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指萬丈天(2 / 2)

為了以示天威,李晏然判她挨了五十棍的刑罰。

她挨打的時候,李晏然站在台階上,垂著眉眼,夕陽的陰影打在他的臉龐上,一片陰暗。

等她回到郡主府之後,便得知秦王李恭之突然離世的消息。

李雁行噴出了一口血,昏了過去。

然後醒來的,便是關山月了。

又或者就是李雁行自己,隻不過不再糊塗。

她休養了一個月,卻還是落下了病根。最後她下了床,上了馬車,說是要去麵聖。

馬車行駛在街上,她在裡麵麵無表情。

剛才十六個侍衛中有兩個前去安葬那些孩子了,剩下隻有十四個,等到了宮門口的時候都不然進去,留了下來,守候在外麵。

她下了車,看到一頂軟轎。

蘇全安說那是天子為她準備的。

蘇全安是如今的大內總管,李晏然身邊伺候的人。

李雁行微微笑了一下,對他道了一聲謝,便上去了。隨著蘇全安的一聲“起轎”,那頂朱紅的軟轎便被抬了起來。

轎子起來的時候有風刮了進來,她畢竟還沒好全,被凍得打了一個寒顫,捂著嘴輕咳了兩聲。

蘇全安在外麵聽著,心裡一酸。

他是隨著李晏然一路走來的,李雁行的委屈,他看得一清二楚。

如今李晏然繼位了,李雁行非但沒有出人頭地,反而是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隻可惜陛下也難啊。

那頂朱紅的小轎被抬到了養心殿的殿前,李雁行走了下來,向蘇全安點了點頭:“公公。”

蘇全安馬上行了一個禮:“將軍。”

李雁行有些恍惚。

已經有多久了,自從彆人叫過自己將軍。

她都已經快忘了那馳騁沙場的歲月,更何提彆人了。

李雁行低頭笑了,踏進了殿內。

養心殿內燒著冬日幾乎無跡可尋的銀骨炭,浮著龍涎香的暗香。李晏然坐在文案之後,一縷白煙飄在他的麵前,遮住了他的眉眼。

光是這麼看著他,已經能看出來他的身量有了男人的寬厚。

他到底也有二十歲了。

“陛下。”她伏下身,趴在地上,叩了一個頭。

李晏然聽見聲音,抬起頭來,這時才看得清他的眉目。

他委實生得好,骨相一流,長眉修目,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沉靜又淡漠。

看到她的時候,他才露出一抹不甚明顯的微笑:“雁行。”

他放下奏折,走進了內殿,招了招手,讓她過來,而她也聽話地過去。李晏然盤膝坐在美人榻上,黑發垂下,膚色瓷白,而她跪坐在下麵,抬頭看著他。

李晏然將一隻手放在她的頭上,微微摩挲了一下:“還疼嗎?”

李雁行搖了搖頭:“不疼。”

李晏然點了點頭:“那就好。”

那就好。

他便不再開口,李雁行也不說話,任由兩個人沉寂在一片四下無聲的安靜之中。

最後李晏然還是張了嘴:“怎麼過來了?”

她看著他的眼睛,知道他理解他的意思。她看懂了裡麵的了然,也看見了一絲幾乎捕捉不到的傷感。

“家父已逝,如今西北無人鎮守,還請陛下開恩,放微臣回家。”

“回家?”李晏然像是想要彎一彎嘴角,卻到底沒能笑出來,“也是,三年了,你都不曾回去過。”

他靜靜地看著她,眼珠漆黑,麵色蒼白,雙唇微抿。

往日他這麼看著她,她就已經心軟得潰不成軍,可是如今她隻是垂下了眼睛,點了點頭:“是。”

李晏然的另一隻手微微收緊了手指:“雁行,你想要我放你走嗎?”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點了點頭。

他們之間,這恐怕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一留一走,兩個本來就不屬於一個世界的人還是終究要分開了。

他垂下眼簾,眼瞼微微動了動,修長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

不知怎麼的,她想起了小時候在大漠見到的一隻蝴蝶,斷了一半的翅膀,也是這樣停在枯萎的樹乾上,輕輕顫抖。

“好。”

“我放你走。”

李雁行最終還是笑了,叩了一個頭:“微臣多謝陛下。”

李晏然也微笑起來,揮了揮手:“去吧,朕忙得不行,又被你打斷了。”

她點了點頭,站起了身,一步步地後退了出去。

走到殿門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抬起了頭,直視著他的麵容。那一刻她仿佛想要說什麼,卻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來:“小叔叔,保重。”

我望你平安,盼你無憂,求你心想事成,想你吉祥如意。

這一彆,也不知道多少年之後才能見麵。

如今我雖然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你吐露,卻還是隻能道一聲保重。

我惟願世間苦難在你麵前煙消雲散,一切哀愁在你身旁微不足道,人生百味,你卻隻能嘗到甜蜜。

李晏然微微笑著,擺了擺手:“走吧,一路平安。”

李雁行退了出去。

隻不過她覺得,她好像是看到了一絲水氣從天子的眼中滑過。

那個年輕的天子獨身坐在美人榻上,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地望著她。他的周邊是空曠而華麗的宮殿,卻唯有他一個人衣裳單薄,沉默而安靜,看著即將走出殿內的女子。

她沒有再想下去。

如今這樣就好。

他是君,她是臣。

他在朝堂上執掌萬裡江山,她在邊關為他開拓疆土。

誰說一定要在一起呢?

宿命就是與他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她愛他,可是他是她的小叔叔。

那就不愛了。

所以……

這樣就好。

……

踏上軟轎之前,李雁行被叫住了。

她轉過身去,看見了鄭家的姑娘。

鄭姑娘雖然還沒有成為皇後,卻已經住進了椒房殿。

世族權大,無所不能。

李雁行轉身行了一個禮:“鄭姑娘。”

她雖然口稱“鄭姑娘”,可是行的卻是臣子對於皇後的禮。

鄭姑娘眯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笑得羞赧:“郡主客氣了。”

“若姑娘無事,還請恕微臣先行一步。”李雁行一直低著頭,不抬頭看她。

“當然,不好耽誤郡主。”鄭姑娘點了點頭。

當她抬腳的時候,鄭姑娘輕輕說到:“如今郡主有了自知之明,自然是好的。”

李雁行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放下了帷裳。

這樣就好。

彆的都無需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