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戚尋拿捏住了她如今的軟肋,邀月覺得這個說法她好像當真沒法拒絕。
她拎著衣擺,克製著眉頭的本能打結,在攤邊的桌椅坐了下來。
“我這些天來陸續想起了一點以前的事情,再加上有江上跟燕南天的交手的緣故。”
戚尋舀動著麵前的糊湯粉,像是在跟邀月閒聊一般說道,“我師父這個人的經曆是很特彆的,她一開始修煉的並不是明玉功,但她天賦很高,也有了內力的基礎,又臨海觀潮琢磨著要化海水之力為己用,明明彼時還並非後來的神水宮宮主,卻已經有了要走出一條獨屬於自己武道的決心。”
比起她這個有係統的掛逼,水母陰姬無疑是個天才。
水母陰姬跑去常春島秀徒弟去了,戚尋又如何不覺得,即便一開始她拜入神水宮門下的決定中有時也命也的巧合,現在也的確是對這位師父敬重且佩服的。
邀月聽出了她話中的情緒,神情也和緩了幾分,“我聽說過這件事,在創建天水神功的時候,她遇見了日後娘娘。”
雖然時隔二百年,但這種武林中前後第一人的相遇,和類似於傳承的交接,總會在江湖後輩的往事追憶之中提及一二的,邀月並非沒有見到過這樣的記載。
不過大概從當事人的弟子嘴裡親口說出來,跟看到相關的記敘,給人的感覺還是有點不太一樣。
早點送到了麵前,邀月總不能當這東西視而不見,就著麵湯嘗了一口,眉頭又皺了起來。
“大宮主要是嘗不慣就不必吃了,不過說起來,大宮主有體驗過被關在困境之中沒有食物和水的感覺嗎?”
邀月搖了搖頭,又回道,“你的話題跑偏了。”
“閒聊罷了,算起來我也沒有體驗過,此前往沙漠走過一趟,結果也過得像是在度假,甚至還有人友情貢獻了一鍋狗肉,實在很慷慨。”看邀月繃著臉一副想要不聽走人的樣子,戚尋笑了笑,“行了不說這個了,說說天水神功。”
“我師父是修煉天水神功在先,明玉功在後,我雖然是先學的明玉功,但接觸天水神功和開始修煉明玉功隻有半年的時間差。”
“你這話好像意有所指。”邀月說道。
“其實也算不上意有所指,隻不過是以一個過來人的經驗來說,天水神功的發功和明玉功其實是有些衝突的,前者在放和牽引,後者在收和吸納。”戚尋解釋道。
她這話還真不是在瞎說,而是在看到宮南燕接觸到神水寶典的一小部分的時候,所得到的直觀感受。
“大宮主此前覺得天水神功有若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是否是因為,當長期維係著明玉功的運轉的時候,天水神功其實一開始並非是助力,反而是一門讓你不得不打破循環,改變自己行功規則的武功。”
邀月並沒回答,卻等同於默認了戚尋的這個說法。
“要打破一個已經習以為常的行為並不那麼容易,大宮主有沒有想過換一種路子?”戚尋問道。
“你說說看。”
“找個同時修煉明玉功和天水神功的弟子,隨時看著對方的修煉進度,揣摩一下適應的法門。”
邀月直視著戚尋的眼睛。
在這雙明淨到讓她覺得,好像坐在路邊攤也像是端坐高堂,行什麼焚香鳴琴舉動的眼睛裡,她並沒看出什麼對她的算計來,即便她直覺覺得這話同樣另有深意。
“你想讓我教花無缺明玉功和天水神功?”
身為移花宮的少宮主,花無缺一出江湖便拿出了移花宮的獨門武功移花接玉,但邀月要的是他跟江小魚的殘殺,而不是要他穩操勝券,自然沒有將明玉功教給他。
算起來他也的確是個合適的讓邀月充當觀測對象的人選。
而為了應江小魚的三月之約,又並未如原本該當發生的一樣,他為了救援不過隻有一麵之緣的黑蜘蛛,闖入了白山君的地方,被馬亦雲給暗算中了她的遊絲針,算起來花無缺隻怕不出幾日就會抵達武漢地界。
可邀月已經從說話的語氣裡表達出了她對此事的抗拒。
“我說的可不是花無缺,而是雲姑,”戚尋回道,“這世上還有比我親自教出來的人,更不會在神水宮兩門功法的初學上,不會走出任何的彎路嗎?”
“……”好像還真的沒有。
但是和彆人一起教同一個弟子,又跟和憐星一起指點花無缺,好像並非是同一種類型的事情。
肥羊當久了也是會有點反應過來的,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是被算計了。
邀月扯了扯嘴角,“你還是先考慮如何讓雲姑拜你為師比較好。”
“這就不勞大宮主費心了,若是江上的一出還不夠她覺得我實在是個合適的當師父人選,我也實在不介意再來一次。”
邀月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古怪,“你還要把她爺爺再打一頓?”
“……”戚尋好懸沒被邀月這句話給嗆到,“大宮主,難道就不能是在對上魏無牙的時候,再宣揚一下我神水宮的威名嗎?”
這倒也不是不行。
當然戚尋比邀月更清楚其中的可行性到底有多高。
魏無牙的老鼠洞建在龜山之上,但隻是入口在山上而已,事實上這座洞府已經徹底將山腹給掏空了,而在這個四通八達的老鼠洞和地道之下,便是連通長江與漢水的地下支流。
魏無牙自殺之後被困在山洞之中的邀月憐星蘇櫻和小魚兒四人,可以通過老鼠指路找到地下支流,從而逃出生天,也就意味著戚尋是同樣可以引動地下水流倒灌入魏無牙給自己打造的烏龜殼。
不過看起來好像沒有這個麻煩的必要了,因為雲姑已經決定拜師。
這個拜師的儀式看起來很不正式,但反正大家都是江湖人,沒必要在意這麼多。
戚尋比較在意的是邀月無意間透露出的消息,按照她的說法,雲姑算起來應該是她收的第四個弟子。
戚尋此前隻聽邀月說起過新月,加上必然沒跑了的柳伴風,那麼——
第三個弟子是誰?
可她左思右想也覺得自己大概不該在剛收徒的時候,跑去跟邀月谘詢這個問題。
雖然她記憶還未徹底恢複這件事,對邀月來說已經是個深入認知的事情,但問出來有點掉她的格調。
再說了,對未來保留一點未知反而還挺有意思的。
托雲姑的福,史揚天和燕南天從人質的狀態被解放了出來,甚至戚尋也渾不在意地鬆開了對兩人的桎梏,但江小魚卻顯然沒有這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待遇——
這句話是江小魚說的,不是戚尋說的。
“把你們放了無所謂,有我在你們便沒這個本事將他帶走,但論起親疏遠近,江小魚又跟雲姑沒什麼關係,我何必將他放了,平白讓邀月宮主不快。”
聽到戚尋這麼說,邀月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放鬆的情緒,她是暫時性地對天水神功的興趣占據了上風,卻不代表著她真就打算放棄此前的雙生子相殘的計劃。現在看戚尋對此並沒有阻攔她的意思,她也輕鬆了不少。
“說起來我其實還是挺好奇江小魚的父母到底跟大宮主你是什麼仇怨的。”戚尋問道,“這是能說的事情嗎?”
“等他們其中一個死了之後我會告訴你的。”邀月回答道。
“你這話聽起來可一點都不像是偏袒你徒弟的意思,換了是我一定說,等江小魚被無缺殺死的時候就會揭露真相的,你說是不是?”戚尋一邊說一邊跨上了充當坐騎的大白老虎,朝著龜山行進而去。
邀月在原地怔愣了片刻。
要不是戚尋看起來對此並無深究之意,邀月幾乎要以為自己的心思和目的已經被她看穿了。
在這種欲蓋彌彰的心思之下,她臉上越發像是覆蓋了一層寒霜,騎上了另一匹白虎趕上了戚尋的腳步。
“偏袒……我當然是偏袒自己的徒弟的。”邀月的聲音跟她的臉色一樣冷冽,讓人幾乎懷疑她所說的到底是偏袒還是仇恨,“我甚至為他準備了一把神兵利刃。”
自這位移花宮大宮主的袖中取出的墨綠色短劍,在秋日本就少了幾分溫度的光照之下,顯得愈發劍氣森然。
“果然是好劍。”戚尋朝著這把名為碧血照丹青的短劍看了眼,
邀月說這東西是神兵利刃的確不為過。
不過這把劍長一尺七寸的短劍若是放在孫青霞那把朝天劍邊上大概對比會越發鮮明,隻可惜隔著世界畢竟沒有這個機會。
“邀月宮主,用這把劍來取我的性命,你是不是未免太過看得起我了?”小魚兒被憐星壓著追了上來,正聽到戚尋和邀月的對話。
小魚兒可沒什麼自己的對手又被武器加強了的自覺,甚至還有閒情逸致調侃了句。
“我聽說這把劍製造出來的時候,鑄劍師將妻子兒子都獻祭進了鑄劍的爐子,這把劍卻還是沒有鑄成的樣子,於是他乾脆自己也跳了下去。”
看戚尋有興趣聽,小魚兒越發來了興致,頂著邀月不悅的目光繼續說道:“要我說他就該第一個跳下去才是,犧牲自己的妻子兒女算什麼男人,不過傳說嘛——”
“總之就是在這個鑄劍師跳下去之後,這火中冒出了一片青光,正是寶劍將成的樣子,一時之間雷鳴電掣,有一個路過的道人正好看到這一幕。你猜怎麼著?”
“他就將劍給取出來了?”戚尋覺得江小魚實在是很有去講說書的天賦,回了句。
“當然不是,是這道人也死在了這把劍之下,至此這把劍就得了個不祥的名頭,後來有人傳聞——當然也不知道這是誰能傳出來的傳聞——說是此後誰若見到這把劍,誰就遲早會死在這把劍下。”江小魚回道,“但你看若是這傳言是真,我江小魚黃泉路上竟然還能有幾位相伴,也實在是平生幸事了。邀月宮主,你將劍送給花無缺吧,我先領死就是。”
“……”邀月簡直要被江小魚煩死。
她明明是想看到對方恐懼,偏偏江小魚從惡人穀這種陰森之地出來,比誰都能找樂子。
最讓她頭疼的就是,戚尋這個乍看起來很正常,實際上腦回路絕對不對的家夥,居然還跟江小魚又聊了起來,她從袖中捏出了一截百丈含光綾問道:“那你知道我這個武器的來曆嗎?”
看戚尋表現得鄭重其事的樣子,江小魚還真開始考慮了起來,“莫非這是什麼誰看了都會用這東西上吊的東西?”
“也說不定呢,”戚尋佯裝沉思,“不過在這之前——”
“先用來捆捆老鼠好了!”
戚尋話音還未落,袖中的長綾就已經橫掃而出。
龜山正是魏無牙的地盤,此前的種種失手好像根本沒影響他在此時試圖做出最後這一記反擊。
這些黑衣的無牙門下藏匿在林木之間,本打算趁著她們繼續朝前走來,便動手偷襲,卻萬沒想到戚尋這特殊的武器劍光縱橫甚至比長綾尖端掃向的位置還要更遠。
而幾乎在他們被劍氣擊斷了落腳之處,從樹上跌落下來的時候,雲姑反應很快地將手中一直用來練手感而握著的鐵蓮子一把甩出,正擊中了一個個樹上掉下來的人。
她本就不是狠不下心腸來的人,現在都已經打上龜山來了,就更不必給魏無牙留什麼臉麵。
洞穿咽喉而過的鐵蓮子一顆顆釘在了樹上,等戚尋收回綾帶的時候,此地已經並不剩下活口了。
“不留個帶路的人嗎?”江小魚覺得自己有必要再刷新一下對雲姑的認知。
“這山上不是有天然的帶路人嗎?”戚尋指了指林木間一閃而過的黑影,那正是魏無牙放養在山中的老鼠,可何處才有最好的飯食,這些小家夥顯然是最清楚的。
果然在江小魚苦著臉抓了隻老鼠,又用自己的衣袍裁剪了一段拚接成了個真用來捆老鼠的長綾後,這隻老鼠被驅策趕往了一處密布藤蔓的岩壁,而在其中一處藤蔓的背後,正是魏無牙洞穴的路口。
看戚尋直接便要往山洞之中走去,邀月提醒了一句,“魏無牙此人精通機關,在他處心積慮發展了二十年的老鼠洞中必然有不少致命的陷阱,此地到底不是水上,你還是小心為妙。”
“大宮主,你覺得鼠膽能有多大呢?”戚尋反問道,“何況,與其擔心不知道何處飛來的冷箭,不如先聲奪人!”
狹窄的入口不過走出數十步,就已經變成了一片白玉為壁的寬敞甬道,不知道藏在何處的燈將整條甬道映照得光亮如白晝。
戚尋掃視了一眼這造價不菲的地洞內壁,不由開始琢磨等解決了魏無牙之後,剿滅無牙門勢力能讓她弄到手多少收獲。
但她卻並未在此地停留,而是負手朝著前方一步步走去。
下一刻,幾乎讓人覺得回蕩在整座挖空的山洞中的聲音驟然響起,“神水宮戚尋,攜移花宮宮主邀月與神劍燕南天前來拜訪,魏無牙何在?”
山洞的深處,一聽到這個聲音,一個坐在兩輪車上的侏儒仿佛屁股找了火一樣,蹭的一下就跳了起來。
誰若聽到這樣的打招呼還能穩坐泰山,誰便真已成了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