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2 / 2)

“納西索斯,我知道,你一直在為我適應冥界的生活。”

“謝謝你,我的冥後。”

納西索斯聽著哈迪斯的聲音,卻想,這應該被感謝麼?他的伴侶,不懂情趣的冥王不也一樣,為了讓他高興不斷改造著冥界?這應該是伴侶間的互相磨合,互相付出,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吧?

他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哈迪斯聽,換來哈迪斯一聲歎息。

“不,納西索斯,這些事情並不像你想得這麼理所當然。”

他見過審判台前,無數對夫妻爭執吵鬨,他們殺死對方,仍舊懷著怨猶,就是因為兩顆自私的心將他們拆散。但是他擁有了世界上最可愛的寶貝,一心愛他的納西索斯。想到這裡,哈迪斯的唇畔流瀉出一抹笑意。

他告訴他的伴侶:“每一種付出,都是渴求回報的。就像我追求你的時候,我希望得到的回報就是,你發自內心願意做我的冥後。”

他說話的樣子太認真,納西索斯被他的直白打動,耳廓通紅。

他不敢直視哈迪斯的目光,好像那深邃的眼眸裡,有一把火在燒,就要燒到他的身上。他趕緊躲閃,腦袋一栽,栽進哈迪斯的懷裡。聲音悶悶的:“你現在已經得償所願了。”

“嗯,我很高興。”

哈迪斯的聲音依舊平穩,但那微微上揚的尾音卻勾在了納西索斯的心尖尖上。

他繼續訴說衷情:“所以,我也會努力回報你。”

“你在恩納的時候,顯然更高興。”

“雖然我不會放你去人間居住——因為你是我的冥後,但我們可以常去人間做客。”說到這裡,哈迪斯頓了頓,覺得這個詞語不太合適,不符合米諾斯定義的“浪漫”。他在腦子裡搜羅一番,換了種說法:“約會。”

為此,他做出了十分周詳的安排:“我會努力工作,爭取每個月休三天。每個月的第一天,月中,還有最後一天,我們可以去人間約會。我寫好了滿滿一冊子,你想去哪裡,我就陪你去哪裡。你要是對彆的地方沒興趣,我們就呆在恩納……”

哈迪斯的暢想還沒結束,就被納西索斯一頭撞散了。

“彆說了。”

再說下去,就一點兒也不浪漫了。

約會難道不需要一點驚喜麼?他的笨蛋冥王居然把以後的幾千年安排得這麼明明白白!

而他……居然沒出息的覺得,這樣的哈迪斯還挺,可愛?

真是沒救了!

第二天,兩位男神整裝出發,他們去了沿海的塞浦路斯,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特的降生之地。

朦朧的薄霧被日光撕開,太陽神赫利俄斯巡視著大地。海麵像塊鏡子,粼粼波光裡收攬了周遭的美景。浪花拍打著嶙峋的礁石,海星,海蟹趁著早晨清涼的海風,爬上了金色的沙灘。

曲曲折折的海岸線,將一片密林勾勒成奇怪的形狀。因為臨海的緣故,林子裡濕氣很重,突然漫上來一股死氣,驚動了潛伏在潮濕處的毒蛇。風動,聲音都是悶悶的,好像吹不動厚重的樹葉。冥王的戰車在密林邊停靠,兩位男神走下車來。

哈迪斯征求納西索斯的意見:“是去密林狩獵,還是去人類的村莊看看?”

納西索斯更喜歡晚上狩獵,因此興趣缺缺。他想了想,說:“我們去人類的村莊吧,看看饑荒過後,他們恢複得怎麼樣。”

哈迪斯自無不可。

他們沿著一條小路,慢慢爬上低矮的山坡。從山坡往下看去,能看到綠樹掩映間,幾處小小的村落。納西索斯沿路采了幾個野果,青青澀澀,應該剛長出來沒多久,他咬一口,酸得牙疼。

哈迪斯看他還要繼續吃,攔住他:“吃這個吧。”

新來的寧芙會做一些小塊的硬糖,納西索斯愛吃,又不愛隨身攜帶,哈迪斯就替他帶了一些,正好給他甜甜嘴。

納西索斯看到糖,眼睛亮了亮,卻搖頭:“摘都摘了,不吃浪費。”

他以前生活在恩納的森林裡,從不覺得幾顆野果有什麼稀奇。但有一次,他聽那些餓死的亡靈說起,他們在最饑餓的時候,抓一把乾草都要往嘴裡嚼,肚子餓得好像有無數隻老鼠在抓撓,可是他們什麼都吃不到,最後隻能生生餓死在路邊。納西索斯從沒有體驗過那種感覺,但是那些亡靈的話讓他對食物有了敬畏心,他無法丟掉手裡的食物,那是饑荒時人們可望而不可求的口糧。

哈迪斯看穿了他的低落,忽然伸手,取過他手裡的野果。

“哢嚓”一聲,咬了一大口。

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趕緊快奪回來:“酸的!”

他動作太急,懷裡兜著的幾個野果不安分的亂晃,晃出去一個,滾了老遠。

哈迪斯撿起來,說:“我吃。”

他認認真真告訴納西索斯:“你吃甜的。我不怕酸。”

胡說,哪有人不怕酸!

納西索斯瞪眼,好像在跟哈迪斯賭氣,他從懷裡摸出一個野果,隨便擦拭兩下,一口啃下去。

“嘶,好酸。”

捂住腮幫,納西索斯發現賭氣不能解決問題,酸還是酸。

一顆糖喂到嘴邊。

“吃吧,甜的。”

納西索斯低頭看了一眼,猶豫了片刻,還是叼進了嘴裡。

他的嘴唇柔軟,像剛剛盛開的玫瑰花的花瓣,觸在哈迪斯的指尖,帶著一點濡濕。哈迪斯收回手,指尖輕輕撚著,心裡的悸動怎麼都壓不下去。他又咬了一口野果,又酸又澀,正好醒神。

幾個野果到底是進了哈迪斯的肚子。納西索斯擰著眉,給他喂了一把糖,結果一大半進了自己嘴裡,哈迪斯隻吃了一顆。

接下來的一路上,納西索斯再不看那青青紅紅的果子了。他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穿過大片大片的麥田,又撩開一樹樹葡萄藤,繞過鄉民們的菜地,沒看到村莊,反而來到了城市。

塞浦路斯的城牆在望,這裡信奉掌控愛情的阿芙洛狄特,翻新的城牆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天鵝,天鵝揚起長頸,揮動雙翅,嘴裡還銜著一朵嬌豔欲滴的玫瑰,象征著女神的使者為他們銜來愛情的花朵。

塞浦路斯是個大城市,從城牆的建造就可以看出它的闊綽。然而兩位男神走進城門,卻發現城裡一片寂靜,街道上沒有行人,也沒有攤販,好像整座城市還在沉睡,時間在這裡靜止。

怎麼回事?

兩位男神對視一眼,繼續往前,忽然聽見一陣似有似無的樂聲,就在前麵的街上!

他們迎了上去,就見祭祀的人流洶湧而來,熱情澎湃。

原來,這裡的人並非是懶惰,還眷戀著修普諾斯編織的夢鄉,相反,他們傾巢而出,正在舉行祭祀遊行,用他們的方式慶祝苦難的遠去,感激仁慈的神明。

納西索斯猜測,他們應該是要祭祀愛與美的女神。

“要去看看麼?”

他記得哈迪斯的小冊子裡記錄了塞浦路斯的景物,其中有一處不得不去,那就是阿芙洛狄特的神廟。據稱,那裡牆柱潔白,棲息的白鴿都充滿了聖潔的氣息,大片的玫瑰在神殿裡肆意綻放,女神就在神座上欣賞著鮮花,哪怕隻是一尊石像,她也美得讓人心動。

坦白說,作為神明,兩位男神對於其他神明的祭祀並不感興趣,那是隻有人類信徒才熱衷的活動。比起百廢待興的人類城市,或許他們更應該去塞浦路斯的海邊戲水,這裡的海水十分清澈,也是一大亮點。

哈迪斯正要這樣提議,忽然聽見走在最前頭的吟遊詩人撥動琴弦的聲音,下一刻,悠揚的詩作傳了出來,人群默契地將聲浪變作一片寂靜,於無聲中認真傾聽吟遊詩人唱詩。

在祭祀的時候唱詩?

納西索斯愣了愣,這種祭祀的方式他倒是第一次見。

這裡的人以前祭祀阿芙洛狄特,都是采取這樣的方式麼?

納西索斯正思忖著,就聽見一串讚美結束,吟遊詩人頌出了祭祀的神明的名字。

他愣住,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這場祭祀竟然是獻給他和哈迪斯的!

更讓他覺得離譜的還在後麵,隻聽吟遊詩人神色莊嚴地吟唱,信徒們個個虔誠地聆聽,配合悠揚的詩琴唱出來的,卻是他和哈迪斯的愛情。

就,從沒想過他們的愛情竟然也值得傳唱!

納西索斯有些臉紅了,尷尬的。

他臉頰發燙,腦子裡撥弦的聲音嗡嗡直響,人聲越來越模糊,好像千百隻蜜蜂在他的耳邊撲騰,叫得他頭昏腦漲,什麼也聽不進去。哈迪斯倒是認真聽了一會兒,表情嚴肅地給出評價:“他們唱的與事實不符。”

在吟遊詩人的唱詞裡,冥王對冥後一見鐘情,將人擄去冥界,但是冥後深愛著種子女神,不肯移情彆戀。冥王用冥石榴強行將冥後留在冥界,又為他建愛麗舍,取悅他,獲取他的愛情……

哈迪斯聽得直皺眉,他的納西索斯明明隻喜歡他一個。

納西索斯看他表情不對,寬慰他:“這都是人類猜想的,他們又沒有親眼見證我們的愛情,隻能憑借自己的想象力,胡亂編造故事。”

他現在好像也有點明白為什麼在祭典上要傳唱他們的愛情故事了,畢竟他們會被祭祀,不是因為與死亡有關的冥神身份,而是因為他們在這次饑荒中承擔了救世的角色,他們取代了德墨忒爾的,成了人類心中全新的農業神。

納西索斯對此不感興趣,他示意哈迪斯:“我們走吧。”

他料想哈迪斯也沒興趣聽這些胡編亂造,而且旁觀祭祀自己的慶典,感覺比看彆的神明的祭典更奇怪。不料哈迪斯沉吟片刻,竟難得表示好奇:“我們跟過去看看。”

他的眼睛不是那麼說的。

納西索斯能夠從他漆黑的眼眸裡讀出一條信息:他想聽完。

這麼狗血,讓人牙疼的愛情故事,也是他的學習對象?

納西索斯為哈迪斯的“好學”哭笑不得。

但他很少看到哈迪斯表態說“想”,他根本無法拒絕哈迪斯認真傾聽的模樣。

“好,我們走。”

他捉住哈迪斯的手,不讓人流把他們衝散。

他的冥王,他來寵!

吟遊詩人還在繼續他的浪漫愛情故事,在他的吟唱裡,那場饑荒竟然也得到了美化——

種子女神被橫刀奪愛,不能甘心,她含淚請求母神幫助,得不到就毀滅他!於是有了那場以饑荒為開端的施壓,不料竟然被冥王和冥後破解。兩位仁慈的冥神得到了眾人的擁戴,種子女神隻能懷著殘念化作了一朵代表愛情的玫瑰花。

一個故事唱完,神殿也到了。

信徒的臉上滿是動容,納西索斯已經聽麻了。

祭祀用的犧牲被放下,兩頭壯碩的公牛,並四隻公山羊,在平時的祭祀中算不上豐厚,但就剛剛經曆過饑荒的塞浦路斯的人民來說,這已經是他們所能拿出的最大的誠意了。

在祭司的組織下,犧牲被抬上了祭壇。眾人齊刷刷跪倒在地,神色虔誠,聽祭祀大聲禱祝,呼喚兩位冥神,請他們來享用自己的祭品。很快,祭壇上的犧牲被點燃,乾柴焚燒出濃濃的黑煙,煙霧中漸漸彌散開一股濃鬱的肉香。

人們口水泛濫,卻不敢吞咽,因為那一股股肉香是給神明品嘗的。

嫋嫋肉香混著信仰之力傳到了納西索斯的鼻尖,他欣然接受。雖然他更希望人們把這些牲畜用於自己的生活,但他很清楚,人類需要信仰,如果神明拒絕接受他們的祭品,隻會讓他們更加心慌,人心難以安定。

焚燒祭品的過程中,人們開始低頭禱告,向神明提出自己的祈求。

納西索斯認真聆聽,那聲音紛雜,有的是請求他不要帶走親戚朋友的性命,還有的是請求他庇佑來年糧食豐收,還有的……請求戀愛順利,能夠早日找到中意的伴侶?!

納西索斯吃了一驚,瞪大眼睛,懷疑這個信徒來錯了地方。

然而他的懷疑很快被推翻,他聽見更多人的心聲,他們向他祈求,希望自己的丈夫永遠愛她,希望自己的妻子永遠忠貞,希望暗戀的對象能夠有所回應,希望戀愛的對方早日求婚,希望破碎的愛情能夠複原……

納西索斯聽得頭大,向哈迪斯確認:“他們在祈求愛情?”

顯然,哈迪斯也聽見了,他點了點頭。

納西索斯一頭霧水,他以前是水澤之神,後來做了冥後,就算兼顧了農業的神職,也與婚姻愛情沒什麼關係吧?為什麼求婚戀都求到他們頭上了!

等到祈禱結束,納西索斯沒忍住,問了旁邊的女人。

他沒有記錯的話,就屬他旁邊這個女人心裡的聲音最大,她希望她的愛人趕緊和情人分手,並及時與妻子離婚,然後和她組建幸福的家庭,共同養育他們的孩子……咳,信息量挺大。

那女人看起來就厲害,被提問了,白眼快翻上天,到底是回答了納西索斯。

“你剛剛沒聽冥王和冥後的故事?他們多恩愛啊!”

哈迪斯剛剛被她的表情惹怒,聽她這麼一說,覺得她總算還有點眼光。

然而有眼光的人不一定會說話,隻聽她滿含不屑道:“我以前信奉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特,又輾轉祭拜司掌婚姻的神後赫拉,後來連阿芙洛狄特的兒子——小愛神厄洛斯都供奉了起來,有用麼?”

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有理有據地懷疑,她是不是拜神拜多了。畢竟愛與美的女神和神後是眾所周知的不和,兩個都拜,隻怕兩個都不討好。而且拜神隻是一個寄托,神明能兌現的有限,更多的不是要靠自己行動麼?

然而女人不這麼想,她認為自己不能遂願,都賴她拜錯了神明:“你看阿芙洛狄忒掌管愛情,結果自己都嫁得不如意,被神王宙斯許給了跛腳的火神,她還好意思象征愛情?”

……雖然知道是歪理,乍聽還挺有道理的。

女人又把矛頭調轉,指向赫拉:“還有神後赫拉,她掌管婚姻,結果丈夫天天出軌。隻怕她兌現我們的願望還沒有抓奸勤快!這樣的女神,管什麼婚姻?”

再說下去感覺要出狀況,帶著神名議論天上的神明,是有可能被聽見的。納西索斯無言,給女人上了一道禁言術。

可惜已經遲了,奧林匹斯神山上的愛與美的女神已經聽到了她的數落。她氣苦,作為司掌愛情的神明,被這樣質疑,就連她的信徒都被冥神搶去,讓她怎麼高興得起來?!

於是阿芙洛狄特把怒火都發泄在了冒犯她的女人身上,那個女人當天就被正妻捉了奸,瘋狂辱罵一頓,去找她視作丈夫的男人做主,不料男人因為被離婚,正在氣頭上,又給了她一頓巴掌。

她在塞浦路斯城裡的名聲徹底臭了,男人又不肯做她的依靠。她天天出門被街坊鄰舍議論,臉上無光,最後隻能灰溜溜地搬家。

當然,祭典中的納西索斯並不知曉這些後續,他苦惱地看向哈迪斯:“唉,我懷疑過幾天她就要罵我們了。”

“?”哈迪斯疑惑。

納西索斯:“我們沒有掌控婚戀的神職,無法庇佑他們啊。”

哈迪斯想了想:“那就一直禁言。”

讓她罵不出口。

納西索斯瞪了瞪眼睛,沒辦法想象這樣任性的話竟然出自最公正的冥王之口。

冥王哈迪斯倒是十分誠實,他的理由很簡單:“我不喜歡她對你不恭敬的樣子。”隻是一個白眼,就讓他不快,他更不可能接受自己的伴侶被這樣粗俗的女人貶低。

聽他這麼一說,納西索斯反而不好再說什麼了,他搔搔臉頰,反過來勸哈迪斯不要太霸道:“可我們確實享用了他們的供奉……”

“那就一直和我這麼好,像今天,昨天,前天一樣。”

納西索斯不解。

哈迪斯說:“其實他們要的隻是希望,是一個寄托。隻要我們一直恩愛,就會是他們人生的指引。今天的吟遊詩人唱得不好,如果他能夠複原我追求你的過程,相信人類會受益很多。”

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臉紅了,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

他低聲嘟囔了一句,哈迪斯沒有聽清。

“你說什麼?”他問。

納西索斯抬眸,臉頰紅得像春日的桃花,眼睛亮得像乍暖的溪水,他明明還是害羞,卻故作大方:“我要是真擁有婚戀的神職,肯定先把祝福送給我們。我像想你說的那樣,今天,明天,後天,天天都和你好!”

明明是假公濟私,卻被他說得理直氣壯。

哈迪斯忍不住伸手,溫熱的手指揩拭在他的唇角。

那手指代替了他的唇瓣,好像在觸碰中落下一個個熱烈的吻。

哈迪斯克製著內心的澎湃,他聲音微啞,無比鄭重:“就算沒有神明的祝福,我們也會很好,會一直一直像現在這樣。”

納西索斯深深凝視著他,感覺他溫柔的眼神要將自己浸化。

他想,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運的神明。

因為,他擁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哈迪斯。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你覺得甜的話,送我一捧花花好不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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