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問道宗師 05(1 / 2)

可惜正如戚尋此前所猜測的那樣,被四大聖僧發覺偷師之行的石之軒照樣能從這四人的追蹤之下逃脫,隻不過是被嘉祥大師的一指頭禪擊中受了點傷而已。

以戚尋這早在來時就已經考慮好了逃脫路線的情況,又有小地圖輔助遁逃,這四位再怎麼說著要追蹤而來,將了空住持給救回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逃脫。

更何況這還是個亂世。

三年前的洛陽還是北周與北齊之間局勢對峙的前線,雖說如今因為北方一統已經儘數落入北周的掌控之中,但北周宣帝慣來也不是個當皇帝的料。

他甚至能做出這種禪位於長子,自己自稱天元皇帝仍舊把持朝政,又因為縱欲過度在第二年就病逝的離譜操作,自然對此番征伐下來的地方也有失管控。

北周柱國大將軍尉遲迥駐守鄴城監管相州,到後來楊堅以關隴為根據地對陣尉遲迥的時候,洛陽又一次淪為前線。

可想而知這地方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態。

當一群看起來氣度寬和“佛光普照”,尤其是還看起來吃得挺好的高僧,率領著一眾氣勢非凡的武僧出來的時候,跟一個活生生的招生簡章也差不多了。

亂世之中人最質樸的願望無外乎就是吃飽飯而已。

四大聖僧可以對魔門中人動手,對戚尋這種分不清正道魔門的人動手,卻實在不能對這些眼含殷切的平民動手。

當然淨念禪院也不可能將這些人儘數收下,也不可能真頂風作案將禪院門下變成一個鐵飯碗的行當,對他們來說最好的處理方式無疑就是——

收拾收拾回去吧。

再怎麼要追人也得低調點行動。

何況淨念禪院也的確有些不占理的地方。

在距離洛陽不遠的中州城上,死於淨念禪院之中,又被戚尋讓大貓背走的石之軒的屍體被掛了上去,等到黎明之時被人發現的時候,除了懸吊在上的屍體之外還被人以劍為筆刻下了一段話。

淨念禪院受石之軒所騙,將化名了塵的石之軒全力栽培,戚尋身為這個好心人將石之軒擊殺在此,作為給她的報酬,請了空大師同行一路解惑,不日之內必定奉還。

這話說的就很冠冕堂皇。

但這個“不日”到底是幾日,她可絲毫都沒有做出解釋。

而淨念禪院若是還在明麵上尋找她這個好心人,那就實在是太過於恩將仇報了一點。

“中州……”戚尋回身朝著身後已經隻剩下了一道模糊影子的城池看去,“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中州就是後來的汴京,是不是?”

因為察覺出狄飛驚被嘉祥禪師喚醒,看起來和戚尋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宋缺很是自覺地領著了空往後退出了一段距離。

也正好留出了戚尋和狄飛驚之間交流有些的確不適合讓宋缺兩人聽到的消息。

大白老虎搖頭晃腦地跟在兩人身後。

它先前被石之軒的血染紅的皮毛已經在途徑中州城周邊的時候尋了個地方清洗乾淨了,看起來又是個漂亮體麵的樣子,在被戚尋嘉獎了一番先前成功將人背負出來的行動後,它更覺得自己是個合格的打手。

不過它雖然像是開了靈智一樣的聰慧,卻顯然還是不能理解前麵兩個人在此時表現出的暗流湧動的氛圍。

聽到戚尋提到汴京,狄飛驚也順著她看去的方向掃了一眼。“不錯,中州就是汴京,但是……”

但是南北朝的汴京城被夾在洛陽和長安這一線之間,誰也不會想到後來的這座城市也會成為一朝國都,而在如今的北方混戰後的片刻寧靜裡,即便是洛陽也難有繁華景象,更不必說是中州。

途徑這個對狄飛驚來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越發讓他意識到,自己的確處在一個與此前的朝代有彆的地方。

戚尋此前測試過在押不盧和極樂玄冰的操縱之下,被操縱的人還能不能保留自己的意識,用的正是被她當做演員、表演了一出石觀音強搶原少莊主好戲的原隨雲。

原隨雲會在死前因為清晰地認知到自己為人魚肉的場麵,算是自作自受的懲罰,比他在意誌力上更強得多的狄飛驚自然也能保留自己的意識。

隻不過極樂玄冰這種東西能夠被九幽神君當做長期使用的道具,在保險性上顯然非同凡響,此前的數月之中,狄飛驚跟著戚尋輾轉於各處,卻始終像是被隔絕在一個無法逾越的囚牢裡,隻能隔著囚牢的透明壁壘,像是個旁觀者一樣看著外麵發生的種種。

但他能忍受因為修煉大棄子擒拿手帶來的脖頸斷折的副作用,也就自然能在這種特殊的精神囚/禁中保持清醒,甚至讓自己時刻等待著一個重新恢複主動權的機會。

在嘉祥禪師的一聲梵音震喝響起的時候,這道透明的囚牢忽然之間震蕩翻覆了起來,也正是在這一線機變之中,狄飛驚趁勢將極樂玄冰給逼出了體外。

事實上但凡換一個人站在狄飛驚的位置上,隻怕嘉祥禪師的發功都無法起到這樣好的效果,但是這位四大聖僧之一也絕不會想到,他所以為的妖女□□了個相貌漂亮武功不低的青年的情況,卻實際上是對戰敗者的懲罰。

而狄飛驚在徹底回複了自由行動的一瞬,無論他是否想到因為故主之恩要替雷損報仇,身處在一個和此前所在的世界不同的異世界,他反正是絕不可能跟淨念禪院站到同一陣營的。

他們都不是一個朝代的人!

就算沒了極樂玄冰,也不代表狄飛驚就不是還在被綁架的狀態。

隻可惜嘉祥禪師並不知道這一點,也並不知道對戚尋來說,他這個舉動反而是幫了她一把的。

要在如今的南北朝亂世更有所作為,一個清醒的狄飛驚可要比一個頂多在打架的時候多個幫手的傀儡有用得多。

戚尋對南北朝的認知的確有限,兩晉南北朝這一段好像人人都可以做皇帝的曆史,今天上台明天就下台,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狄飛驚作為雷損的智囊和他的大堂主,卻絕不可能不讀史書,比如說北周柱國大將軍尉遲迥的事情就是狄飛驚說的。

“但是看起來很陌生。”狄飛驚說完後半句後長歎了一口氣。

陌生也好,若是讓他忽然回到他所熟悉的汴京,他或許一時之間還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他既然知道他所經曆的事情,便自然透過這不由自己掌控的軀殼親眼見到了汴京城中改天換日之舉後,在北地所發生的一切。

六分半堂的潰敗,在北方主戰派勢力把控局麵,江湖人物也從汴京城中的三方內鬥轉移到對外邦驅逐之戰的場麵跟前,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的事情。

而他再如何覺得自己該當作為六分半堂之人思考,也很難不覺得這是他甚至從未在對未來藍圖的勾勒中出現過的畫麵。

但這或許要比任何一個可能的結局都更加讓人意外也讓人覺得欣慰。

彼時戚尋帶著周芷若在塞上見證了這堪稱朝局扭轉關鍵節點的一戰,塞上的北風也同樣吹在狄飛驚身在枷鎖裡的意識之上。

這才是為何他在重新恢複了行動的能力後,對戚尋露出了這樣複雜的眼神。

對他來說,戚尋的這一記操縱簡直等同於將他的尊嚴傲骨儘數打壓了個徹底,當被充當作一個毫無自主能力的傀儡的時候,狄飛驚甚至並不覺得自己是以人的方式存在的。

可對汴京、對大宋來說,戚尋卻足以被當做一個縱然不加功名在身,任何一個知情者都應該對她心懷敬意的救世之人。

他收回了看向中州城牆的眼神。

重新感受到的外界溫度,重新感受到的脖頸處呼吸的滯澀,雖然與先前的無知無覺比起來要不舒服得多,卻也讓他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你……沒彆的想跟我說的?”他低垂著的眼眸,在又行了一段,聽得足底積雪和長靴之間摩挲作響的當口問道。

下一刻他便看到一隻手伸到了他的視線中,正攤開在了他的麵前。

“還我。”

“……”

“把極樂玄冰還我,”戚尋完全沒管狄飛驚在聽到那“還我”的兩個字後,在抬眸之間露出的一抹不可置信,咬字清晰地又重複了一遍,以防對方覺得自己是耳朵出了什麼問題聽錯了。

極樂玄冰在能夠做到量產之前,或者說在找到來源地之前,戚尋手裡的存貨就隻有九幽神君掉落的這些。

就算現在她大約並不太有找個新打手的需求,也並不妨礙戚尋的囤貨本能讓她覺得自己手裡的極樂玄冰少了點。

她先前看得很清楚,嘉祥禪師在將狄飛驚喚醒的時候,並不是將承載了押不盧之毒的極樂玄冰給震碎,而是將其逼了出來,正好讓她再廢物回收一下。

說不定還能讓她用來研究研究,如何能將極樂玄冰做到自由的種植和收回,利用被操縱對象是被認定為她的跟隨物品的特質,將其作為將人進行跨世界傳送的道具。

這麼一看,她不應該對淨念禪院的諸位這麼嫌棄,他們還是很慷慨的嘛!

狄飛驚的唇角動了動。

他總覺得在戚尋這個理直氣壯的“還我”說辭麵前,他有很多話想吐槽,但話到了嘴邊又覺得,這話總比戚尋說什麼“你還是回到傀儡狀態比較好”這樣的結果要好得多。

他伸手將那塊極樂玄冰遞到了戚尋的手裡。

“狄大堂主果然是個識時務的人。”戚尋收回手,看著背包裡的存貨+1露出了個輕鬆的笑容。

狄飛驚在自己一個大活人還不如一個操縱道具之間思緒轉圜了一瞬,最後也隻能無奈地泛起了一抹苦笑。

“我看戚姑娘說的識時務應該並不隻是讓我交出極樂玄冰這一件事。”狄飛驚回道。

她這特殊的能在各個世界之間穿梭的能力實在驚世駭俗。

縱然在先前有人被她以召喚助戰角色的方式找來,但很明顯有一點是隻有他知道的。

她那有師門勢力支持,有發展背景可尋的世界並不是與她血脈相連的溫絲卷所在的世界,而是另外的一個地方。

無論她在外頭經曆了多少地方的遊曆,終究是要回到那個對她來說有師祖師父師姐師妹還有徒弟的世界裡稍事停頓休整。

但這個事情,狄飛驚但凡不是個蠢人就應當不會與任何人提及。

就像溫絲卷和孫青霞以及周芷若也同樣不會對其他人提及,神水宮的神奇試煉居然會把人拖到彆的世界去。

而另外一個識時務自然是——

“狄大堂主覺得,如今的時局如何?我說的不是按照曆史的軌跡,隋國公楊堅在周宣帝身死之後,直接廢七歲的小皇帝取而代之,又在陳頊死後數年滅陳,我說的是,如果我想讓人從南往北打,有沒有這個可能。”

狄飛驚看得分明,她所說的從南往北並非是個隨便說出來的話。

在她負手踏過這積雪落白的地麵,向著綿延到遠處的官道儘頭看去的時候,她神色裡的認真,即便他隻是看到了她的側臉,也並不妨礙他讀出這樣的信息來。

“六分半堂既然已經不複存在,你也不必叫我什麼狄大堂主了。”

他出口糾正戚尋的這個稱呼的時候,忽然看到她又收回了遠望的視線落到了近處,準確的說是停留在了路邊一處積雪之下還顯出幾分綠意的小枝上。

她甚至駐足在了這一蓬依然鮮活的綠枝旁邊,伸手撥弄了兩下其上在寒風中瑟縮的葉片,露出了個在狄飛驚看來和她警告他識時務的時候全然有彆,顯得有些孩子氣的笑容。

他見過她那一手人前造神刷夠了神水宮聲望的樣子,也見過她因為一頓最簡單不過的、隻是因為有親友一並享受的火鍋而眉目歡愉的樣子,而此刻在這嚴肅的南北朝時局的話題中,她又因為一支在冬日裡存活的綠意而笑。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這話固然如今還未有過,他卻隱約有了幾分這種感慨。

她在看的或許並不隻是一花一葉的盛放,而是腳下這片久經磨難的土地。

他定了定神,遲疑良久後才回了個“能”字。

北周的大象元年,尚未到後來被稱為隋文帝的楊堅已經取而代之上位的時候。

狄飛驚在腦海中構建出彼時的時局便清楚,此時絕沒到北方穩占上風之時,也的確有力挽狂瀾,重新扶植出一支南方勢力與北方相抗的機會。

誰讓北方其實並不那麼平靜。

一旦北周宣帝駕崩,鎮守鄴城的尉遲迥便會發兵與楊堅對峙,即便他在短短六十日內便敗退下來,那也隻是因為與他臨陣相對的韋孝寬實在是一個太過可怕的名將。

在此等對手麵前,即便尉遲迥掌握了華北平原的數州之地,兵發數十萬之眾,也沒能改變潰敗之勢。

可設若此時南方有北伐之將,未必不能趁此機會行事的,要知道彼時的尉遲迥為贏得此戰,不惜聯絡滎州刺史、申州刺史、高寶寧勢力之餘,向南與南陳交好,同時割讓江淮之地。

一旦讓南陳重新拿到這塊跳板,又讓北方的兩方戰鬥的勝負結果變更……

這便的確是一個嶄新的開端了。

等到宋缺拖著被劫持過來的了空大師估算著時間走回來的時候,他發覺這兩人之間好像跟先前也沒多大區彆。

這個容姿昳麗的青年依然顯得異常沉默,頂多就是在手裡多了一副地圖,正是戚尋自南陳都城建康離開的時候,從陳頊這裡弄來的。

年輕人難免有些好奇心,這會兒宋缺就對嘉祥禪師這個助力於狄飛驚脫困卻反而是成全了他的烏龍事件很感興趣,不過在對上戚尋轉回頭來看向他的目光的時候,宋缺就意識到,倘若他想繼續維持這個合作者的關係,便不要在這個問題上有任何深入的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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