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塔羅斯的夜霧被天火驅散, 光明重新照亮冥土的時候,納西索斯從睡夢中醒來。一夜好眠,他睡醒的時候卻覺得格外的累。
他翻了個身,剛從被子裡探出一隻手, 就被哈迪斯捉住。沉默的冥王已經穿戴整齊, 坐在床頭,執起他的手吻了吻:“早安, 納西索斯。”
“早啊, 哈迪斯。”
棕發的男神躺在床上, 仰麵看床頭的男神,奇奇怪怪的視角下, 他的伴侶依舊俊美。他勾了勾手指, 搔在冥王的手心:“拉我起床, 嗯?”
那微微上揚的尾音搔在了哈迪斯的心上,他怎麼可能不答應?將納西索斯連同被子一起擁起, 又把他從被子裡剝出來,像裝扮玩偶一樣給他裝衣服,戴飾品。
“夠了, 夠了。”
納西索斯推拒他:“就戴一個臂環, 不需要彆的了。”
“好。”
哈迪斯答應得爽快, 手裡卻拿起一個發冠, 戴在了納西索斯頭上。棕色的卷發已經被他梳順,服服帖帖地壓在發冠底下,片片金葉環成的發冠好像太陽的光暈,帶著明晃晃的偏愛落在那柔軟的發絲上。本就俊美的男神被襯得更加貴不可言,像極了城堡裡的小王子,天真無憂, 光耀璀璨。
哈迪斯細細端詳,讚歎說:“好看。”
納西索斯不愛戴頭飾,那會讓他覺得腦袋沉甸甸的。他原想伸手去取發冠,觸及哈迪斯滿是喜愛的目光,卻終究沒那麼做。
哈迪斯喜歡的話,他也不是……不能戴。
不過,戴是戴了,他卻不能一個人戴。
納西索斯眼珠一轉,有了想法。
等到尤妮絲終於忙完早餐的布置,準備去寢殿請兩位男神的時候,就見冥王攜冥後走進餐廳。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冥界的兩位主宰都精心打扮了一番,竟比上次去赴神王的宴會還要隆重,還要好看。尤妮絲不由看得呆住。
“尤妮絲?”
“尤妮絲。”
納西索斯一連喊了幾聲,尤妮絲才回過神來,她臉頰紅撲撲的,急忙轉移話題:“冥後殿下,今天有好吃的芝麻核桃蜜糕,您一定會喜歡的!”
她說著,像隻飛舞的蝴蝶,奔上餐桌,替納西索斯拉開椅子。她的心思淺得像恩納的小溪,納西索斯一看就能明了。他配合地走上餐桌,不讓她再尷尬。
尤妮絲見狀,臉上的熱度稍稍褪去一些,她長舒一口氣,不安分的小眼神又開始偷瞄納西索斯。
哈迪斯皺眉,向她看去。
與此同時,納西索斯的聲音再度響起:“哈迪斯,快過來呀!”
他的冥後在呼喚他。
哈迪斯收回視線,走向納西索斯。
走了幾步,又抬眼,去看尤妮絲:“我今天把冥後裝扮得很好看。”
尤妮絲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冥王陛下是在和她說話,不由有些緊張,磕磕巴巴說:“是,是,很好看。”哈迪斯很少會和她交談,連吩咐的次數也很少,突然開口著實讓她心臟不受控製,像揣了隻兔子似的怦怦亂跳。
毫無疑問,尤妮絲是怕哈迪斯的。哪怕她侍奉納西索斯這麼久,從沒見過冥王陛下的黑臉,但他隻是沉默,用冷凝的目光注視她,就能讓她從頭涼到腳。
饒是此刻哈迪斯臉色稍霽,她也不敢放鬆。
她總覺得冥王陛下對她的侍奉不太滿意……
事實如此,哈迪斯確實不太滿意。
看她今天的反應,聽她表示認同的話語,她還是具備最基本的欣賞力的,怎麼以前都沒有好好裝扮他的冥後?等他給納西索斯戴上最華美的頭冠,扣上精雕細琢的臂環,她卻膽敢看得眼睛發直。
哈迪斯眼眸微沉,有些不高興了。
“冥後是我的伴侶。”
“是,是。”在哈迪斯的眼神壓製下,尤妮絲說不出其他的回答。
哈迪斯又說:“他的俊美是給我欣賞的。”
“是,是。”尤妮絲深表認同,並冒了一鼻子的汗珠。
——冥王陛下為什麼要和她說這些?
尤妮絲腦袋空空,聽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納西索斯卻是聽不下去了,他的臉頰爬上淡淡的紅暈,騰地從椅子上起來,抄起一塊蜜糕塞進哈迪斯的嘴裡:“好吃麼?”
快住嘴吧,大醋王!
哈迪斯看懂了納西索斯的眼神,他咀嚼完嘴裡的蜜糕,淡聲說:“好吃。”
既然納西索斯不想他再說下去,他就不說了。害羞的納西索斯隻給他一個人看就好。
因為這段小插曲,納西索斯吃早餐的時候並不想理睬哈迪斯,哪怕哈迪斯搶了尤妮絲的工作,給他布菜,給他倒水,他始終神色淡淡。但是他的氣消得也快,等到一頓早餐吃完,他就不生氣了。
神生這麼漫長,要是拿來生氣,那該多痛苦啊?
他還是希望能和哈迪斯好好的,過好每一天。
吃過早餐,納西索斯決定前往演練場。偷一天的懶就差不多了,他沒好意思再繼續缺勤。雖然塔納托斯不會和他計較,但是他的神生不隻是為了談一場戀愛,能為冥界做點事也是很有意義的。
哈迪斯聽了他的想法,沒有多說什麼。他很清楚自己的伴侶是怎樣瑰麗的珍寶,他既然給了他一片天空,就會讓他持續發光,而不是再次將他摘下,收藏在自己的袍袖中。
“走吧。”
他說著,起身,決定像從前那樣送納西索斯過去。
納西索斯沒有拒絕。
人間下著大雪,冥界仍舊沒什麼變化。天空是響晴的,天火在雲端裡燃燒著,把朵朵白雲也燒成了橘紅色。風是平和的,曾經的冷肅已經被愛麗舍的溫暖中和,甚至不經意間會吹來一股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
曾經讓人避之不及的冥界,不知不覺變成了一片宜居的土壤。來往的亡靈臉上都帶著笑,納西索斯看著他們,眉眼間也沾染了笑意。
“冥王陛下,您今天可不要再偷懶了。”
在前往冥石榴林的路上,納西索斯這樣告誡哈迪斯。
“你看那些亡靈的笑臉,是你掌管著冥界,讓他們收獲了幸福,你一定要好好保護他們的心情啊!”
“我會的。”
哈迪斯微微頷首。
他的內心,因為亡靈的快樂而明媚,又因為納西索斯的肯定而充盈。他的眉宇間霧靄散去,隻剩下一片清朗。
“你也會和我一起,對麼?”
“我的冥後。”
納西索斯聳肩,語氣輕鬆:“那當然了,能有什麼辦法呢,誰讓我們是伴侶?”
哈迪斯喜歡他的回答,他決定取悅他的好冥後:“下午的時候,我來接你,我們去人界。”
納西索斯奇怪:“去人界做什麼?”
哈迪斯說:“聽今天新來的亡靈說,色雷斯地區還在下大雪,我陪你去玩雪。”
昨夜因為在愛神殿前耽擱了,夜色太深,他們並沒有在人間逗留太久。納西索斯走的時候還有些不舍,哈迪斯看得分明,記在了心裡。
納西索斯聽了,卻搖頭。
“不去不去。”
說起玩雪,他就覺得渾身都累,他昨天回來以後在夢裡玩了一夜的雪,雪再好玩也玩膩了。
他把自己的夢境說出來,回頭一想,忍不住懷疑:“不會是你命令修普諾斯給我編織的夢境吧?”
神明一般不會做夢,要不是睡神修普諾斯刻意編織,那多半是預知夢。納西索斯怎麼回想,那也夠不上是預知夢。
哈迪斯卻搖頭:“人類有一種說法,叫做白天想的,晚上容易夢到。你應該是情緒太強烈,被修普諾斯的織夢網感應到了,給你派了一個美夢。”
是美夢吧?
納西索斯想起夢裡,他和哈迪斯在雪地裡奔跑,他把飛揚的雪花潑在黑發男神的臉上,點點白雪襯著他墨色的發絲,那樣好看。
他們玩累了就躺在大雪裡,皚皚白雪陷進去兩個深坑。哈迪斯還是那個傻乎乎的樣子,把他攬在懷裡,好像隻要他攬著他,他就不會怕冷……
納西索斯想著,便笑了。
哈迪斯看他笑的模樣,對他所說的“玩膩了”抱持懷疑,或許不用太頻繁,但是等下次人間下雪的時候,他可以帶他去看看。
哈迪斯不是會玩浪漫的神,他想到了,就說了出來。納西索斯聽了,乾脆順著他的話說:“冥王陛下,您想過沒有,我們奔波的這一路夠玩很久了。何必把時間花費在前往人間的路上?我們可以讓修普諾斯織夢,這樣就能在夢裡玩雪!”
原本隻是玩笑話,納西索斯話一出口,卻愣住了。
是啊。
他們可以讓修普諾斯織夢,在夢裡玩雪。
那麼……
是不是也可以讓修普諾斯織夢,和情|愛神厄洛斯在夢裡相見?
這個想法像流星墜落,轉瞬即逝,納西索斯揪住一點尾巴,趕緊說給哈迪斯聽:“哈迪斯,你說這樣可不可行?”
哈迪斯聞言,略一思索:“可以,我們試試。”
納西索斯沒有讓織夢的事情打亂他的計劃,他仍然堅持去演練場做指導,等晚上回到神殿,才召喚修普諾斯,請他來織夢境。
尤妮絲把修普諾斯請到了議事廳,由哈迪斯開口,向他說明這個夢境的意圖。
修普諾斯聞言,有些遲疑:“冥王陛下,這有必要麼?不管小愛神的用意是什麼,愛神箭作用在您和冥後殿下的身上是好事,一定要解開它麼?”
他從不質疑哈迪斯的決定,這是第一次。
哈迪斯深深凝視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能夠看到他的內心深處。修普諾斯有些想躲,到底沒有移開視線。他感覺他的靈魂都被冥王看破,才聽見冥王聲音淡淡地說:“你應該對你的王多點信任,我不怕因為真相付出代價,我要我和納西索斯的感情不摻雜一點外來的因素,那才是真正的穩定。”
是了,腐肉既然存在,就一定要剔除。如果放任自流,可能會越爛越大,反而無法控製。
在這件事上,冥王和冥後都敢於麵對,他有什麼理由替他們猶豫,替他們躊躇?
納西索斯看向哈迪斯,在解除愛情箭這件事上,他們的想法始終一致。不管再怎麼折騰,也不要情|愛神厄洛斯的神力左右他們的情感——他們的愛情隻能抓在自己的手裡!
對視的那一眼,兩位男神的眼裡都寫滿了堅定。修普諾斯見狀,心裡也湧起了莫大的勇氣和責任感。他相信他們的王和王後,同時發自內心地希望自己能夠在這件事上出力。
他希望能夠幫助他們。
他把雙手合十在胸前,心中默念他的母神——黑夜女神倪克斯的名字。希望創世的黑夜女神能夠給他指引,讓他的夢境與情|愛神厄洛斯相連。
灰色的神力從修普諾斯的身後慢慢擴散開,逐漸變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哈迪斯牽著納西索斯的手,靜靜等著睡意將他們帶入夢境。
他們直視那灰色的漩渦,看著它漸漸摻雜了其他的顏色,最後變成彩虹一樣的斑斕。納西索斯感覺一股不可抗的睡意來襲,他最後看了哈迪斯一眼,閉上了眼睛。
夢……
夢的世界,與現實並沒有什麼區彆。
納西索斯從夢境中醒來,發現自己的手仍然和哈迪斯緊緊牽著,隻是他們不在冥王神殿的議事廳,也看不到睡神修普諾斯的蹤影。
他們身處深淵,周圍一片渾濁的夜霧,泰坦神的怒罵被結界阻攔,安靜的塔爾塔羅斯隻有風的呼聲。
納西索斯稍微動了動脖子,哈迪斯就張開了眼睛。
他看了看四周的場景,發現他們的夢境發生在塔爾塔羅斯,微微沉吟,說:“看來修普諾斯成功了。”
在築夢之前,修普諾斯曾經說過,如果在夢裡和其他神明建立聯係,夢裡的場景也會與那個神明相關,因為隻有雙方都到過的地方,才有可能出現在他們共同的夢境裡。
當然,還有一種例外,那就是想象。未必是現實裡到過,而是雙方都在想著同一個地方,就去了同處。但是這個概率太小,修普諾斯沒有細說。
此時,深淵的夜霧吞吐著,與現實彆無二致。這充分證明,眼前的場景不是想象,而是他們和情|愛神厄洛斯實實在在的關聯——深淵,他們共同呆過的地方。
納西索斯從地上爬起來,展目四望,一片灰茫茫中,看不清周遭的景色。在這種情形下,情|愛神厄洛斯如果不願意主動現身,他們是找不到他的。
——要是帶上朱利爾斯就好了。
這個念頭剛在納西索斯的腦子裡萌生,就被他否決了。
——不,就算帶上朱利爾斯也無濟於事。如果情|愛神不想見他們,依舊會指使著朱利爾斯到處跑。
納西索斯反應過來這一點,乾脆不再細想,直接出擊。隻聽空蕩蕩的深淵裡響徹他的聲音:“尊敬的情|愛神,請看一看為愛情箭影響的我們,我們需要您的幫助,請您現身相見!”
哈迪斯上前一步,與他並肩,望著深淵渾濁的天。
沒有回應。
納西索斯覺得不該是這樣。
他隱隱有種感覺,金色翅膀的厄洛斯就隱匿在夢境深處,正悄悄注視著他們。他願意進入他們的夢境,就代表這一切有得談,他又為什麼不肯現身?
耍人?
很好玩?
納西索斯可以確信,這位曾經創世的情|愛神一定很喜歡惡作劇。他應該生氣,但他不能生氣,如果他失去理智,更沒有可能和厄洛斯進行談判。
他抿唇,在濕寒的風中昂頭說道:“您的愛情箭確實有著神效,是它,讓深居冥界的冥王陛下和我產生了交集。如今,我們彼此深愛,篤信不疑——您就不想看看金箭的神力解除以後,我們會怎樣?”
這是投其所好。
哈迪斯不得不承認,納西索斯要比他更擅於揣摩人心,也更懂得怎麼說話,好讓彆人接受。
然而深淵之中,依舊沒有回音。
納西索斯的眉毛擰在了一起,他開始有些急躁了。他從來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神明,在被厄洛斯戲弄以後,他就忍著脾氣,忍到現在,終於忍不住了。
既然厄洛斯不願意主動出現,他隻能用自己的辦法逼他出現了!
納西索斯很清楚自己的辦法不一定有用,但他必須要試。他和情|愛神厄洛斯確實實力懸殊,但他不願意自己的感情變成神明的惡作劇,無論是小愛神還是創世的情|愛神都不能支配它,他要自己把握!
納西索斯從儲物空間取出金色的豎琴,抱在懷裡,信手輕彈,流光的琴弦上流瀉出一段段美妙的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