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尋站在第一艘船的船頭,海風將她身上冰白幽藍雙色的衣衫吹動。
這件又費了她不少功夫才拿到手中的外觀,實在對得起她的這番氪金行動,就連她的藏寶圖N連墜機一無所獲的自閉情緒,都在身著新衣閃亮登場的時候,基本上可以說是消失無蹤了。
冰綃霜綾之上的銀華暗紋,在日光之下泛著一層流動的水色,腰際垂落在裙擺之間的冰珠在海風之中相互碰撞,發出隱約的聲響。
衣擺末端宛若垂雲的煙靄之色,在被長風吹開之時,分明又有一種踏雲而去之感。
在日後娘娘和水母陰姬明擺著說要讓她這個少宮主一展神水宮威風,以示江湖後輩實在已經有了出頭本事的情況下,她便是再如何風光也不為過,絕無對神水宮長輩的不敬之意。
於是戚尋也全然沒有壓製她在利用和氏璧與邪帝舍利後提升的實力。
即便她在回身朝著後方的船隻看來的時候麵帶笑容,也一向表現出的是對朋友的重視之意,也並不妨礙今日與她目光交觸之人,頭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她極有可能已經提升到了一個讓人難以企及的地步。
“後生可畏啊……”正趕在這海上之行前一天抵達鬆江府的任慈幫主感慨道。
他上一次見到戚尋的時候還是她剛出神水宮,直接逮著無花就直奔丐幫而來那會兒,與現在之間隔著若乾個大副本。
光是戚尋這次在薛家莊內的閉關,都讓日後娘娘感覺到了一種翻天覆地的變化,更何況是對任慈這種已有多時不曾見到她的。
好在任慈能寬厚到養育天楓十四郎的兒子南宮靈,本身在心境的寬廣程度上也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
他頂多就是覺得戚尋實在是個本事人,也當真在武道天賦上有著讓世人望塵莫及的天賦而已。
對方既然是個身懷正氣,又鏟除了江湖中不少毒瘤的人,他又何必有什麼好擔心的。
站在他身邊,依然以白紗覆麵的秋靈素更是顯然對戚尋心存感恩之情。
若非戚尋意外揭穿了南宮靈的陰謀,以任慈對其絕不設防的狀態,隻怕是要在被他坑害之後才會得知對方的真麵目,對秋靈素來說,任慈便是將她從那種鬼窟地獄中救出來的明光,若是任慈出了事,她隻怕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而後來戚尋更是擊殺了石觀音。這個對她來說有如夢魘的女人死去,便等同於再也沒有了一把隨時落下的屠刀存在於秋靈素的生命之中,她從此可以繼續過她雖麵容殘缺卻也不失幸福的生活,又在求得那位畫師的諒解後繼續以丐幫幫主夫人的身份行善舉積德。
在聽到任慈的這句感慨後,秋靈素麵紗之下露出了個笑容,“是啊,但這不是你也樂於看到的嗎?”
丐幫後繼之人的選擇讓任慈近來頗為頭疼,但在現在看到海上一霸極有可能要被鏟除,迎麵的海風中任慈的愁緒也消散了不少。秋靈素看的出他的這種情緒變化,也因此對戚尋的感激之意更重。
當然這些個船上總還是有交流
話題不那麼正常的,比如說——比如說武維揚吧。
在看到戚尋今日換上了一身這樣的服飾的時候,他便湊到了金靈芝的邊上。
“敢問金大小姐,這是你們萬福萬壽園門下哪位繡娘的傑作?”武維揚興致勃勃地問道,“要是這東西造價沒那麼高的話,我老武也想給自己弄一套!”
金靈芝:“……”
“你怎麼會覺得這是我們萬福萬壽園的傑作?”今日也穿著一身紅衣金繡勁裝,更顯眉眼之間英氣十足的金靈芝回答得很是無奈。
好在此前在擲杯山莊和薛家莊中的相處,已經足夠她認識到武維揚到底是個什麼跳脫的性情,他會說出什麼東西都不奇怪。
武維揚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回道:“這還不簡單?這種華光閃爍的風格一看就是你們萬福萬壽園的風格嘛。”
“……那還真不是。”金靈芝很感謝武維揚對她們萬福萬壽園財力的認可,但說真的她也挺眼饞戚尋這一身的。
今早在擲杯山莊見到的時候她便湊上去問了,從戚尋那裡得到的回複是由溫絲卷提供的。
若是彆人也就算了。
金靈芝是一向很自來熟的,否則也不會在大沙漠中與戚尋她們初遇的時候便如此親近於她們,但她有種小動物一樣敏銳的直覺,這個說著自己是個郎中,長得和戚尋起碼有六分相似,笑起來還挺懶散溫和的白發青年,絕對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這麼無害。
讓她去找溫絲卷打聽,她還有點擔心自己會被糊弄到坑裡去。
在從金靈芝那裡得到這個答案後,武維揚也收回了給自己折騰一身外觀的打算。
人當然還是要稍微記一記打的,對能悄無聲息將他放倒的人,武維揚——
他覺得自己這個不叫認慫,叫做保持兄長送給妹妹禮物的唯一性。
不錯!就是這樣!
“你的這個弟子,實力和心性之強我看隻在其次了,你最應該得意的是她不隻是將神水宮的榮譽放在了相當重要的位置上,在讓神水宮之名置身於江湖中抬升地位的行動上,她走得比你穩太多。”日後朝著周圍看去,以她的目力足以將周遭的人儘收眼底。
她看到的不是一個個被邀請而來的觀眾,而是一張從戚尋出發,在這江湖上編織出的一張不容忽視的網絡。
在這張雖還不算緊密,卻已經因為有來有往漸漸成型的網絡中,神水宮的未來她仿佛已經可以看到了。
若這還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又有什麼人會是呢?
水母陰姬聞言,不由露出了一個與平日冷酷神色有彆的笑容。
她又不是個瞎子,當然看得出戚尋身上這身突然出現的衣服,她忽然找回來的兄長,和她提升得過快的實力背後,一定還有從未向她這個師父解釋過的秘密。
但那又如何?
若非是這個徒弟,她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在這多年間作繭自縛的危害,不會已經踏出了解開心結的第一步。神水宮也或許還是江湖俠士傳聞之中不近人情閉門不出的一批人窩居之地,絕無可能真正擔負起今日的重任。
相處之中產生的師徒情誼並非作偽,師門的榮譽感和身為其中一員的責任感也切實存在,那便實在不用再計較所謂的秘密了。
水母陰姬固然不會說出戚尋當真是她平生有幸才能遇上的繼承人,但她放開手任由她此番折騰,自己像是站在背後的一方支撐,就已經足夠讓人看清她的態度了。
前方的海浪翻湧似乎也在戚尋的操縱之下被覆壓平靜了下去,舉目遠望正是一片潮平海定,旭日東升的景象。
這當真是個啟航的好兆頭!
與這一批艦隊並不一道出發的豹姬,領著她手下訓練有素的娘子軍駕馭著一批輕舟,而她們
的目標是在戚尋鏟除首惡的情況下收拾那些四散奔逃的海寇。
她若是想要取代史天王的位置,這個清剿的工作就必須做得足夠乾淨利落,所以她此時蹲在船頭磨刀,務求讓這把刀在梟首之時絕不拖泥帶水。
她也在此時看著鋪開在海麵上的金暉,但她所想的是臨出行的時候她問及戚尋,為什麼就這麼不留監管人手地讓她獨立行動,也不擔心她會重新投到史天王的麾下,影響到戚尋的行動。
這位絕不該說是人靠衣裝,而應當說是今日氣場全開的神水宮少宮主隻是笑了笑,“你是個有抱負的人,不會做這麼蠢鈍的事情。”
這是對她的信任,當然也是戚尋的勝券在握之態。
她說的不錯,她不會做這麼蠢的事情!
她做的最明智的決定就是改換立場到神水宮門下,給自己博一個真正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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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這一頭的希望與歡快氣氛不同,被蒙上了眼睛的柴玉關難免忐忑地隨同著船身搖擺。
他看不到這艘船會開往什麼地方,隻知道那大約是一段長達兩個時辰的水路。
劃船的人也是個內家高手,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響,隻有他們這些前路未知之人越來越失去穩重的呼吸聲。
好在船終於著了岸,柴玉關眼上蒙著的布也被解了下來。
隻是讓他實在很意外的是,他看到的居然不是什麼守衛森嚴的海上堡壘,而是一處看起來很尋常的海上漁村。
在這漁村裡甚至聞不到什麼血腥味,反而有種讓人覺得自己誤入了一方淨土的安靜祥和。
柴玉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滿村屋外掛著漁網和晾曬的鹹魚,幾個打著赤膊的青年正在收拾這些收獲,幾個老丈正坐在屋外的陽光之下嘮嗑家常。
除了這個漁村居然不在沿海而在海中央之外,柴玉關實在不覺得此地有什麼違和感。
但想到那個頭目先前對他的告誡,他又收斂住了自己臉上的驚詫神情。
而拋開自己在看到此地情景先入為主的印象之後,柴玉關便很快留意到這些晾魚的年輕人身上,在蓬亂的長發之下分明掩蓋著刀傷,而那些靜坐閒話的老者,眼神要遠比尋常的老人來得銳利太多。
就連此時捧著貝殼在沙灘上跑跳的小孩子,都在拋擲出貝殼的時候展露出了個暗器好手的水準。在縫補衣物的年輕婦人手下穿針引線的功夫,倘若用在以飛針洞穿人的胸膛上,顯然也是一件可以輕易做到的事情。
柴玉關這下不敢小看這些人了。
也正在他看出了此地不簡單的當口,他看到這些人忽然都站起來,朝著一個方向看去,發出了一聲歡呼。
他順著這些人的目光看去,正看到了一艘在海浪中行進奇快的船,上一刻仿佛還在遠處,下一刻卻已經抵達了岸邊,停駐在了沙灘上。
七個無論是身形、容貌還是氣質,就連任何一點細微的神情看起來都一模一樣的中年人,穿著一模一樣的漁民衣服,從船上跳了下來,就連他們拽著手中滿是收獲的漁網的動作都沒有半點區彆。
他們迎著那些人的歡呼,仿佛完全沒有看到柴玉關等人的存在一般,徑直朝著一處房屋走去。
“愣著乾什麼,這就是我們的大帥,他人都來了,你們自然也該去見一見他了。”船夫以異常平靜的語氣說道。
柴玉關的背後不由冒出了一層冷汗。
這和他所想象的為下屬所包圍,金冠金甲儀表堂堂的史天王完全不同,卻比他想象之中的還要可怕得多。
在歡呼聲響過後重新恢複了寧靜的漁村在偌大的海上根本不起眼,要找到此處來幾乎是一件不可能辦到的事情,更何況
他還聽到過這個地方是會更換的。
而史天王和他的六個一模一樣的替身根本不分彼此,柴玉關毫不懷疑這些人的武功也是一樣的高強,要想一口氣殺掉七人實在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他現在有點慶幸他沒有在搶功這件事上真的付諸於行動,否則他隻怕怎麼死的也不知道。
他更是直到現在才知道,為何非要讓他來臥底,又以立功的方式見到史天王。
否則誰又能在廣闊的海上找到史天王呢?
柴玉關極力按捺住自己鼓噪的心跳,跟著其他人一並進了那間木屋,走到了七個史天王的麵前。
讓他更覺緊張的是,他在第一時間便被七雙眼睛盯住了。
他根本看不出這七雙眼睛之間的區彆,隻覺得有七倍的威嚴朝著他壓了過來。
“你就是那個搶回了石田齋那個老家夥東西的人?”其中一個史天王問道。
“你還說你有一門特殊的功法要上交?”另一個史天王問道。
這第一個說話的人未必就是真正的史天王,他以這種分/身混淆之法讓人分不出他的身份,便必然不會介意自己被人搶白。
此時的柴玉關還遠不是那個弄出衡山之亂也毫無心理負擔的快活王,他麵對著史天王,差點沒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他下意識地便伸手將他今早才重新默寫出的九陰真經經文給遞交了出去,然而在此時,他忽然意識到了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這是他自作主張更改過的經文!
他先前自以為如他的名字一樣“英明”的決斷,在此時眼見的史天王居然是個如此高深莫測人物的時候,儼然成為了一件絕不應該有個舉動。
對他來說最安全的行動正是將戚尋一開始交給他的羊皮卷直接交給史天王。
可他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史天王已經從他的手裡將那份篡改過的經文奪了過去,看著紙上嶄新的墨跡和已經在鼻子上也冒出汗來的柴玉關,他忽然說道:“背一遍我聽聽。”
柴玉關瞳孔一縮。
若是讓他背出原本的版本或許還沒問題,否則他也不敢將這羊皮卷給燒毀,可他為了防止自己記錯,這篡改後的版本可沒有記住!
而他隻是遲疑了一瞬,在史天王這種老謀深算的人麵前如何有可能隱瞞得住?他已經將自己的算盤暴露無遺了。
“這不是個真正的秘籍。”坐在最中間的史天王說道。
他未必就是真正的史天王,他也並沒有跟拿著假秘籍的那個史天王共享視覺,他隻是從每一個“自己”的臉上都看出了這個判斷而已。
柴玉關根本沒來得及反應,便已經感覺到心口一涼。
他早知道戚尋今日的安排。
或許如今坐著常春島日後、神水宮水母陰姬、擲杯山莊左輕侯、夜帝之子朱藻等人的船已經就在不遠處了,即便有七個史天王也顯然躲不過這樣的陣仗。
可在這種隻差一步的勝利麵前,他卻先一步邁入了死地。
直到眼前一黑倒下去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他所擁有的並不是能將旁人當做傻子的智慧,而分明是個畫蛇添足的小聰明。
但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早沒有什麼用了。
他所唯一傳遞出的消息或許隻是讓戚尋那個鎖定位置的坐標暗淡了下去。
而他耳中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七個史天王在此時異口同聲地發問,“他是誰派來的?”
這七道目光一並看向了和柴玉關一道前來的海寇頭目。
這人將已經身亡的柴英明拎起來鞭屍的衝動都有了!
然而正在他兩股戰戰,試圖給出一個能讓他保命的答案之前,那個先前在門外玩貝
殼的小孩忽然衝了進來。
他麵色驚恐,手中的貝殼仿佛在驚嚇之中給丟了,“大帥!海上,海上有變!”
尋常的風浪絕不會讓這個在海寇窩裡長大的孩子露出這樣的神情。
七個史天王麵色不變,卻也當即放過了這個對柴玉關的目標一無所知的家夥。他們一道離開了原本的座位,朝著屋外走去。
而當走出屋外,朝著那小童指向的方向看去的時候,這七張一模一樣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並不儘然相同的神情。
詫異,困惑,緊張,戰意……
人在看到不能理解且察覺到危機的事物的時候,反應總歸還是會不同的,再如何訓練有素也不能真正統一。
唯獨一樣東西是相同的,那便是他們看到的那個畫麵。
一道海浪水牆從遠方湧來,卷挾著一種有若奔雷的洶湧之勢。
可這若是個尋常的漲潮便也罷了!
七雙眼睛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這道雪色翻滾的水牆還在不斷地攀升,而在浪潮的頂端,赫然還站著個人!
這竟是一片人為掀起,衝著他而來的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