀的性格,隻會將最好的東西都留給自己。
在這兩個箱子和石觀音本身的聲望帶來的收益之外,她還送了這麼一批武功路數和中原有彆的女弟子,真是讓戚尋都覺得,讓她化入這花海損毀殆儘的沙土中,屬實是有點對不住她。
柳無眉跟曲無容相比差了武功,跟長孫紅相比又少了一門足夠獨特的手藝,但比起石林洞府中這些個留守弟子,她卻絕對是有優勢的,否則在原著之中她也不可能以畫眉鳥之名,在石觀音死後殺光了石林洞府中的弟子。
這會兒她麵上掩蓋不住喜色,又保持了一份敬畏和尊敬地跟在戚尋身後,對這些石觀音的弟子來說便等同於是個“你們快投降這位”的信號了。
更何況戚尋還有個在擊殺石觀音,或者說是覆滅了石林洞府勢力之後的正麵buff——
可擁有石林洞府門下人物的優先招攬權限。
這個優先招攬權限不會讓她的麵前出現什麼每一個弟子的人物卡之類的東西,但戚尋留意到,或許是因為自己搬開了石觀音這座壓在她們頭上的大山,在她走到這些人麵前逡巡的時候,她們朝著她看過來的目光明顯不那麼像是看仇敵的。
就像是開了什麼特殊的濾鏡一樣。
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
但要收容這些人到神水宮名下,或者戚尋有意以神水宮少宮主的身份在北方建立一個分部之類的東西,不能光是她自己一個人決定,還是要跟水母陰姬彙報一二的。
就是不知道她這個整出了大漠水龍卷的威名傳到了水母陰姬的耳中,會不會讓她覺得有點震驚。
好好一個弟子丟出去,怎麼就跟坐了火箭一樣升級了。
問題不大,問題不大。
問就是什麼掉下山崖遇到奇跡,路上遇到世外高人點撥,再不然就是跟水母陰姬瞎掰一下她是個實戰型選手,隻要遇到打架出手的情況,她就能飛快長進。
參考各類龍傲天升級流的,戚尋甚至覺得自己乾出的事情也沒有這麼嚇人。
而對她來說,在這沙漠中收到的好消息可不止是有這樣一批可招募人手在。
由於原東園的病情,顯然不那麼適合在沙漠之中移動,他們從石林洞府拔營離開的時候,距離石觀音的身亡已經又過了那麼個五六天的光景,等他們重新回返到那個沙漠客棧半天風的時候,竟然在此地遇上了一隊人。
還並不是一隊尋常人。
這些人很適應在沙漠之中的行走,又身著王室侍從的甲胄,提著刀兵,被他們拱衛在中間的是個眉目明豔的紅衣美人。
同樣是紅衣,在金靈芝的身上穿出來的就是一種英氣,而在這位姑娘身上穿出來的就是一種異域風情。
戚尋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大概能就猜到她的身份了,正是龜茲國王的小女兒琵琶公主。
她原本還有點奇怪為什麼龜茲國王的感謝會表現在了係統結算之中,這麼一看果然還是因為有了相關人物的出場。
他們這一行人才從石林洞府出來,自然不可能是石觀音身死的消息,這就已經傳遞到了龜茲國中。
事實上琵琶公主這一行人是出來尋找失蹤的龜茲王妃的。
石觀音盛怒之下倉促趕回石林洞府,等待這些中原武林高手上門來挑釁,便難免暴露了一點行跡的線索。
無論是龜茲國王還是琵琶公主,一開始可都沒有往石觀音就是龜茲王妃上麵想,隻是以為病弱的王妃被人挾持,當做了威脅龜茲的人質。
雖然知道未必有這個希望解救,琵琶公主還是得帶人前來嘗試一番。
誰知道他們在“半天風”和戚尋等人遇上後,得到的消息卻是石觀音已然身亡,而她身上穿的就是他們龜茲的服裝。
兩方對了對描述,那分明就是王妃的服飾。
這就很離奇了。
等再聽到石觀音此人還精通易容術之後,以琵琶公主的聰慧又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隻是要將石觀音和龜茲王妃之間畫上等號,就得接受王妃其實早就已經身故的消息,琵琶公主雖說不是王妃所出,卻怎麼說也是在她的膝下長大的,此時也不由露出了幾分憂傷的情緒。
就是她還沒憂傷多久,便聽到了那個跟她穿著同色衣服的姑娘問道:“那這麼說起來,龜茲國主到底是吃虧了還是賺了?”
金靈芝絲毫不覺得自己問出了一個非常離譜的問題。
楚留香留意到戚尋的表情,在聽到金靈芝這麼問後,她居然好像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不由陷入了沉默。
這年頭江湖上的小姑娘的心思越來越跳脫了……
琵琶公主聞言也愣住了,不過她覺得這種問題還是留給她父王去考慮比較好。
石觀音身亡對他們來說到底是個好消息。
像是這種威名遠播的女魔頭混到她父王的枕邊,反正不可能是來當田螺姑娘報恩的,十之**還是看中了她們龜茲的財產。
要知道龜茲大公主很少出現在人前,還是琵琶公主更得父王的寵愛。
她又並非是靠著自己的美貌和嘴甜過活的。
她的武力值也不低,她那把琵琶是由人特彆定製打造的,靠著本身的重量便能用來砸人,琵琶的上半截裡還藏著一把劍,足以近戰傷人,會用這樣武器的人本身就不是什麼簡單的貨色。
起碼她父王沒有兒子,她便生出了一點野望。
這樣說起來,石觀音動得可不隻是她父王的財產,還是她的財產。
在她讓人火速將消息報往龜茲後,還沒等她們這兩支隊伍一道走出沙漠,從龜茲國中穿回來的消息就已經證明了她的判斷。
石觀音覬覦的確實是龜茲國王對外傳出的那個,以極樂之星開啟的秘密寶藏。
她也並不隻是頂替了王妃的位置,希望以枕邊人的身份從龜茲國王的口中探聽到消息而已,她還很果斷地利用處在龜茲王庭核心位置的條件,開始拉攏朝中對國主之位有所覬覦的將軍。
琵琶公主一邊看著由父王讓人送來的信件,一邊挑了挑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