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北鎮司(下)(2 / 2)

易楨微微掀起帷帽的麵紗,友好地朝他笑了笑,從芥子戒中摸出來一個甜津津的果子來,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這是走的時候,豆腐店的大哥送給她的果子,說是路上吃點水果打發時間。

易楨估摸著這和坐火車帶柚子是一個思路。

那個半大孩子渾身有些僵硬,眼神不自覺又凶起來了,大概是看易楨的笑容實在是沒什麼惡意,眼神有些動搖,但猶豫片刻,還是沒有伸手去拿果子,而是迅速換了個離易楨遠的地方站著。

易楨:“……”

這個時候有一小堆人從茶居裡出來了,正是之前那個叫“郭穎”的華服姑娘和她的隨行奴仆。

茶居酒居這樣的地方可能有地方專門存馬車吧,郭穎剛站在茶居門口,她那輛華麗鋪張,上麵掛著郭家徽記的馬車就停在了她麵前。

郭穎臉上的兩個鮮紅巴掌印顯然已經在茶居裡處理過了,痕跡淡了許多。就是眼眶是紅的,想必是剛才哭過了。

郭穎的貼身侍女在小聲安慰她,聲音壓得很低,但易楨到底是個修士,又離得不遠,聽得清清楚楚:

“是姑娘您心直口快,那個餘家的小蹄子整天就會裝可憐,她肚子裡的彎彎繞繞可多著呢!今天這一出就是故意陷害您的!誰不知道延慶公主對餘侍郎……”

郭穎也沒答話,沉默地踩著木凳準備上車。

易楨把目光從她身上收了回來。

這一瞬間,易楨心裡忽然湧現了一種奇怪又冰冷的感覺,好像是一條冰冷的蛇從她小腿邊往上爬,蛇爬過的每一寸肌膚都結上冰霜,冰霜凝聚成好看的花。

接著易楨視線之外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

易楨幾乎瞬間就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麼,渾身都戰栗起來。

她仰頭把視線再度投過去的時候,身著華服的郭穎已經倒在了血泊中,她的心口插著一柄又短又薄的刀,頭上的發簪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一擊斃命。

方才那個有著凶狠眼神的半大孩子還站在原地,明明是剛才殺了人,但是他的眼神反而柔和了一些。

他是徒手把刀扔出去的,扔的很準。圍在郭穎身邊的侍衛都沒反應過來,現在看見血了,才亂糟糟地一窩蜂湧上去想把他抓起來。

侍衛的動靜太大了,和侍女的尖叫混在一起,一下子把視覺聽覺都占滿了。他們從易楨身邊跑過去,把方才放在木欄上的果子給撞下來,那個果子滾了一圈,竟然滾到了郭穎身邊的血泊裡。

那孩子匆匆再往郭穎的屍身上瞥了一眼,然後飛奔起來。

這一切都在易楨眼裡成了慢鏡頭,嘈雜的喊叫、腳步聲、馬車行進的聲音都被屏蔽掉了,穿著粗布衣服的男孩甚至連雙像樣的鞋子都沒有,身上的“衣服”其實也根本不是什麼衣服,隻是一塊破舊的葛布而已,隨著他跑動,在風中飄揚。

之前那個叫蔣虎的紅衣壯漢從蘭若酒居裡風一樣地跑出來,他雖然塊頭大,但是卻是個修士,速度比先起步許多的侍衛都快,一下子把那個瘦弱的孩子壓倒在地。

易楨的眼神一直追著孩子那邊,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位延慶公主也從酒居中走了出來。

方才還在和自己主子吐槽延慶公主的那位婢女被侍衛拖到公主麵前,正頂著延慶公主冷若冰霜的目光說:“刺客是前嶺的鄉下人!他之前想要當我們郭家的門客!因為技藝不精被趕出去了!現在來報複!”

易楨忽然覺得手上一暖。

她向右後方看去,才發現李巘道長在她身邊站了許久,她方才專注去看那場刺殺,完全沒注意到他。

“嚇到了嗎?”李巘道長皺著眉頭,眼中都是擔憂。他到底比易楨高上許多,握著她的手可以把她完全護在身後。

易楨搖搖頭,讓他牽著手,重新把視線投向街上。

延慶公主聽郭穎的婢女說完,不置可否,遙遙地望向了紅衣壯漢的方向。

蔣虎已經抓住了那孩子,掙紮之間,那孩子身上的破葛布也完全失去了遮蔽身體的功能,他精瘦得能看見一排排肋骨的上半身完全露了出來。

這孩子的右臂已經完全不能用了,縮在身側,被蔣虎壓在身子底下,好像已經麻木到沒有痛覺一樣。

他手臂上象征性地纏著一條破布,整條右臂斷成數截,被打折的骨頭頂著皮膚,顯示出非常怪異的形狀。

這孩子好像是聽見旁人稱呼紅衣壯漢的主人為“延慶公主”,雖然臉被踩著壓在地上,依舊爆發出和他瘦弱身體不符的聲音:

“公主!延慶公主!我是沁親王的九世孫!我會用短刀!我的右手好了我還能用長刀!我可以為您賣命!”

原來這孩子也是某個破敗貴族的後代。估計是家裡沒什麼人了,一個人獨自來上京找活路,想要加入世家為世家賣命。沒想到不知是哪裡惹郭家的小姐不順眼,被打折了手趕了出去。

易楨想起之前李巘道長對自己說的話“有許多想當虛無僧但當不了的人”。

延慶公主也看見了他被人打折的手臂,冷冷地瞥了一眼郭家的婢女,估計知道這個“被趕出去”不隻是字麵意思,仰頭看向名叫“蔣虎”的紅衣壯漢。

這對反差極大的主仆大約有什麼獨特的交流方式,雖然延慶公主一句話也沒說,但是蔣虎已經明白了,手臂上的肌肉虯結起來,蓄力要直接殺了這孩子。

易楨心裡一動,下意識往前邁了半步,手卻被更握緊了幾分,李巘在用不讚同的目光看著她。

“公主,請等一等。”忽然有人從蘭若酒居的樓上推開窗戶探出身來。

延慶公主明明聽這話聽得清清楚楚,但是並沒有抬頭往那個方向看,眼神也沒什麼變化,紅衣壯漢蔣虎的動作也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

“等一等。我不想說第三遍了。”蘭若酒居的窗戶被推開,發出聲音的男人直接從窗戶跳了下來,輕飄飄地落在了街上。

這十幾秒已經足夠蔣虎殺掉那個孩子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並沒有動手,隻是僵在原地沒有動。

穿著淺藍色長衫的男人把被定住身形的蔣虎輕輕推開,朝延慶公主笑了笑:“公主的近衛是何時成了上品修士的,我都還不知道呢。”

男人身後迅速湧出一群穿著一模一樣製服的人來。北城區並不是上京最繁華的地方,許多地方並沒有鋪上青石板,還長著雜草。這些隱蔽的小路密集又容易抹去,但是這群穿著黑色製服的人對路太熟悉了,都不需要抬頭就明白該在何處轉彎、何處回合、何處停下,恭敬地低著頭,立在男人身後。

“喏,當街殺人,這次我們北鎮司抓人的理由可十分充足,公主也看見了。”穿著淺藍色便裝的男人朝延慶公主一笑:“公主過來把您的人領走吧,多謝公主幫我們抓人了。”

延慶公主冷著臉走過去,示意自己的侍衛將被定住的蔣虎抬走,撐著聲音客套:“數日不見,徐督主的修為又精進了,恐怕不日就要得道飛升了吧?”

“公主說笑了。”徐賢說:“徐賢連真人都不是,怎麼能得道飛升呢?倒是公主的心法如此特殊,隻怕過不了多久就能壓著徐賢打呢……那個時候,不知道徐賢有沒有這個豔福成為公主的入幕之賓呢?”

這個人……好陰陽怪氣啊。

延慶公主臉色更冷幾分,也不和他在口舌上糾纏,就事論事:“他當街殺人,按律當誅。今日殺了他此事就了結了,你何必要橫生枝節再對他用刑?”

易楨恍然大悟。

剛才延慶公主要自己的侍衛立刻殺了那個少年,並不是不想救他,隻是明白這件事在北鎮司的地界上,她恐怕沒法救他。既然沒法救他,唯一能為他做的就隻有……

立刻殺了他,給他一個痛快,不要叫他落在北鎮司手裡。

徐賢笑著看她,這位北鎮司的督主長得有幾分過於女氣的好看,但和張蒼那種換個女裝都毫無違和的男生女相不一樣,他雖然氣質陰柔,卻還是明顯是個男人。

徐賢說:“這人肯定有同夥,不都問出來,要再殺了彆人,責任可是在我徐賢身上啊。公主不會希望多死幾個人吧?不會吧?”

真的陰陽怪氣,老陰陽了,不愧是大宦官。

延慶公主冷聲道:“他連雙鞋子都沒有,能有什麼同夥。”

徐賢:“有沒有同夥可不是公主說了算,我方才在蘭若居的樓上可看得清清楚楚……”他話說到此處,忽然轉向了易楨,含著笑看她:“對吧,這位姑娘?”

易楨:“……”

等、等一下,我是吃瓜群眾啊,你們倆撕你們的,扯上我做什麼?

李巘下意識地把她往身後一擋,原本牽著她的右手鬆開,準備去拿自己的劍。

延慶公主皺著眉頭瞪他:“徐賢,你搞什麼?”

徐賢撫了撫自己的手掌,無辜道:“我能搞什麼?當然是在為我們陛下著想了,戴著帷帽還那麼漂亮的姑娘,陛下一定會喜歡的。公主看著自己哥哥子息艱難都不擔心的嗎?”

延慶公主:“人家已經嫁人了,徐賢你再敗壞我皇兄的名聲我就……”

“嫁人?嫁什麼人?她丈夫可是這個刺客的同夥,難道你要她跟著她丈夫去死嗎?”徐賢的眼睛明晃晃的,閃著惡意的光。

李巘沉默著拿出劍來。

“護不住那麼漂亮的妻子,就不要娶那麼漂亮的,明白嗎?”徐賢並不畏懼,反而像是好意一般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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