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2 / 2)

宴笙簫緊緊注視著他,不放過這張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

天香山之時,他因殿翁受重傷,生死不知而心智大亂,給了孤成子挑撥的機會。不過後來聽聞黎青崖被關起來的消息,他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然而黎青崖出不得太一仙宗,他入不得太一仙宗,原以為這一麵會等上很久才有機會見上。

不料在這裡遇上了,讓他措手不及。

當初,蓬萊相君聽過他與聶青青的糾葛後給出分析——

“這麼說來,這個女人與你的師兄關係密切,但宗門內除了你師兄外卻沒人知道她。”相君露出了然的笑,“某竊以為,聶青青是個假身份,你要找的人隻怕就在你身邊。你的師兄不想讓你發現她,才會將你支來萬裡之遙的蓬萊。”

他回道:“不可能!所有的女修我都查過了,沒有她。”

相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反問了一句:“女的查了,男的呢?”

一句話,若鴻蒙初開的巨響,驚醒局中人。

男的?對啊,聶青青為什麼不會是男人變的?

黎青崖自小在太一仙宗長大,社交圈幾乎都與太一有關,為何會突然有個所有弟子都不知道的散修表妹?

若不拘於性彆,那麼聶青青會是誰毫無疑問。若是他,那麼所有細節便能對上了。

宴笙簫想起自己在鄉下見過的拉磨的驢子,被一個掉在眼前卻吃不到的胡蘿卜引著一圈圈地打轉。

他是驢子,聶青青則是那個胡蘿卜。

不擇手段留在太一仙宗,不惜成為妖族也要活下去,九死一生來到蓬萊……都是為了能找到她。如今卻被告知,她,或者說他一直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回來了,他要看黎青崖還要怎麼騙他。

黎青崖掩麵,做出悲慟的模樣:“她——她其實很早就死了,我不忍心告訴你。”

真正的勇士,敢於咒自己死。

比起剛意識到這件事時,宴笙簫現在的憤恨已經淡了很多,但看到黎青崖欺騙他,憤怒還是有的。

——這人到現在還是不肯跟他說實話!

內心激蕩的他下意識去摸妖皇舍利,尋求殿翁的意見,但手腕空空如也。殿翁不在,被和妖皇舍利一起留給了平娘。如今,隻能靠他自己做決斷。

他反問:“你說她死了?”

“是。”

“怎麼死的?”

“重傷不治。”

沉默許久後,宴笙簫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我知道了。”

聶青青隻是一個幻影,如果黎青崖讓她死掉,那她的確就死了。

黎青崖驚愕:就這樣?也太好蒙混了。

宴笙簫的反常讓黎青崖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了真相,但以這小子偏執的性格居然不吵不鬨不打人,著實出人意料。

他心有疑惑,但不敢直接問出,便隻能裝下去。

看到騙了自己近四十年,現在還在試圖蒙騙自己的黎青崖,宴笙簫不是不想恨。但是他恨不了並沒有拋棄自己,還一直護著自己的“聶青青”。

登仙道被擋住的罡風;山海界的舍身救援;妖神殿二十年的陪伴;天香山的辯護……所有的記憶都因為這個真相染上絢麗的色彩,每一筆都足以溫暖餘生。

但唯獨他,在這個人的生命裡沒有色彩,微不足道。

莫說方才與他耳鬢廝磨的杜行舟,就算是當年在臨崖當風的階梯上與他打鬨的洛梓靈,他也是比不上的。黎青崖的身邊太多明媚的人了,與他們相比,他並不值得被在意。

“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話給我?”雖然神情無波,但宴笙簫看著卻像在哭。他仿佛又變成了當年那個被丟棄的毓城少年。

黎青崖想摸他的腦袋,想擁抱他,想給他安慰,但卻不知道以什麼身份和理由。宴笙簫要找的是聶青青,不是他黎青崖,就算他變回那副模樣也沒辦法再以聶青青的心境去對待他。

他握拳,按捺住伸手的衝動,愧疚道:“她說對不起。”

這句話當年黎青崖折返回來找他時以聶青青的名義說過,如今聽他再說一遍,意義大不一樣。

宴笙簫忍住眼中淚意,又問:“那你知不知道她當年為什麼反悔?”

這個問題困擾他多年。是他哪裡有錯才讓黎青崖丟下他的嗎?他覺得自己哪都不夠好,哪看起來都是錯的,因此一度陷入自我否定與厭惡之中。

他時常夢到被黎青崖丟下的那個夜晚,驚醒後發現自己淚流滿麵。

這成了他的心魔,如果要不到答案,一輩子都不會安寧。

——為什麼丟下他,為什麼在他好不容易願意去相信、依賴一個人的時候丟下他?

黎青崖肯定宴笙簫知道了一切,然其平靜的反應讓他出乎意料之餘,也更愧疚。

他回道:“是她的錯,是她的偏見,不是你不好。”

宴笙簫追尋三十八年,卻隻得到一模一樣的答案,然看的角度不同,心境不同,理解也不同。

他的手一直握著手腕,即使那裡什麼都沒有。他的內心天人交戰,情感與理智的兩股力量在拉扯著他,似要將他扯成兩半。

空坐了一會兒後他艱難回道:“孤——知道了。”

一字一句,仿佛吐刀子般痛苦。宴笙簫隻覺喉嚨乾澀,雙眼發酸。

快要控製不住眼淚的他站起來,背過身:“孤問完了,先走一步。”

“等等!”黎青崖叫住他,“你的信物為何會在伏澤村?”

宴笙簫沒有回頭,但給了解答:“十四年前,孤前往東海路過,在村中借宿。那戶人家款待過孤,他們的孩子體弱多病,孤便給了他們那串手鏈作為報酬。”

也就是說伏澤村的案子與宴笙簫完全沒有乾係。黎青崖鬆了一口氣。

“有個妖族女子被雙極門擒獲,你可知曉?”

“她是流著孤之血的族人,孤會救她。”宴笙簫說完一步步朝夜色中走去,每一步都艱難得像有千鈞重。

黎青崖衝他的背影喊道:“妖族若無落腳之地,北境倒是個好去處。”

這並非他慷他人之慨,之前他與小師叔通信討論過妖族問題,小師叔說可借北境之北給妖族棲身,按時交稅即可。

雖然是閒談間的提議,但以天生劍心的真誠,既然說出來了,便不會反悔。

宴笙簫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最後的話。

……

端城分院,地牢。

宴笙簫再度現身此處。這段路走得非常艱難,但他還是遵守約定回來了。他破開牢門,將兩個人頭丟到平娘麵前。

是直接害死平娘夫兒的那兩個雙極門弟子。

妖皇的聲音還是啞的:“孤現在隻能給你這個。但孤答應你,總有一天,所有的債都會討回來;總有一天,那些正道不會再敢欺負妖族。”

積聚的仇恨驟然宣泄,平娘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宴笙簫蹲下身,擦去她的眼淚,取過妖皇舍利套回手腕,抱起她:“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平娘問:“我們去哪?”

“先給你的夫兒收斂屍骨。然後去南疆,去百萬大山。”他聽到了黎青崖最後的話,但沒有接受這份好意,他不怕篳路藍縷,妖族不欠人類的情。

平娘詫異:“你不去找她嗎?”還是聶青青就在南疆?

妖皇平靜回道:“不了,孤已經見到他了。”

這話讓一人一靈石都詫異地看向他。

“那結果怎麼樣?”

妖皇搖了搖頭:“沒有結果。他不需要孤,你們需要孤。”

不是不在意,聶青青對他就像火之於飛蛾,追逐她是幾乎要成了本能。

見到黎青崖的時候,他也想宣泄自己的情緒,將自己的心意儘數告知,想問他到底有沒有在意過自己……

但是,他若是問了,若是不想走了,殿翁和平娘怎麼辦?

既然決定站出來承擔妖皇的責任,就要學會收斂感情,克製本能。

妖神殿神識忍不住抽泣起來。

等了十六年,他的妖皇終於肯放下那個女人,擔負起妖族的大業了。他如同一個看到自家不爭氣的孩子終於長大的長輩,又欣慰又感動。

平娘:“殿翁,你哭了?”

殿翁:“沒哭,風沙迷了眼睛。”

平娘:……

你沒有眼睛。

算了,你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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