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青霞頂著溫絲卷極具壓迫感的目光聽完了戚尋的解釋。
紫禁之巔一戰給戚尋帶來了多少收益,孫青霞作為其中的參與者並非不知。
但知道是一回事,想想他的名字就被掛在春華樓的大堂裡這麼久,被當做個北京城著名景點來欣賞,饒是孫青霞自負心態絕佳,也不由有種眼前一黑的感覺。
好在想想他反正也看不見那個場麵,包括真將那裡當做打卡地的人也湊不到他的麵前來,這種說不出應該叫尷尬還是應該叫什麼的情緒,最後變成了他那張臉上木然冷峻的神情。
比起擔心丟臉這種問題,他還不如擔心擔心八無先生會不會因為戚尋這個送錢場麵,偷偷在什麼月黑風高的時候把他乾掉!
這個眼神都不帶掩飾的。
不,或許並不用月黑風高。
老字號溫家的奇門之毒,完全可以讓他倒下去的神不知鬼不覺的。
——雖然溫絲卷還是很有數,不會乾出這種離譜操作的。
“孫大俠居然是這麼……積極殺敵,保家衛國的人嗎?”王小石朝著孫青霞看去,看著對方手裡的“騰騰騰”火器逞凶很覺得羨慕。
王小石算是析津府之戰幾乎塵埃落定後,方才與天機的張炭,以及唐寶牛等人趕來的,與他同行的金風細雨樓樓眾在與此前便抵達的潑皮風隊伍會合後,直奔大定府之戰。
如今戰線一路推到臨潢府,金風細雨樓的領袖也已然到場。
時正開春不久,臨潢府的位置換到現代的稱呼,差不多在內蒙古巴林左旗的位置,還是零度上下的氣溫。
以蘇夢枕的病體,縱然披著一身厚氅,也壓不住在他的唇色上透出一層青白的冷意。
他抬眸順著王小石指向的方向看去,重火力的武器的確在亂戰中要用來打開一層突破口,效果出奇的好。
孫青霞的焦尾琴火炮更是在此前經過了朱停的改造,加上本身就是神槍會孫家為圖謀壓製住雷門霹靂堂的發明,便更有一種橫掃四方的氣勢。
蘇夢枕直覺孫青霞有此等表現,並不儘然是因為王小石所說的理由,還很有一派身後被人點著了火,受到了什麼威脅刺激的觀感。
可當身處在這種銳意進攻的洪流之中,眼見臨潢府的城牆已在近前,大宋的朝廷軍馬與武林人士仿佛要將這數年間的壓抑,都儘數在此戰中發泄出來的時候,即便是素來籌謀在握如蘇夢枕,也難免想要讓自己放縱一次。
孫青霞這種表現好像也算不上在其中顯得有多特立獨行。
蘇夢枕握緊了袖中的紅袖刀。
這把曾經跟隨他師父紅袖神尼殺敵,被傳到了他手中,隨同黃昏細雨紅袖刀法一道在汴京城中打下“紅袖第一刀”名頭的神兵,像是因為此刻出鞘的數千上萬把刀兵的共鳴,而發出了一聲輕顫。
這一刀今日勢必揮出。
不對宋人內鬥,而對遼人!
他也絕不隻是在為自己早年間深受遼人掠境之苦,在繈褓中受到的重傷而複仇,隻是要讓這場攻遼之戰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喂!那邊那個小石頭,你是叫這個名字吧。”蘇夢枕和王小石順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個生得有些圓潤,笑容可親的少年。
少年上下掂量著手中的棱鏢,笑道:“我是蜀中唐門的唐能,我原本沒想著這麼早出唐家堡來的,不過我怕再晚點都沒有這個讓我發揮的機會了,正好今日一戰,有沒有興趣比上一比。”
他抬了抬下巴,露出了幾分年少天才的桀驁之氣來,“喏,看到那邊那個家夥了嗎?他是江南霹靂堂的雷無妄,比起六分半堂裡的那些,這位也是毫不遜色的,我是跟他一道來的。不過我覺得隻有兩個人的比鬥實在沒什麼意思,不如多拉幾個。”
若是王小石還是剛從白須園裡出來的時候,或者是他為了白愁飛之死找上戚尋的時候,說不定直接就答應了。
但他如今是金風細雨樓裡的王西神,更是知道戰場絕非個人逞威的地方。
“去吧。”王小石忽然聽到蘇夢枕說道。
金風細雨樓的支柱給出了個肯定的答複。
在他朝著前方看去的時候,他看到的甚至並不隻是唐能和雷無妄這種此前並未被推到台前的宗門高手,還有一手殘山剩水奪命槍的赫連小侯爺,毀諾城中一度為傅宗書麾下的朝廷兵馬包圍的息紅淚、唐晚詞、秦晚晴等人,早在邊地重建的連雲寨,南寨殷乘風,桃花社,天機,六分半堂,金風細雨樓……
這種場麵即便是在他的夢中好像也從未出現過,就像是一種絕不敢去想的奢求。
金戈鐵馬的聲響轟鳴中,他又著實可以確定,自己並不是在做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有先前的步步逼近中對遼軍的消耗,和遼國皇帝耶律延禧的自毀城牆,就算現在仿佛是什麼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場麵,也顯然並沒什麼所謂了。
這就像是一場盛大的煙火在塞外綻放。
而在這種依然森冷的塞上長風之中,他胸腔肺腑間病灶的疼痛都被前路可期的灼灼熱血壓在了下麵。
“好,我跟你比!”王小石很少將相思刀**劍一並用出來,但現在對手是唐能,他總是要拿出底牌來的。“不過你得記住我的名字而不是我的綽號,我叫王小石。”
“行啊,那麼你也記住我的名字,唐能的能,是能耐的那個能字。”
在這個神情時常懶散的少年身上亮出的戰意,讓唐能不由露出了個滿意的笑容。
就該這麼著,成名得趁早嘛。
雖然這兩人並不知道的是,他們兩人的緣分本應該在七八年後。
戚少商繼任金風細雨樓樓主,王小石劫法場救人逃離京城之後,唐能操縱著王小石唐寶牛方恨少三人重回汴京,第一場便對上了方應看,而後就是從搜魂總管的手底下安然脫身。
不過現在放在這樣一個舞台上一較高下,顯然要比原本的軌跡好得多。
雖然在這兩人出手之前,他們便看到一道金紅色的劍芒已經搶先一步淩空飛縱而落,砸進了前方的敵人之中。
那是方歌吟的金虹劍!
不過現在這一道閃電驚鴻的快劍絕招,連帶著隨後的倒瀉天河卻是從戚尋的手中發出來的。
這兩人連帶著那位號稱金腰帶的雷無妄還來不及感慨此人劍術高絕,顯然很有欺負人的嫌疑,便看到另一道赤紅厲光從寒風中穿出,刀芒如電間,一種近乎淒豔的顏色閃爍在眼前,讓人幾乎分不清到底是刀光,還是刀出命中後帶起的血光。
“……”王小石很想問問,樓主讓他儘管去跟唐能比一比,是不是因為他自己也想放飛自我。
但當眼見那把此前出刀之時,儼然有種要將餘燼之火燒儘的紅袖刀,此刻豔紅流彩裡卻有星火爭簇之感,又不覺閉上了嘴。
瘋一把就瘋一把吧。
反正雪快停了。
就算雪沒停,這臨潢府之戰先下漢城,後下皇城,也不愁沒有歇腳躲避雨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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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都是皇城,遼國的都城看起來還是少了點氣勢。”戚尋和溫絲卷漫步在街頭的時候說道。
兩人都對拿下皇城這種從政治意義上來說更重的行動沒有太大的興趣,乾脆在踏入漢城後就開始摸魚了。
戚尋說遼國都城氣勢不夠,倒也不完全是什麼民族歧視的問題,畢竟規模擺在這裡。
臨潢府的漢城城牆周長十七裡,汴京城的外城周長五十裡——計量單位都是古代的裡,麵積足有九倍之差。
固然臨潢府是遼國五京之冠,也不能免除其若是真與汴京放在一處的時候,確實是有那麼點寒酸的。
“天慶五年耶律延禧親征金國慘敗,耶律章奴又在此地謀逆,若是蕭兀納尚在,耶律延禧也不至於麵對朝中局勢敗落的情況。”
溫絲卷仰頭看了看天色,將手中的油紙傘給撐了開來,擋住了還時而在落下的碎雪。
兄妹兩個更像是出門溜達的樣子,又哪裡看得出是身在尚未結束的戰場上,“所幸我們搶在了金國的前頭,以遼國如今的軍事水平,隻怕絕非金兵對手。”
溫絲卷的猜測算起來的確不錯。
若非宋軍在無情的支援調配之下,搶先發動此戰,最遲在明年,先前就已經從遼國地盤上啃下了兩處缺口的金兵便會發動黃龍府之戰,更會一路長驅直入,直到攻克這上京臨潢府。
耶律延禧的確是跟趙佶分不太出到底誰更離譜的。
在這種大敵當前,甚至短短一年間就失去了遼國一半地盤的情況下,他居然還因為皇位繼承問題殺了自己的次子,讓惶惑不安的遼軍因此直接轉投。
後續的發展就更像宋朝原本的情況了。
遼國境域遼闊,耶律延禧對戰金兵之時消息滯後傳來,讓眾多遼國大臣誤以為他已經陣亡,耶律淳直接被立為皇帝,而後不久,耶律延禧在應州也正式被俘虜。
不過現在這塊“肥肉”顯然就送不到完顏阿骨打的嘴邊了。
誰讓已經先有一頭猛虎盤踞於此。
攻城之時有這些個江湖豪傑奮力而行,讓整片戰場因為尖兵戰力而呈現出了一邊倒的局麵,攻城之後,卻實在得看宗澤這些統帥的調兵遣將本事。
如何壓製住此地的遼民遼兵,如何確保戰線的推進中物資依然能夠持續送到,如何將此地的資源和人力也進一步調配起來,都不是簡單的事。
蘇夢枕倒是實在得讓戚尋誇一句精力充沛。
他這先以紅袖刀殺敵,頗有“病得越重,打人越狠”的既視感,現在更是拖著病體殘軀加入了宗澤、韓世忠、劉延慶三路總管的議事之中。
在場的江湖人士中的確沒有人比他更適合當這個統籌指揮之人的,也沒有人比他更有政治立場的正確之類的性質定義,在場的可堪為領袖的人中也的確是他領導過的人最多,但大概如果楊無邪在這裡的話,會對這事頭疼的要死的。
在汴京城裡他就勸不住蘇夢枕,讓這位工作狂將自己的身體持續拖垮下去。
現在少了他這個軍師的監督,又偏有這一場勝利催生了他的潛力,想想都知道,楊無邪就算想起這種問題,寫一封信送過來,大概也是勸不住他的。
戚尋倒是有心幫上一幫,可邪帝舍利也不是萬能的,何況都快被她消化差不多了。
神照經隻在經脈的接續和再生上有奇效,對蘇夢枕這種幼年時期便寒氣入肺腑,化為越發難纏的複雜病症的情況,其實也不那麼對症。
戚尋怎麼想怎麼覺得他這種情況,非得龍元鳳血才有祓除根治的可能。
但這種神物如同一劑猛藥,還真說不好是送命還是救命。
不過反正他又沒經曆苦水鋪之戰,沾染上豆子婆婆無命天/衣的綠豆之毒,也沒將白愁飛當做自己倚重的下屬,反而被對方收買了身邊熬藥的心腹,中了十三點和鶴頂藍之毒,算起來現在也就是勞累加劇了寒症鬱結而已。
有溫絲卷在這裡,又有洛陽王的人相繼到來,保持他的身體不惡化下去也不算難做到的事情。
戚尋此前便打算為了曲無容的臉,往【禦劍山莊】的副本走一趟,也就是風雲的世界,現在再多給一個病患尋藥也問題不大。
不過先不急。
正在攻破臨潢府的同時,戚尋留意到在她的係統提示欄裡出現了一條尤其特彆的提示。
【係統】【檢測到萬安寺副本起義軍首領好感度>40,開啟對應副本世界錨點。】
【係統】【世界錨點開啟,可通過支付入夢副本開啟門票的雙倍費用,抵達首領存活期間的時間點。】
這跟宋缺彼時讓戚尋得以在蒙昧狀態下滯留在【天刀霸刀】副本世界中的情況何其相似!
“怎麼了?”發覺戚尋神情有異,溫絲卷問道。
戚尋道:“兄長還記得先前那位周姑娘嗎?我想我可能得再修改一下對她的認知。”
她在萬安寺副本中見過的人就這麼多,能稱得上好感度大於40的更是屈指可數。
想想也知道,這個起義軍首領不可能是年過百歲的張三豐,不會是雖然結算過卡牌,但好感度顯示在20,類似於點頭之交的張無忌,不會是戚尋甚至見都不曾見過的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隻有可能是一個人——
周芷若。
現在在戚尋的Q版人物集卡麵板上,從峨眉派的掌門服飾變成了領軍將領的盔甲,手執取出秘籍後重鑄的倚天劍的周芷若!
九陰真經對她內功功力的提升,武穆遺書和先前在此地吸納的行軍知識讓她在兵法上大有長進,而這在析津府一戰中開拓的視野,更是讓周芷若從一個末代王朝的見證者朝著一個新朝的開創者的方向走去。
很難說這種變化裡昔日火燒元朝皇宮的驚變,是否在其中也起到了為數不少的作用。
不能完全算是趕鴨子上架接手峨眉掌門的位置,是否也讓她更有了一種我為首座的責任感。
更不知道,這種宋朝的命運也可以被撥向另一個方向的可能性,是否也對她的這個選擇有催化的作用。
戚尋知道的隻是,當她有這樣的魄力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並不是倚天屠龍所在的世界她又重新有了切入進去的機會,或許還能斬獲不少收益,而是為周芷若的這個選擇而感到欣慰。
不管她能否贏下此戰,起碼她的確是在為自己的抉擇,而不是滅絕師太強加給她的職責而戰。
“等這邊事了我去看看她。”戚尋的唇角露出了一抹不加掩飾的笑容。
溫絲卷並不知道戚尋到底是如何收到的消息,更在此時有感而發,但對他來說,妹妹心裡高興他也覺得心中快意,這便足夠了。
讓戚尋唇邊笑意擴大的是,她和溫絲卷又往前走出了一條街道的時候,看到同樣沒有踏入皇城的幾個人。
王小石、唐能和雷無妄這三個家夥蹲在了街頭,複盤他們在先前的攻城戰中搶奪下來的人頭。
唐能這會兒又難免覺得自己選錯了對手了。
王小石的相思刀**劍雖然不像是戚尋的左右手互搏一樣,完全能夠達成一心兩用的狀態,但彎刀隨劍而去的全力出手,加上自在門許笑一對他的栽培,讓他比之唐能的暗器奪命還要有殺傷力一點。
他那把無柄之劍,發出的劍勢跟他看起來無害的外表還真不太一樣,在這種驚豔瀟灑的劍芒之中,分明有種天上之劍的觀感。
而雷無妄雖然出自霹靂堂,但他還真不像是孫青霞一樣靠著熱武器出手的,他的獨門武器名為金腰帶,就是現在在他腰上最醒目的那一條。
這武器有點像鞭子,但鞭子和飛劍總還是沒法比的。
當然現在這武器能發揮點作用。
要不是因為那個金子的反光,戚尋也不會這麼快發覺這三人窩在那裡。在唐能那張圓乎乎的臉上寫著幾分輸掉了比鬥的沮喪。
“我要是你,我就說他年齡比自己大那麼多歲,等過兩年就追上了。”
唐能聞聲回頭就看到戚尋和溫絲卷兩個人閒庭信步地走了過來。
“他不是跟我看起來差不多大?”現年十五歲的唐能狐疑地朝著王小石看去。
要不是因為這個,他也不會在人群裡一眼挑中王小石這個對手。
“他啊……他每年失戀一次,失戀的次數跟你的年齡一樣。”戚尋沒忍住笑了出來。
“……”被揭了短的王小石翻了個白眼。
在這種勝利的氣氛之下,戚尋這俏皮話也沒到讓他覺得紮心的地步。
算起來他跟唐能和雷無妄這兩個都還不過十四五歲的年輕人比,確實是有那麼點占便宜的,但反正大家打得都很痛快,也不用管那麼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