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自廢墮(2 / 2)

易楨也回了她一個笑容。

易楨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魂魄和身體剝離開來了。

她的身體在陽光下牽著可愛小女孩的手,朝小女孩笑得燦爛。

她的思緒卻幽幽飄遠,把這些天收集到的不同拚圖碎片歸攏在一起,拚出二十九年前真相的一角。

二十九年前明明還有另一對“絕望的丈夫、病重的妻子”。

梁存和他的妻子,淩氏長女。

淩氏長女生下他們的孩子之後,病情驟然加重,垂危瀕死。

彼時洛梁城內正在鬨黑眚,悲傷的女子剪影靜靜地立在路口。

當時梁存是洛梁城有名富戶淩氏的贅婿。他不知從哪裡得知了無間蠱的事情,甚至弄到了無間蠱的蠱蟲。

沒有鮫人的血液,連洛梁城的父母官關興都弄不到鮫人的活血。

於是絕望的丈夫走向了另一個辦法。他假裝成黑眚,向無辜的路人下手,挖掉他們的眼睛取走血淚,為了防止旁人聯想到無間蠱,在取走眼睛之後,他還把人的腦袋給砸掉了。

並不是每一個人臨死的時候都會流下血淚,所以被害的人數遠遠超過了四十九。

可是最後淩氏長女還是死了。可能是沒有湊齊四十九份錐心血淚,可能是傷害減半之後病弱!弱的妻子依舊沒有扛住……

總之最後她死了。

那個絕望的丈夫崩潰了,他給她寫字字泣血的情書、告訴她自己為她犯下的罪孽,說你要是能活過來我什麼都願意做。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絕望的丈夫心神恍惚,沒有將這封纏綿的情信收好。於是這封信不小心被嶽家看見了。

淩氏是如此深愛著自己早逝的女兒,供她錦衣玉食,不舍得她出嫁、為她找來心儀的丈夫。

所以淩氏該怎麼處理自己親自招上門的女婿?該怎麼處理這個為了救自己女兒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婿?

可是不告發他,放著著這麼一個殺了上百人的罪犯在身邊,又覺得不安和恐懼。以後若是事發,淩氏一門的名聲就完了。

直到三十年後重新來往,才試探著把那時找到的舊信送了一頁過來。

“那邊是廳堂。”易楨向小姑娘介紹道。

她剛才還和李巘道長坐在廳堂上研究申大人給的全套無間蠱相關信息。

申大人給的書頁都是活頁,放著都容易散亂,她已經收好了,也不知道申大人為什麼要用這種容易丟的活頁。

易楨忽然一頓。

活頁。活頁千不好萬不好,但是活頁中要是少了幾頁,誰能發現?

姬金吾是一個作息很不規律的人。

一般而言,作息不規律總是和懶惰這個詞放在一起,但是哪怕用最嚴苛的標準去衡量,姬金吾都不是“懶惰”的那種人。

事實上,因為睡眠時間極少,他每天完成的各種瑣碎工作基本是同齡人的兩至三倍。

他的同胞弟弟杜常清接手一部分工作之後,他稍微輕鬆了些,總算有點時間放在年少時的愛好上了,甚至指間的琴繭又稍微起來了點。

然而此時的姬金吾又是兩三天沒睡,不要說碰自己的琴了,他甚至連續幾個時辰未進食水,臉上的表情也不太對勁,滿臉寫著“彆來惹我”。

一直跟著他的侍衛有時候想,自己家郎君說不定其實不是人族,而是另一!種很像人的種族。他以前隻是不太在乎睡眠,現在連吃飯都不在乎了,正常人哪有這樣的。

姬金吾真的隻是太忙了。

他和張蒼沒什麼私交,上一次兩個人見麵,張蒼還打算擄走他的夫人,他打算砍掉張蒼的頭。

更彆提之前兩個人明爭暗鬥互相套路的曆史了。

他甚至在那個瞬間瘋狂回想自己是不是哪裡留了破綻,讓張蒼發現了他來北幽的真實目的,乃至捏住了他的七寸,下一步就是把他的性命捏在手裡。

然後姬金吾按邏輯推測,張蒼應該不是那種殺你之前還要好心通知你一聲讓你有回手之力的那種人,所以,這封信應該不是關於姬金吾那個不為人知的秘密的。

話雖這麼說,他並不敢冒險。

因為張蒼是個瘋子。誰敢保證瘋子有什麼事情不會做的。

這個秘密他瞞了杜常清十幾年了,絕不能因為這麼愚蠢的理由暴露。

杜常清對整件事都沒有異議,他是個道德標準很高的人,覺得不看彆人的信件是做人的基本要求。

而且雖然姬金吾沒有點破他,他應該已經發覺自己兄長一眼就看出那對耳墜其實是買給誰的了。他整個人都陷入了無以言表的尷尬中,雖然他從來沒有奢想過真正把這對耳墜送給那個人。

姬金吾沒有避著杜常清拆信,這太刻意了,反正他知道自己的同胞弟弟絕對不會偷看。

張蒼的信很短,他一眼就看完了,看完之後立馬燒了,原本篤定張蒼是無事可做專門來詐自己的,想要立刻回一封短信詐回去。

但是他提筆起來,忽然又覺得心緒紛亂,平日裡妙筆連珠,現在忽然不會寫字了。想了會兒,還是打開了通訊玉簡,向萬方船上的心腹問了一下易楨的情況。

行蹤很正常,她最近幾天都在生病,床都不怎麼下。

姬金吾還覺得不放心,想叫人細查,可是一邊的杜常清已經察覺到了兄長的不正常態度,試探地問道:“兄長?”

姬金吾才發現自己臉上常掛著的笑容已經沒了,他沉著臉好一段時間了,不由得揉了揉眉心,隨口敷衍道:“沒事,隻是忽然想起一樁鬨心事。”

!說完仿佛是要佐證這句話,又或者隻是單純表現自己對這個荒謬消息的抗拒和不相信,他提筆在紙上寫下三個字“證據呢?”,然後便讓下屬把信給遞出去了。

杜常清離開了之後,姬金吾立刻把之前萬方船上遞過來的日常通報都找出來,一折一折細細地看,發現不對勁就批注出來,吩咐去查。

他發現紕漏可能出在博白山的時候,已經深夜了,能調動的人手都調動了,隻待他們傳消息回來。

這個時候姬金吾本該去休息的,畢竟熬夜等也沒意義。但是因為他一整個白天幾乎都在處理自家夫人的行蹤問題,其他工作都堆積在手頭上,又不可能拖到第二天去,於是他就順理成章地通宵了。

越查臉色越不好,也不知道是因為睡眠不足,還是因為想殺人。

確定張蒼給他來的信上沒有一句謊話的時候,姬金吾出奇地冷靜。

他先給萬方船上的心腹去了消息,讓他們把那個“假易楨”控製住,不要讓她輕易自殺了,然後就枯坐在桌前苦苦思索。

為了那個不為人知的目的,姬家所有能調動的人手都隱藏在北幽的上京了,現在若是要騰出手去管北戎那邊,基本這個布置了大半的局就廢了。

為她報仇,也不是一定要現在,遲一點,早一點,本質上其實沒什麼區彆。

理由是很好找的。

就是忽然想起了之前在船上,張蒼想要擄走她,她被隨時要奪走她性命的人抓住,又惶恐又可憐,衣服那麼單薄,鞋子都沒有穿,兩隻腳凍得慘白,看見他的瞬間,眼睛就亮了,十分篤定他會救她。

說起來她這一生真是又短暫又可憐。

幼時被繼母虐待,後來被師父虐待,好不容易有了點自保能力,被師父摁著活活廢掉了全身修為,然後扔去送死。

留在船上的心腹有詳細和他說過他不在的新婚夜。

常清為了避嫌,新婚夜找了理由沒有留在船上。

新娘子很漂亮,眼睛亮晶晶的,悄悄問姬家的婢女,說夫君去哪兒了呀?他今晚回不回來啊?

姬金吾覺得自己坐不住了,他不能再坐著,他覺得血液中已經習慣的那些疼痛現在全部奔向了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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