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織水為綃(中)(2 / 2)

易楨:“所以我們要找個機會跑路。”

阿青淚眼婆娑地看著她:“那要怎麼做啊?”

易楨:“首先我們應該離開這個浴室,到書房去背書。”

頡頏樓已經修繕得差不多了,本來就是隻撞了外圍邊角,船上修士木材都不少,分割缺月龍蛇肢體時,順便修一修,不一會兒就恢複了原狀。

其實已經很晚了。

遮蔽月亮的烏雲已經散去,碧天無翳、月色滿目,室內點著燈,燭火和月色混雜在一起,與白晝也沒有多大區彆。

“要努力學習、努力修行啊。”易楨拿出筆來,翻開書開始背誦了。這是她的習慣,邊抄邊背效率會高很多。

阿青早就見過這些書了,前幾天她執意要陪易楨一起看,結果看睡著了。這次也沒能有不一樣的結局,不到一刻鐘,易楨已經看見她臉上蓋著本打開的書,直接睡過去了。

門外的婢女隻留了兩三個值夜的,其餘的易楨都讓她們去睡了。

她自己倒是不困,可能是因為剛才在浴室眯了一會兒,也可能是因為覺得自己弱得睡不著。

氣死她了氣死她了氣死她了,為什麼是命運玩弄她不是她玩弄命運。

還不是因為她是個弱雞麼。

世界以痛吻我,我必噴死你媽。

她希望要殺她的人早點死,最好還是她自己動手的。

易楨把阿青扶到一邊的臥榻上去,給她蓋上被子。這姑娘是真的輕,扔到海裡去可能都要浮在海麵上。

她專注地看了會兒典籍,試圖理解這些很有些枯燥又似是而非的句子,看得入了神,手肘不小心把桌上的書撞了一卷下去。

床上睡著的阿青應聲坐了起來,先很是迷茫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接著有些驚訝地說:“卿卿,寅時了,你怎麼還不去休息!”

她聲音嬌嬌軟軟的,話說到一半,就趿著鞋子跑到桌子旁邊來了,很心疼地說:“你這樣很累的啊。”

易楨把掉下去的那卷書撿了起來,她已經亢奮過頭,完全不覺得困了:“你接著睡吧,我再看會兒。”

阿青在她背後俯下身子,用手去摸她的脊背:“坐那麼久,背部又這個樣子,以後老了要痛的,你忙完了我幫你按按。”

易楨讓她回榻上繼續睡覺去。阿青在榻上翻來覆去了幾回,沒辦法再入睡了,乾脆又跑到桌子邊,對易楨說:“卿卿,我想起來以前有大人送過我刀劍,你需不需要武器啊?我去給你找一找?”

不等易楨答應,她已經興奮起來了,風一樣地跑出去,借著月色,也不拿燈籠,往自己住的地方去了。

易楨連忙讓兩個婢女拎著燈籠跟上她。

她又背了大半頁書,才見阿青帶著一個箱子回來了。

婢女幫她把箱子放在地上,阿青從自己身上摸出鑰匙,跪坐在箱子旁邊開鎖,一邊開鎖,一邊招呼易楨來挑。

箱子裡確實裝滿了各種兵器,還有挺多易楨不認識的武器。但是無一例外——這些兵器都嵌滿了各式寶石,花枝招展,瘋狂詮釋“華而不實”這四個字怎麼寫。

阿青自己也不滿意,在箱子裡扒拉來扒拉去,忽然,她“咦”了一聲,整個人忽然定住了,慢慢從箱子裡摸出了一個小小的丹瓶。

“這是什麼?”易楨好奇地問道。

“卿卿,你記不記得,我之前給你講的那個鮫人小姐姐?”

“記得。”

“這就是她的眼淚。”阿青把丹瓶打開,往手上倒了倒。易楨以為她會倒出一顆珍珠,誰知道她倒出來一小撮灰燼。

“那個故事還沒給你講完呢。”阿青跪坐在地上,她剛才進來的匆忙,沒有關門,現在有一陣風掠過,把她手上那些許灰燼吹起,仿佛灰色的薄紗一樣,瞬間就消失在了空蒙月色中。

“那個小倌十分英俊,有一天被一個郡主看上了。郡主你知道嗎,就是皇家的女兒,那個郡主很有名的,她父母都不在了,她一個人把封地撐起來的,大家都說她是巾幗不讓須眉。”

“郡主想把小倌帶回去當麵首,小倌卻不願意,希望能繼續在妓館裡待著。郡主起了疑心,讓人去查他的行蹤,發現這個小倌經常在月夜與不知名的妖異相會。”

“郡主說:我以錦衣玉食,超脫汝於青雲之上、極貴之地,而汝戀戀妖異,誠賤骨也(注1)。”這句話阿青似乎記得很清楚,一字一句地複述出來。

“郡主氣他不識好歹,把他買下來活活打死,扔在了亂葬崗,讓人燒掉他的屍骨。”阿青的故事已經到了尾聲,她仰起頭來看易楨:“大火燒過之後,他的心燒不掉。她們去看的人說,他的心像是鐵塊,真是郎心如鐵。”

“我偷偷去賄賂了燒屍體的人,把那顆心藏了起來。等到下一個月夜,那個鮫人小姐姐又偷偷跑來了,把那顆心給她了,讓她回深海去,以後不要再偷偷跑到人間來了。”

“她抱著那顆心,在江水裡哭了。她住的大海離這裡很遠,每次來都要遊好久,還要小心不要被人抓住了。她最開始流的淚水還是珍珠,過了一會兒,流出來的淚水已經是血了,血滴在那顆心上,那顆心霎時間就化作了灰燼。”

唯有血淚,可通幽冥。

“後來我聽說他們在入海口撈上來一條已經死去的鮫人,為了將她的血肉入藥,治病救人,把她的身體打開,這才發現她的肝腸已經一寸一寸地斷裂開來了。”

“這是我當初在河邊撿回來的一點點灰燼。”阿青說:“一直不記得放在哪裡了,現在找到了。”

易楨悵然若失,低聲問:“那你要拿這些灰燼去做什麼呢?”

阿青也沒什麼好主意:“不知道欸。”

易楨說:“你要留下來做紀念嗎?還是乾脆把她的眼淚還回海裡去?”

阿青想了想:“還是還回海裡去吧。”

她們結伴走到頡頏樓後的那條狹窄回廊上去,阿青把那個小小的丹瓶托在手裡,最後看了一眼,遠遠地往海裡扔過去。

她剛才沒有把丹瓶蓋緊,拋到空中,瓶子裡的灰燼就全部散落出來了,像一張薄網灑入海中。

她們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月色和海麵,易楨說:“我們進去吧。”

她話音剛落,忽然聽見有什麼東西撩起了水麵冒出頭來,定睛一看,是個頭發瑩白的人。

準確的說,是一條頭發瑩白的鮫人,因為易楨剛才看見他的魚尾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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