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看著一輛輛馬車過來,又一輛輛離開,許多甲兵在街上跑來跑去,一個個攤販被帶走,一家家店鋪被敲開,百姓們紛紛躲進家中不敢出來,原本熱鬨的長街,頃刻間滿目肅殺。
司南問:“白夜死了嗎?”
唐玄搖頭,“還沒有,不會讓他這麼輕易死。”
司南鬆了口氣。
他不想變成殺人凶手。
“我理解你那天的心情了……”
那天,唐玄用箭殺死那個砍斷鐘疆手筋的少年,大概就像他今天這樣矛盾。
“這是我第一次用刀子紮真人……”
不是人偶,也不是木樁。
“刀刃沒入皮肉的感覺……很惡心。”司南手指隱隱發顫。
“小時候,我跟著鄰居叔叔學格鬥,明明練得很好,有時連他都能打敗,叔叔卻說,我永遠無法成為一句合格的戰士,因為我太膽怯了,連一隻雞都不敢殺死。”
唐玄把他抱得更緊,親了親,“你不需要殺雞,更不需要殺人,以後都不需要。”
司南反客為主,用力親著他,仿佛想從這個吻中汲取力量。他親得很粗暴,連啃帶咬,拉扯著唐玄的衣裳,想要更多。
唐玄很溫柔,順著,哄著,耐心地安撫著。
這種時候沒有旖旎,沒有□□,隻是兩頭受傷的野獸在互相撫慰。
是兩頭年輕的獸。
還沒有足夠成熟、足夠強大的獸。
一頭更小些,也更急躁些,毛毛躁躁地把大的那個壓下去,啃咬著他的脖子,毛乎乎的小爪子左抓抓,右撓撓。
大概覺得自己是最厲害的一個,理所當然占據著主動權。其實連小尖牙都沒有,一看就是頭虛張聲勢的食草係小毛團。
真正的猛獸是安靜的,從容的,如花豹一般眯著眼,縱容著小毛團上躥下跳,左右翻騰。
隻在關鍵時刻亮出利爪和尖牙,壓住小毛獸的白肚皮,叼住他的小軟肉,把他從上翻到下。
“嗷?”小毛獸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四腳朝天,一臉詫異。
大猛獸從容地低下頭,享受自己的福利。
小毛獸炸毛了,試圖反抗。
被壓。
再反抗,再被壓。
打打鬨鬨,散落一地小軟毛。
黏膩的汗冒出來,蒸發掉,心底的自責和悲傷隨著汗珠消減了大半。
爪子也軟了。
下車的時候,司南是被唐玄抱下去的。他披著唐玄的外裳,腦袋紮進他懷裡,沒臉見人。
包拯迎麵走來,怔了怔,“司小哥受傷了?”
“嗯。”唐玄麵不改色。
滿身的咬痕,可嚴重了。
就這樣一路進了皇城司,來到唐玄的休息間。
屋裡有床有被子,沒人。
司南跳下來,關上門,穿著那身破布條似的裡衣,毛毛躁躁地在屋裡跳了一圈,找到一身唐玄的衣裳,勉勉強強穿在身上。
唐玄溫聲問:“可好些了?”
司南點點頭,反問:“你呢?”
唐玄道:“我也好了。”
最不解,最氣憤,最悲傷的階段已經過去了。
司南輕聲說:“你去看看他吧,總該問清楚怎麼回事。”
他把木清給的小墜子交給唐玄,轉達了他昏迷前的話,還有白夜可能利用他的家人威脅他的事,希望唐玄能好受些。
唐玄懂得他的心意,抱了抱他,“你休息會兒,稍後我帶人來過來問話。除了我,不要跟任何人出這間屋子,也彆放人進來。”
司南點頭,“放心。”
唐玄難得話多了些,“家裡不用擔心,已經安排人過去了,還有鐘疆,孩子們看到他會安心些。”
司南目光變得柔軟,親了親他,沒有說謝字。
唐玄沒有輕易放開他,趁機親了好一會兒。
他說稍後就回來,然而整整過了一晚上,一直沒回來。
皇城司中,一直有人進進出出。
有犯人哭喊的聲音,有親從官嗬斥的聲音,似乎還有刑部官員過來領人。
唐玄的房間在皇城司最緊要的地方,說是休息間,實際是值班室。
司南躺在床上,整夜聽著外麵的動靜,一直沒合眼。
他想了很多。
想到穿越前受過的訓練。
想到來到這裡後遇見的人,經曆的事。
火鍋店開得很順利,也很成功,甚至超出了他的預期。
他在這裡遇見了喜歡的人,很幸運,對方也喜歡他,而且比他更勇敢、更果斷。
他還有了一群可愛的孩子,每一個都很懂事,很勤快,沒有叛逆期,教育費用也可以承擔。這在現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這一切,就像上天的饋贈。
同時,也有一些不好的。
他和唐玄身份的懸殊,官家的不認可,世俗的偏見,不知生死的父母,還有像今天這樣,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如果這是他享受饋贈的代價,那就來吧!
司南突然放輕鬆了。
因為,他不再是一個人。
還有唐玄,有他的孩子們,和他一起麵對。
直到第二天,唐玄才出現。
他說了聲抱歉,聲音沙啞。
司南知道,若不是忙得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唐玄絕對不會爽約,至少會過來看他一眼。
“還沒吃飯吧?”他的語氣儘量輕鬆,“聽說皇城司有小廚房,我給你煮碗麵可好?”
唐玄配合地笑笑,“那你得多煮些。”
見他笑了,司南心裡也輕鬆了許多,“煮一大鍋。”
無論生活中有多少煩惱,多少不如意,隻要在灶台前一站,司南的心就會變得異常平靜,隻專心地沉浸在食物的魅力中。
這是他真正熱愛的事。
沒有增白劑的麵粉,原汁原味,用古樸的木瓢舀上一盆,緩緩加入溫水,慢慢調勻,翻轉,揉捏,親眼看著散亂的粉末變成光滑綿軟的一團。
這種心情,對於司南來說,可能比考了一百分還要有成熟感。
當一個人的追求隻是這種小小的喜悅,就很容易滿足,生活中處處會有驚喜。
手擀的寬麵條,最適合做熗湯麵。
熱鍋涼油放花椒,炸酥的花椒撈出來,芋頭和肉切成丁,小乾白菜泡一泡,揪一揪,丟到鍋裡炒一炒,小半鍋水倒進去,水開了,菜碼就熟了個七八分。
麵條滾水下鍋,用長長的筷子緩緩攪開,水再開時,鹹香的氣味鑽出來,鹽、醋、醬油一灑,小香油點上幾滴,香噴噴的手擀麵就出鍋了。
“彈!”
“滑!”
“勁道!”
“好吃!”
“神湯仙露,不過如此。”
親從官們聞著味就過來了,一人一碗不客氣,邊吃邊吹彩虹屁。
昨天司南動動手指頭就卸掉了木清胳膊的事,已經借由賴大和小郭的口,傳遍了整個皇城司。大夥對司南佩服得五體投地。
木清還沒醒,那塊小木墜的底細已經查出來了。來頭還挺大。
八年前,一個叫冷青的年輕人夥同僧人全大道,創立了一個叫作“潛龍教”的社團,聲稱冷青是官家流落在外的皇子,鬨得沸沸揚揚。
木清交給司南的那個木墜就是潛龍教的信物,單看表麵就是一個尋常的裝飾品,沒有什麼特色,把中間剖開才能發現內裡乾坤。
剖開的木墜是中空的,裡側刻著字,一麵是“潛龍在淵,一飛衝天”,另一麵是“真龍天子,必掌乾坤”,皆是大逆不道之言。
後來,包拯查明真相,將冷青和全大道賜死,潛龍教眾有罪的判罰,無罪的遣散。
沒承想,過去這麼多年,潛龍教還在興風作浪。
——現在的問題是,木清和白夜與潛龍教是什麼關係?
木清昏迷不醒,隻能從白夜身上下手。唐玄一夜未歸,就是去了刑部監審白夜。
“審出來了嗎?”司南問。
唐玄搖頭,“用了鞭刑,他不肯招。今日刑部會向官家請旨,用重刑。”
司南最近都得在皇城司待著,或者說關著,這些事不用瞞著他。
司南突然慶幸,木清昏迷著,唐玄不用親眼看著他被鞭打——他不是關心木清,而是心疼唐玄。
“待會兒還要去刑部?”
“要等官家旨意,或許會去城中抓暗樁。”唐玄譏諷一笑。
木清拚著一死也要護住那些暗樁,白夜偏偏自作聰明,不肯全然信他,昨夜做了兩手準備,結果不僅沒順利出城,還把多個暗樁搭了進去。
昨晚連夜審訊,白夜一字未招,那些暗樁卻並非個個都能受住,供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司南歎氣,木清早就猜到了吧?
不然不會懇求唐玄善待那些人。
司南這碗麵不止安撫了唐玄,也安慰了皇城司眾人。喝著熱騰騰的麵湯,就覺得呀,多大的事都能過去。
吃完飯,大夥聚在正堂等旨意。
一個刑部小吏一臉凝重地跑過來,氣喘籲籲道:“稟、稟郡王大人,白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