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1 / 2)

無儘昏暗的冥界, 除了冥神與亡靈,還住著三位紡織命運的摩伊拉,她們是神王宙斯和提坦女神忒彌斯的女兒,因為司掌命運, 淩駕於眾神之上, 她們不與眾神居住,而是遠離紛爭, 住在黑暗的冥界。

此時, 紡織命運線的克洛托突然回神, 她感應到了歐律狄刻的命運改變,白皙的手腕微抬, 撥弄手中絲線, 彈出道道光波。

那些光波穿過塔爾塔羅斯, 吹過冥石榴樹林,途經真理平原, 又翻越地獄門,跨過怨河,依舊不知疲倦地追擊著俄耳甫斯夫妻倆。

那光波蘊含著命運之力, 能收割違抗命運的生命。但當它真正射向歐律狄刻, 裹挾著勢不可擋的銳意, 卻又在她的麵前如煙花般散開。

顯然, 克洛托的命運之力拿歐律狄刻沒有辦法——歐律狄刻的靈魂沒變,身體卻是冥石榴樹化成的,命運的光波無法將她斬殺。

哈迪斯抿唇,他想,這不會是結束,命運女神不會善罷甘休, 俄耳甫斯將會麵臨更大的困難。

為了讓納西索斯開懷……他似乎應該出手相幫。

哈迪斯默默催動神力,準備化解命運女神的第二次追擊,卻被納西索斯按住了手腕。神力散開,哈迪斯看見納西索斯眸中盈滿了認真:“你不用再為他們做什麼,哈迪斯,謝謝你放過了他們一次,剩下的就交給他們自己吧。比起成全他們的愛情,我更希望你不要為難。”

吻落在納西索斯的眼睫毛上,他的睫毛顫了顫,好像小刷子,刷在哈迪斯的唇上,癢在他的心間。

從前隻是被他稍微靠近,就會警惕的納西索斯變了,他現在能夠欣然接受他的親昵,乖得像收起利爪的貓,露出柔軟的肚皮任人撫摸……

“閉上眼睛,納西索斯。”

哈迪斯的聲音喑啞,帶著難以掩飾的欲。

納西索斯張大眼睛,又被一個吻覆蓋:“否則,我無法停止吻你。”

納西索斯漂亮的眼睛像天上的辰星,哈迪斯喜歡看它映著自己的樣子。

兩位男神正親昵間,命運三女神中負責分配吉凶禍福的拉克西斯決定出手,繼克洛托之後,她用一條代表災厄的線去綁歐律狄刻的腳踝,要用突降的災難再次奪走她的性命。

災厄之線變作一條蛇,將歐律狄刻的腳踝纏住。冰冷的鱗甲幾乎要割破女人白嫩的皮膚,閃著寒光的毒牙摩挲著她的小腿,似乎在考慮要從哪裡下嘴。

歐律狄刻的臉徹底僵住,她從來就怕蛇,又是因為蛇毒致死,不免更加畏懼,連路都不敢走了。奇怪的是那蛇似乎沒打算攻擊她,隻是纏著她,拖著她的一條腿,讓她戰戰兢兢,每挪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樣煎熬。

人最怕的就是未知。

未知的黑暗最甚,因為看不到前路的光明。

“怎麼了,歐律狄刻?”

俄耳甫斯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在前方確認。這一路上,失而複得的俄耳甫斯曾像現在這樣多次確認歐律狄刻的安危,他太怕再次弄丟自己的妻子,午夜夢回都是遺憾。

歐律狄刻心知,她的隱瞞隻會讓俄耳甫斯更加擔心,所以如實相告:“是蛇,俄耳甫斯。”

她感覺到俄耳甫斯握著她手的力氣增大,用同樣的力氣回握他,證明自己就在他的身後:“不要回頭,俄耳甫斯,我們必須遵守冥界的規則。”毒牙在她的腿上劃弄,那種冰冷的觸感仿佛帶著死氣,歐律狄刻很害怕,但她仍然強作鎮定,因為她很清楚,一旦她的心亂了,俄耳甫斯也無法鎮定,他們可能功虧一簣。

而且,歐律狄刻發現,那蛇並沒有攻擊她,或者說,它的毒牙一直在試探,卻無法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她猜想,是因為她現在的身體特殊,冥蛇一時奈何不了她。然而,她不能心存僥幸,坐以待斃,在死亡逼近的緊迫中,她變得勇敢,狠下心來:“俄耳甫斯,給我匕首。”

俄耳甫斯頓了頓,抓著她的手更加用力。

他另一隻手摸出匕首,遞給他的妻子:“小心。”

他已經猜到了她的決定。

很危險,但他無法替她完成,隻有她自己能夠斬斷命運的鎖鏈,找回生機。

他支持她去冒險。

納西索斯望著歐律狄刻堅毅的麵容,目露激賞。再看俄耳甫斯對她的支持,更覺得這對夫妻是真心相待。他坐直了身體,目光緊緊盯著光幕,發自內心地希望他們能夠斬殺冥蛇,也斬斷命運的繩索。

歐律狄刻做得很好,她殺死了蛇,沒有冥蛇掙紮的機會,也沒有弄傷自己。她的手指顫抖著,幾乎抓不緊匕首,呼吸也是顫抖的,胸膛起伏的頻率極快,好像下一刻就要在緊張中窒息。但她做到了。

“歐律狄刻?”

俄耳甫斯懷著不確定的心情,呼喚妻子的名字。

他害怕再次失去,在即將看到曙光的時候。

歐律狄刻的手指顫抖著,熱燙與汗濕通過他們交握的雙手傳遞,她勉強讓自己鎮定,笑:“我做到了,俄耳甫斯,你是不是應該誇我一句?”

俄耳甫斯終於鬆了口氣,激動的手將歐律狄刻抓緊,如果可以,他多想回頭,給他的妻子一個擁抱。但他克製住了這種劫後餘生的快樂,也笑,如歐律狄刻所願,讚美她:“你是好樣的,我勇敢的妻子,斬蛇的女英雄!”

歐律狄刻被他逗笑,想起陪他捕捉靈感的那些年,她的勇敢都是為他而鍛煉出來的。

“我們繼續走,就快結束了,這段黑暗的旅程。”

俄耳甫斯鼓足了勁,示意歐律狄刻跟上。

歐律狄刻聽他那麼一說,隻覺得心裡快活極了,她高興地回應:“好啊!”

他們像快活的小鳥,渾然不覺陷阱就在眼前。

納西索斯張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歐律狄刻終究還是絆了上去——在她斬殺冥蛇的時候,不肯罷休的命運女神又出新招,用命運的絲線織成一張網,纏繞在她的腳下。他們在規則的保護下不被命運羈絆,她們也能利用規則將僥幸逃脫的歐律狄刻再次殺死。

歐律狄刻猝不及防被絆了一跤,哪裡站得穩,使勁往前栽去。驚呼聲根本不由她控製,本能地從她喉嚨裡跳出,像受驚的雀鳥短促的叫聲,然後,她栽向了俄耳甫斯的懷抱。

已經察覺到了危險,又聽見妻子驟然的驚呼,關心則亂地俄耳甫斯終於忍不住回頭,擁住了他的妻子:“歐律狄刻,你怎麼樣?!”

隻是絆了一跤而已,對比前兩次的針對,這是殺傷力最低的,但也是最突然,最大陣仗的。

歐律狄刻張嘴,想要安撫俄耳甫斯的擔心。然而她的靈魂輕飄飄的,好像變成了一陣薄霧,隨風一吹就吹出了冥石榴樹做成的軀殼。

納西索斯不忍再看,他們失敗了。

歐律狄刻也發現了這個事實,她難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她低頭,看見丈夫抱著那截腐朽的冥石榴樹乾,麵露驚慌之色,臉上終於露出痛苦與不舍的表情。她竭力掙開命運的牽引力,撲上前去,抱住她的丈夫。

輕輕的一個擁抱,比山林裡的微風還要輕。

她的聲音也輕,像她的靈魂的重量,遠遠的,模糊不清。

“俄耳甫斯,活下去,帶著我的那一份,活下去!”

他們曾經約定了同生共死,然而真到了這一刻,她還是希望他不要失去生的希望。

俄耳甫斯努力想要抓住他的妻子,他親愛的歐律狄刻,然而隻有微風掠過他的指尖,他抓住了一團空氣。他後悔莫及,想要說些什麼,張開嘴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胸腔裡充斥了滿滿的酸楚,竟然發不出說話的聲音。

冥後的話終究成為了現實,他的妻子愛他,她希望他好好活著。

他怎麼能不如她所願?

他像被抽走了靈魂,渾渾噩噩地走出黑暗的厄瑞波斯。原來出口就在他的眼前,隻需要再往前走幾十步。但是他的妻子,他的歐律狄刻已經再也無法陪他共賞夕陽。

殘陽像血一樣濃稠,潑在草葉上,讓俄耳甫斯不禁想起歐律狄刻遇難時,滴落在青草上的血滴。他曾經在夕陽西下的時候為她彈琴,她用手托起微微暈開的太陽,笑意盈盈,替他伴舞。夕陽的光灑在她的臉上,也灑在他的臉上……

那樣的日子,他們終究回不去了。

“歐律狄刻……”

俄耳甫斯輕輕呼喚妻子的名字,回應他的,隻有微熱的風。

“歐律狄刻,歐律狄刻……”

他不斷呼喚著妻子的名字,卻再也等不到那個活潑的聲音回答他。

——“在這兒呢!”

風漸漸失去了溫度,就像他,也漸漸失去了溫度。

他緊了緊手中的豎琴,倏然閉上眼睛,狠狠將豎琴舉起,砸向地麵。

嗡一聲,琴弦崩斷,木做的琴身也摔得七零八落。

俄耳甫斯掩麵,好像要哭,卻揚起唇笑了。

他怕他哭的樣子讓歐律狄刻難過。

沒有了她,這把琴對於他,再沒有用了。

英雄的俄耳甫斯,曾經乘坐寬敞的阿爾戈號,同伊阿宋一起奪取金羊毛的俄耳甫斯,他的故事就終結在這一刻了。

俄耳甫斯笑罷,撒開雙手,搖搖晃晃像個被牽引的傀儡,向林深的幽暗處走去。

納西索斯望著俄耳甫斯的身影消失在光幕的儘頭,森林裡隻剩下一片漆黑。無邊無際的黑,好像每一片樹葉都被黑夜浸透,永遠靜止,等待著再也不會來臨的黎明……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好像從夢中驚醒,手指微微彈動幾下,才發現雙手被一雙大掌握住。

——是哈迪斯。

他抬眼,看向他的戀人。

哈迪斯黑眸幽深,望著他,藏不住的關切。

納西索斯心中一動,把自己埋進他的懷裡,抱住伴侶的腰。

“哈迪斯,哈迪斯……”

他的聲音低低的,悶悶的,好像在撒嬌。

他很少表現出這樣的麵貌,他更希望自己是強大的,足以於冥王相配。然而此刻,他的心裡不太安定。不知為什麼,看著俄耳甫斯痛失戀人,好像有種不祥的預感將他的心臟攥住。他擁抱自己的伴侶,呼喚他的名字,好像沒有任何意義,又好像在借由這樣的方式確認他的伴侶還在,他們是永生的神明,不會步上那樣的命途。

哈迪斯的雙眸好像能把他看透。他回應他的擁抱,把伴侶攬進懷裡,安撫似的用臉頰去貼他的鬢角,細細地磨蹭。

“嗯,我在。”

“納西索斯,我在。”

他的聲音依舊沉穩,讓人安心。

聽著他一遍遍重複,好像深夜的海灘被溫柔的浪花撫摸,納西索斯的情緒漸漸平複,他重新把自己武裝成堅強勇敢的模樣。他想,俄耳甫斯和歐律狄刻無法把握的幸福,他一定會緊緊握住,哈迪斯也不會選擇放手,命運女神固然是本事,未必能拗得過他們倆,他有什麼好不安的?

俄耳甫斯的命運不是他的命運,替彆人傷感應該到此為止。

他的伴侶就在眼前,他最應該做的,是珍惜當下。

納西索斯是真的這麼想,他的內心並不脆弱,不會輕易被彆人的悲傷影響。然而當天晚上,俄耳甫斯的命運出現在他的夢鄉,他成了懷揣不安的阿波羅的兒子,牽著愛人的手,行走在漆黑的甬道中。

那條路那麼長,又那麼黑,好像永遠走不到儘頭。

被他牽著的歐律狄刻,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他的心。

她忽然停住,他的心跟著停跳。

她重新出發,他的心也恢複了跳動。

她一個踉蹌,他的心便高高懸掛。

她沒有摔倒,他的心又怦怦跳著,落回遠處。

當命運的繩索將她絆倒,他很清楚,他不能重蹈覆轍,他不能回頭去看,但他還是選擇回頭。驀然回首,才赫然發現,倒在他懷裡的不是歐律狄刻,而是哈迪斯。

他失去了他的伴侶,他的摯愛。

他的——

“哈迪斯——!”

納西索斯騰地從床上坐起來,他擁著被子,呼吸急促,胸膛不住起伏。汗水黏濕了他的發絲,他好像真的穿行了長長的甬|道,後背被冷汗浸透。明珠的微光照著他霧蒙蒙的眼睛,他還在發懵,過了半晌,那雙漂亮的眸子才有了色彩。

是夢。

納西索斯環視四周,冥王寢殿的每一樣陳設都是那樣熟悉,向他力證,他隻是做了個夢。

原來,他隻是做了個夢……

然而神明做夢,本身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除了像死神塔納托斯那樣有意向睡神求夢,神明一旦發夢,那必然是預知夢。夢裡的點點滴滴,預兆著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他和哈迪斯之間……會發生什麼?

納西索斯攥緊了被子,他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不畏懼麻煩。

但他也不希望出現任何風波,驚擾他的愛人。

夜已經深了,懸掛在天際的明珠散發出盈盈的光,從冥王寢殿的窗戶探進一個頭,裹著些許夜霧,妝點著窗欞。納西索斯靜靜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忽然起身,往辦公廳的方向走去。

侍女們已經睡下了,空曠的冥王神殿中,每一個腳步聲都顯得很重。走廊很長,被明珠照亮,微微泛黃。納西索斯一直走到辦公廳前,踏碎從辦公廳裡流瀉出的燈光,才覺得身體回暖,有了力氣。

他敲了敲門,然後探進去一個頭。

哈迪斯手捧著公文,聞聲向他望來。

“納西索斯?”

他愣了愣,放下手頭的工作,出來迎他。

“你怎麼來了?”

納西索斯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他說不出示弱的話。

那個夢讓他體驗了失去的感覺,他生平從來不怕失去,夢醒時分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好像被剜掉了一塊。他想要自我消化,為了俄耳甫斯的事情他已經在哈迪斯麵前“沒出息”了一次,他不願再重複第二次。但他控製不住相見哈迪斯的衝動,他想見他。

他順應了自己的想法,來尋仍在深夜中辦公的冥王。直到看見哈迪斯——會動,會說話,會用溫柔的眼神看他,會用關切的語氣問話的哈迪斯,他的心才被填滿,悠悠落回原處。

預知夢帶來的顧慮徹底被衝散,那些都是假的,眼前的男神卻是真的。

聽哈迪斯又問了一遍,問他來做什麼。

納西索斯想了想,說:“我來陪你。”

他沒有說出自己的夢,那個夢好像預示著什麼,但又那麼無稽,像個永遠不會發生的笑話。納西索斯決定把它藏在心裡。他走進宮殿的時候,沒有忽略桌案上那厚厚一疊公文,他的伴侶已經夠忙夠累了,他沒必要用這種荒誕的夢來煩他。

哈迪斯不知道相信了沒有,他沒有追問,隻是抬手,幫納西索斯理了理睡亂的衣襟。

納西索斯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的親昵,低頭去看腳尖,乖乖任他施為,他給自己描補一句:“睡懵了,忘記整理衣服了。”

哈迪斯的手環過他的肩膀,理好他脖子後麵褶皺的衣領,溫熱的呼吸撲在他的臉頰:“沒事,我幫你。”

隻是簡簡單單一句話,讓納西索斯覺得格外熨帖。

他偏頭,“啾”一下吻在哈迪斯的側臉。

哈迪斯身體後撤,凝視他。

燈光下納西索斯笑得格外耀目,他毫不害羞,指了指伴侶的臉頰:“這是獎勵。”

他又在撩撥他。

哈迪斯頭疼,他發現,納西索斯真的很相信他的自製力。

或許搶婚第一夜發生的事,他已經忘了?

哈迪斯卻沒忘。

按照他循序漸進的戀愛策略,現在還沒有到更進一步的時候,他還要克製。

他垂下眼眸,避開納西索斯的笑容,手微低,幫他把睡鬆的腰帶重新係好。

窸窸窣窣,是腰帶被解開時發出的聲音。當納西索斯發現哈迪斯要碰他的腰帶時,他有些莫名的緊張,想退,卻又被另一種勇氣鼓舞,反而把自己送了上去,交付給哈迪斯。等它重新被係上,他又有些發懵,這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他的伴侶,沒有欲望麼?

雖然納西索斯來找他不是那個意思,但是看著伴侶神色不變,連手部的動作都依舊平穩,他不知怎麼有些不爽了。

他皺眉,捉住冥王流連在他腰際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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