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1 / 2)

不單獨是被海洋環伺的塞浦路斯, 其他地方也紛紛祭祀冥王和冥後,祈求他們的庇佑。

宙斯與普露托的兒子,半人半神的坦塔羅斯四處宣揚,讓眾人知曉他斬殺農業女神的偉大功績, 此時人類對於農業女神德墨忒爾的信仰已經全線崩塌, 他們甚至一擁而上,砸毀了眾多農業女神的神廟, 重新燒築神像, 供奉其他神明。

對於人類來說, 一個憑著一己私利拿他們泄憤的女神,如今化作塵埃, 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他們憑什麼再留著那些雕刻精美的神像, 去祭祀一個已經不存在於世間的神明?遑論那個神明把他們的信仰當作尖刀, 才狠狠地刺穿他們的心臟。他們隻是凡夫俗子,沒有那麼包容!

對此, 眾神都是樂見的。農業女神在時,他們忌憚她的神力滔滔,忍受了她的傲慢與囂張。此時可笑的女神已經被斬殺在一個半神的刀下, 他們的憐憫還有任何必要?他們更像饞極了的狼, 死死盯著那因為農業女神死亡, 被不斷分割的農業神職, 想要給自己分一杯羹。驕傲自大的坦塔羅斯的宣揚對於他們來說不是冒犯,反而是有利的!

全知全能,操縱一切的宙斯也是這麼想的,他甚至賜予坦塔羅斯一塊肥沃的土地,讓他在深居呂狄亞腹地的城邦——西庇洛斯做了國王。因為勇武的坦塔羅斯對他還有用,他還要靠他, 劫掠貌美的種子女神,那塊沒吃到嘴的肉,如今沒人保護了,他必定要嘗一嘗!

至於人類對於神明可以被殺死的質疑,宙斯也想好了應對的辦法。當鳥兒被獵殺殆儘的時候,他還需要弓箭做什麼?等到坦塔羅斯獻上美麗的珀耳塞福涅,他會給他最後的獎賞——所有人類都將迎來的死亡。

此時的種子女神,正被神王的惡意迫害著。她像一隻受驚的小鳥,每天在密林裡東躲西藏。坦塔羅斯擁有了大批的軍隊,他現在甚至不需要親自出馬,自然有神王派出的使者帶著他的軍隊,搜羅倉皇逃離的種子女神。他隻要在接到消息的時候,趁著飛車及時趕到,抓住了種子女神,這功勞依舊是他的!

軍隊的盔甲發出鏗鏘的聲響,珀耳塞福涅第一次聽見的時候,還曾含著羞惱,動用神力去對付他們。第二次,第三次,她依舊會氣得臉頰透粉,用神力摧毀整支軍隊。但是她現在已經不會這樣做了,她沒有信仰,隻是依附農業女神的小小附屬神,她的神力不是源源不斷的,此時,她已經近乎用光了神力,哪還敢把最後的用於自保的力量拿來揮霍?

這是珀耳塞福涅從來沒有經曆過的困窘,明明天空明亮,太陽神赫利俄斯每天按時上班,月亮女神塞勒涅每晚都會巡視,她卻好像一直徘徊在黑夜將儘,天光未明的時候,看不到新一天的曙光,也無法回到安樂的過去。

這麼多天了,她依舊無法接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故。每次聽到祭祀的樂聲,她會痛苦地捂住耳朵,好像那聲音會變成一把刀,在她的心裡瘋狂攪動。現在是秋天,豐收的秋天,換做往年,那些祭祀的音樂都是為她的母神德墨忒爾所響,可是現在呢?

她的母神化作灰飛!

她曾親眼看到人類砸毀母神的神廟,可是她身後有追兵,身上沒神力,她連阻止都不能,隻能含著熱淚繼續倉皇逃跑。曾經,她是被母神捧在手裡的珠寶,那麼多寧芙簇擁著她,她還有最忠心的妮可,事事為她著想。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沒了!

珀耳塞福涅在極疲倦的時候,會累得睡著。她會夢見重生前的事情,夢見自己在幽冷的冥王神殿裡,與冥王相看兩厭;她也會夢見盛大的宴會,冥王帶著冥後出席,他們舉止親昵,她嘲笑,那是飄浮在納西索斯麵前的泡影,然而當冥後回頭,她卻赫然發現,夢裡的冥後是她自己!

原來,在極度的困厄中,她居然會潛意識地想念上一輩子的事!

她想念那段在冥界備受討好,雖然不自由,但是可以任意發脾氣的日子。

她想念母神為她撐腰,帶她回到奧林匹斯,讓她得以在每年有半數時間享受榮華的日子。

她甚至是羨慕的,羨慕納西索斯能夠被冥王保護。

她為什麼要羨慕?!

珀耳塞福涅痛恨自己的不爭氣,一支金箭賜予的,作弄人心的愛情,竟然也惹得她羨慕不已,她從什麼時候變了?她已經不再是那個驕傲的種子女神!她恨不能立刻把真相告訴納西索斯,看他驚愕不已,露出與她如出一轍的難受痛苦的表情。

在這段仿佛灰老鼠般倉皇逃竄,就連夢境都要逼迫她的日子裡,她唯一的動力就是揭穿金箭的秘密,讓納西索斯痛苦。然後在他因為痛苦而失神的時候——殺了他!

那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她後悔自己沒有早早將他連根拔除。

然而現在,後悔已經遲了,她根本沒有能力去到冥界,沒有辦法把最惡毒的話甩在棕發男神的麵前。她還得繼續這樣的逃亡,逃亡……

在山林的縫隙間,珀耳塞福涅窺見一個隱蔽的山洞,她躲藏進去,赫然發現,裡麵陳設齊全,收拾得乾淨整潔,好像有人居住。應該是在深林裡狩獵的獵人,有時候因為追趕獵物忙到太晚,不變下山,就可以在這裡暫住。珀耳塞福涅咬住手指,突然有了主意。

她藏匿在山洞中,耐心等待。等待追兵過去,等待山洞的主人回來。

她用僅剩不多的神力施了個障眼法,讓宙斯的使者沒有發現她。她等了一天一夜,懷揣著巨大的不安,害怕搜捕她的人重新回來。但毫無疑問,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她隻能選擇賭一把。

幸好,她賭對了。

大概是接近夜晚的時分,珀耳塞福涅聽見倦鳥歸巢的叫聲,伴隨著腳踩枯葉的聲音,一身疲憊的獵戶帶著他處理好了的獵物走進山洞。他今天運氣不錯,獵了隻大野豬。雖然皮糙肉厚,但總比空手而歸要好。就是身上受了傷,不輕,他摸索著,在洞穴裡找藥給自己處理。

忽然,一把冰冷的尖刀抵住他的脖頸。

那一刻,他敏銳地感覺到了死亡的逼近……

“唔。”

納西索斯從睡夢中醒來,腿上是一片溫軟熱燙,沉甸甸的,頗有分量。

他一邊低頭往下看,一邊用手指揉捏酸脹的後脖頸:“西奧多?”

白絨絨的小狗伏在他的腿上,睜著黑葡萄似的眼睛,回應他的呼喚。

“汪嗚。”

“啪”一聲,被它叼在嘴裡的紅玫瑰摔在納西索斯的腿上。

呆呆笨笨的西奧多和納西索斯對視一眼,遲鈍地反應過來,要把花重新叼起來。它伸出粗糲的舌頭去舔,尖尖的牙齒磨在納西索斯的腿上,癢。納西索斯趕緊把它的前肢提起來:“好了,西奧多,再動來動去會掉進水裡的!”

今天閒來無事,納西索斯在愛麗舍清澈的小溪裡玩水。許是溪水太清涼,小魚啄人的動作太催眠,他很快便感受到了睡神的呼喚,倚靠在樹皮粗糙的月桂樹上睡了過去。沒想到西奧多竟然會跳到他身上來,納西索斯真怕它摔進水裡。

被舉起來的小狗仍不安分,他用粉嫩的舌頭去舔納西索斯的鼻子,納西索斯照例躲開它的親近,他實在太怕癢了。把小狗放在旁邊,任它挨著自己撒歡打滾,他又拾起跌在腿上的紅玫瑰。

紅玫瑰顯然才剛剛開放,花瓣都沒完全舒展開,攢聚在一起的花瓣間墜著一顆欲掉不掉的露珠,看上去格外可愛。納西索斯把花湊到鼻尖嗅了嗅,就聽見身後的腳步聲。

水中倒映出男神冷肅的麵容,黑發的冥王微微俯身,靠過來,雙臂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偏頭,在他的臉頰落一個吻:“睡得好麼,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隻覺得肩膀酸麻,被冥王碰觸,忍不住“嘶”了一聲。

“怎麼了?”冥王皺眉。

納西索斯如實告訴他:“肩頸睡麻了。”

不止是脖頸和肩膀,哈迪斯注視著伴侶剛剛被他吻過的側臉,納西索斯的皮膚嫩,靠在樹皮上睡出來的印子還沒有消,襯著他朦朧的睡眼,更顯得可愛。

哈迪斯幫他捏了捏脖子,那雙常年執筆處理公務的手,做起這種事情也很得心應手。他在對待伴侶的時候,總會投入十分的細心。手上的力道輕柔,並且時刻留意納西索斯的神色,看他舒服時舒展的眉頭,他的眉眼也會舒展開,一旦納西索斯眉心有了折痕,他就會把動作放得更輕柔。

“可以了,哈迪斯,我好多了。”

納西索斯對哈迪斯說話,因為姿勢的緣故,他說話的時候必須歪頭,才能看到伴侶的眼睛。他像隻慵懶的貓,歪著腦袋衝哈迪斯微笑:“謝謝你。”

哈迪斯不喜歡聽他說謝謝,搖了搖頭:“起來麼?我們回神殿。”

納西索斯欣然答應。他撐著手臂準備起來,卻突然發現:“我的腳也麻了。”

肇事者西奧多已經撒腿跑遠了,納西索斯無奈,他動了動腿,想要強行站起來。腿麻了這種情況他有經驗,隻要多動一動,血脈通暢了就好了。然而不等他扶住月桂樹的樹乾,就被一雙大手撈了起來。

“啊!”

納西索斯沒防備哈迪斯會這樣做,身子突然淩空被人抱起,不由發出一聲驚呼。

“嗚汪汪汪——!”

正拿爪子撲蝴蝶的西奧多一個轉身,飛奔過來保護主人。然而它黑潤的眼睛裡隻看到冥王哈迪斯將他的主人抱到一棵簌懸木下。簌懸木更為粗壯,樹皮光滑,哈迪斯讓納西索斯靠著,然後拉過他一條腿,給他按摩。

納西索斯像個人形的娃娃似的,被哈迪斯搬著,換了個位置。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覺一隻溫暖的手落在他的腿上。因為泡水的緣故,他的皮膚冰涼,像冬天裡的一簇新雪,此時被哈迪斯的大手撫過,那雪就像是受不了熱情的火一般,猛然戰栗,幾乎化在他的掌心。

納西索斯整個人軟了下來,臉頰連帶耳朵,整個都紅了。

“彆,彆……”

他小聲說,聽見自己帶著顫音的聲音,覺得格外的奇怪。

哈迪斯卻堅持:“揉一揉,好得更快。”

這是他的經驗之談,剛剛納西索斯被他按揉脖子和肩膀的時候,看起來就很舒服。

可是揉肩膀和揉腳,那是一回事麼!

哈迪斯的手好像帶著火星,從他的小腿肚揉下去,揉到他的腳踝,再到腳掌,他熱得快冒煙了!納西索斯一向怕癢,這時候卻顧不上癢,隻覺得羞恥,還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似乎要讓他的靈魂顫抖的戰栗。

他下意識蹬腳:“哈迪斯,停下來!”

然而這一蹬,反而把自己送得更近。

哈迪斯看著他白皙修長的小腿繃直,因為被冷水浸過的緣故,腳背上青色的血管十分明顯,好像上好的白玉染上了青色的顏料。讓人……想要給它染上彆的,更多的顏色。

哈迪斯的眼神變得晦暗而危險。

他閉了閉眼睛,竭力克製自己過分的欲望,怕嚇壞了他的伴侶。

他聲音喑啞,鬆開了握在納西索斯腳踝上的手:“納西索斯,乖,我們換一隻腳。”

換什麼換!

納西索斯被鬆開,像機警的貓兒,騰地站起來。

他背靠著簌懸木,動了動腿,向哈迪斯力證:“不用麻煩了,你看,我沒事了!”

哈迪斯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往下,看到那雙白玉似的腳踩在青草中,喉結微動。

“……沒事就好。”

聽見這句話,納西索斯莫名鬆了口氣,感覺凝滯的空氣也重新開始流動。他彎腰,撿起因為他一連串的動作跌落在地的紅玫瑰,垂眸不敢去看哈迪斯:“我們回去吧?”

“好。”

哈迪斯說著,撈起地上懶得看兩個男神做“無聊”的事情,轉而咬起尾巴的西奧多。

納西索斯有些驚訝,沒想到哈迪斯會主動抱西奧多。

在一起的時間長了,有些事他也看得明白了。比如哈迪斯對西奧多的態度,那純粹是因為他的喜歡而儘量忽略,事實上,他的伴侶應該不是很喜歡西奧多。對於這種事情,納西索斯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隻能裝傻。沒想到這一次,黑袍的冥王竟然會對小白狗釋放善意。

納西索斯正思忖著,就見哈迪斯把西奧多對向自己,腦袋掰正,四目相對。

他教育它:“偷摘彆人的花是不對的。那朵玫瑰不是你送的,那是我為冥後栽的。”

那一刻,哈迪斯那股認真勁兒,讓納西索斯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西奧多不立刻道歉,它就會變成一盆香噴噴的狗肉。

……要不要這麼幼稚?

偏偏他還就吃這一套。

納西索斯抿著笑,去拉伴侶的手臂:“好了好了,是西奧多不懂事。但是看在它今天給我們做了一回信使,傳達了你的愛意,就不要跟它計較了,好麼?”

“汪嗚!”

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的小白狗搶先回答。

納西索斯歉意地看了它一眼,雖然小狗狗很明顯沒什麼壞心眼,但這種時候,他肯定是哄他的伴侶呀。

兩位男神攜手走出冥界的樂土,小狗西奧多撒開四蹄跟在後麵。他們走到真理平原的時候,忽然發現前方一片混亂,士兵們密密匝匝圍成一團,三位冥府判官也停下了審判,正神色凝重地站在附近。

納西索斯奇怪:“過去看看?”

哈迪斯自然不會忽視這樣特殊的情況,他頷首,抬步走了過去。

能說會道的米諾斯見著兩位冥界的主宰到來,連忙迎上來:“冥王陛下,冥後殿下。”

“這是怎麼?”哈迪斯問。

即使他不問,米諾斯也正準備向他彙報:“冥府闖進來一個生魂,是個半神。”

不必說哈迪斯,納西索斯聽了,也是直皺眉。

一個半神,闖進冥界?他既然已經來到真理平原,不必說,必然順利通過了厄瑞波斯的黑暗,哀嚎的怨河,還有由三頭犬看守的地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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