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鯉魚焙麵(1 / 2)

白夜給小郭挖了一個坑。

如果他真點了頭,白夜接下來就會說,暫時不方便把他調去白樓,讓他繼續在火鍋店待到年後。而這段時間,就是利用他偷方子、搞事情的機會。

白夜篤定小郭會同意。

因為,那些關於小郭的閒言碎語、員工們對小郭的不滿情緒,都是他刻意煽動的。他以為,一個困境中的人,不會拒絕白樓這樣大的誘惑。

然而,他想錯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隻會用利益得失來衡量值不值。

小郭抱了抱拳,篤定道:“多謝白管事好意,貴樓家大業大,小子恐怕不能勝任。”

白夜以為他有所顧慮,道:“不用擔心司小東家會記恨,我會找個合適的機會,向他要了你。”

此話一出,小郭更加篤定自己的選擇——像白夜這樣的人,可以輕描淡寫地把人當作物件一樣要來要去。

司南卻不會。

當初,他從開封府衙把這些乞兒“贖回”火鍋店,連賣身契都沒簽,隻簽了一個雇用契書。

司南就是有這樣的底氣,用優厚的待遇、用足夠的尊重留下他們。

小郭笑笑,說:“能遇到東家,能進火鍋店,是郭某此生最大的幸事。”

——他沒再用謙稱。

說完就瀟灑地離開了。

依舊是陳舊的小巷,依舊安靜冷清,這次,小郭感覺到的不是困頓寂寥,而是滿滿的自豪感。

他覺得,自己可真牛逼!

不光拒絕了白夜,還用平等的身份同他說話,就像東家教過的那樣,人和人的本質是平等的,可以禮貌,不必卑微。

這一刻,小郭內心無比榮耀。

員工宿舍離玉堂巷不遠,是官府承建的“廉租房”,偌大一個四合院,每月隻要一貫錢。

像小郭這種沒媳婦沒孩子的大小夥子,往大通鋪上一塞,想住多少個住多少個。

當然,司南不會這麼周扒皮,不僅限製了每個屋的人數,還給他們雇了個洗衣掃院子的婆婆。

說起來,這位婆婆也是不容易,早早沒了老伴,唯一的兒子好不容易拉扯長大,卻被私鹽販害死了,兒媳婦跟人跑了,隻剩她一個孤老太婆。

火鍋店自開業起,碰見老人小孩在門前歇腳,司南都會送上兩把小吃食。

這位姓元的婆婆不奸滑,也不貪心,隻是偶爾會過來一次,每次都餓得沒力氣。

司南注意到了,這才雇了她。

如今,元婆婆和店裡的員工們一樣,包兩餐,還能拿工錢,乾活彆提多賣力了。整日和一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在一起,心也敞亮起來。

小郭回去的時候,是元婆婆給他開的門。

聞到他身上有酒氣,元婆婆連忙給他端了碗熱湯,關切道:“從前沒見你喝過酒,怎的今日放縱起來?”

這些人裡元婆婆最疼小郭,不僅因為他沒父沒母,還因為這小子仁義,給他一分好,他會還兩分。

小郭喝了湯,衝元婆婆笑了一下,“原本有些心事,已經想通了。”

元婆婆拍拍他,“想通了就好。如今這太.平盛世,不比什麼都重要?你們年輕人啊,沒事彆老瞎琢磨,伸出手,邁開腳,乾就完了。”

“是,婆婆您快歇著吧,我去瞧瞧那幾個小子在耍什麼,這大聲小氣的。”

“玩牌呢,輸了的扇巴掌,那啪啪的,可真是……”

婆婆又嘮叨了兩句,小郭耐心聽著,直到她說完了,才轉身進了南屋。

玩牌的幾個小子瞧見他,張了張嘴,大概是想打個招呼,結果什麼都沒說。

小郭主動開口:“不早了,趕緊收拾收拾歇了,明兒百味賽,不能出岔子。”

小子們相互瞅瞅,把手裡的竹片牌往炕角一撥拉,鋪蓋卷一扯,躺倒就睡。

小郭比他們講究些,洗了臉,衝了腳,掃了炕,吹了燈,這才安生躺下。

月底了,月亮彎彎地掛在樹梢,照得炕上一片銀霜。難得有些安靜,沒有鼾聲四起,也沒人吹牛胡扯。

興許是小郭的坦蕩起了效果,有人突然說了句:“這些天,對不住了。”

——今日司南說了他們一頓,把他們罵醒了。回頭想想,確實是,小郭的為人他們平時都看在眼裡,不可能突然變壞了。

“大老爺們,酸不酸?”小郭嘴上說著嫌棄的話,語氣卻是輕快的。

小夥子們跟著活躍起來——

“草!睡覺睡覺。”

“明兒個加油乾,讓咱東家拔個頭籌。”

“切,說的好像你挺重要似的,沒你東家照樣能拔頭籌。”

“……”

黑暗中,小郭勾了勾嘴角。

堅定了自己的心,整個人既輕鬆又充滿力量。

第二天,他主動找到於三娘,放話:“我會盯著你,倘若你對火鍋店不利,就算東家護著,我也不會放過你。”

於三娘滿臉笑意,“對對對,請你一定要這樣做。”

加油,挺住!

光明的前程在向你招手!

小郭……無語。

***

百味賽的地點選在了瓊林苑。

苑中既有亭台樓閣,又有開放的場地,便於支上圍屏,架起鍋灶。

之所以有進士登科般的待遇,是因為這次百味賽官家和後宮的娘娘、娘子們也會來。

每個參賽者都卯足了勁,爭取大顯身手,給自家店鋪謀個前程。

這次參賽的店鋪多,裁判也多,足足有二十位,其中有男有女,有老人有稚童,有官員,有讀書人,有普通百姓,還有碼頭的腳夫。

最有趣的是,這些平民裁判都是禮部臨時在大街上揪的,一口氣揪上幾十個,直到打分的時候再抽簽決定哪幾個人的分數有效。

這樣一來,就算有人想提前賄賂都不成。

——這是百味賽的傳統,為的就是選出來的菜品“天下皆可食”,而不是隻供皇室。

司南覺得開創這一賽事的絕對是個心懷萬民的人,這樣的情懷正是大宋的溫度,也許不會青史留名,卻一定會被時人津津樂道。

學塾休沐,孩子們也來了。

這次他們不是過來玩耍,而是來工作的。

小家夥們穿著藍白相間的帥氣製服,揚著大大的笑臉,在自家棚子前擺好竹桌竹椅、杯碟碗筷,等著裁判們過來品嘗。

還沒開賽,司南正在棚中清點食材,便見唐玄帶著一個小少年走了過來。

少年不過十餘歲,生得疏眉朗目,氣度不凡,銀白色的直裰長衫規規矩矩地穿著,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黑色皂靴一塵不染。

司南不由挺直了腰杆。

孩子們不約而同地放下手裡的活計,直勾勾地盯著看——他們從來沒見過這麼優秀的同齡人,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也確實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唐玄介紹道:“這是十三哥和滔滔姐的長子,小名仲針。”

司南膝蓋一軟——

未來的皇帝陛下!

赫赫有名的宋神宗!

頭頂的小人兒狂跳著轉圈圈,求握手,求合照,求簽名……實際努力裝作淡定的樣子,恭恭敬敬問了聲好。

趙仲針還了一個晚輩禮,“母親說玄表叔交了一位朋友,仲針特來拜見。”

司南驚大於喜,暗搓搓給唐玄使眼色。

唐玄倒是挺滿意,摸了摸趙仲針的小腦袋。

趙仲針虛歲隻有十一,小大人似的,無奈地瞅了他一眼,又朝小崽幾人抱了抱拳,“中秋宮宴,我被雨水所阻,未能及時回京,幸得諸位伴在雙親身側,仲針在此謝過。”

孩子們早就被他的風姿驚住了,呆呆的沒有反應過來。幸而平日裡司南經常教導,小家夥們才沒失了禮數,畢恭畢敬地揖了揖身。

趙仲針眸光微閃。

母親說得沒錯,這些孩子雖然曾經是乞兒,卻個個有禮有度,絲毫不是那等難登大雅之堂的人。

尤其是前麵這個年紀小的,眸光清澈,神色鎮定,比某些世家子半點不差。

他看小崽的時候,小崽也在看他。

小家夥仰著腦袋,糯糯地問:“小郎君是百味賽的裁判嗎?”

趙仲針點頭。

小崽甜甜一笑,悄聲道:“那你會把牌子投給我們家嗎?火鍋店也有郡王大人的一半哦!”

趙仲針皺了皺眉,一本正經道:“我會公平判斷,把牌子給到應得之人。我相信,司小東家也希望如此。”

小崽眨眨眼,略羞愧,悄悄揪住了司南的衣角。

司南失笑,不愧是未來神宗啊,真……直。

卻也不是傻直傻直的,而是懂得變通。瞧著小崽似是紅了臉,趙仲針委婉地哄:“聽玄表叔說你想去若水書院求學?”

提到自己最期待的事,小崽立即活潑起來,眼睛裡閃著小星星,“下月就能參加入學考了,徐山長說,隻要考試過了就能上。”

趙仲針點點頭,“甚好。”

表麵矜持,內心戲卻十分豐富——

這小家夥倒是好學。

怪不得母親會誇。

等他在若水書院學上幾年,若品性果真不錯,便選他做伴讀吧!

說了一會兒話,就聽到敲鑼聲,比賽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