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穀之中生幽蘭, 美人如花隔雲端。飄渺的白衫從遠及近,發絲好像沾染了雲霧的濕潤,如同最名貴的墨汁,卻因為那點點濕氣,仿佛染上了星辰的光芒。
虞修本是漫不經心的, 即使那身姿再搖曳, 那聲音再動聽, 那長發再美, 那張臉,那副身體, 都能讓人望而卻步, 便是築了基,脫胎換骨了,難不成真能生成天仙一樣的容貌。
可那輕若無物的腳步聲站定, 虞修睜開眼睛的時候, 卻覺得頭頂的光芒似乎有些過於刺目,他眯了眯眼睛, 在看清來人的時候, 整個人都凝滯在了原地。
那是一種能夠掠奪呼吸的感覺,水墨琉璃一樣的眼睛近在咫尺,微泛橫波,潑墨似的長發被白色的發帶隨意的紮起, 一身白衣, 儘顯清冷, 卻因為那眼尾一抹如水煙的紅痕,讓那雙眼睛在輕輕眨動間動人心魄。
“你是誰?”虞修伸出了手指,撫上了他的麵頰,許久未曾跳動過的心,竟因為這樣的一麵,讓他有著活著的感覺。
是夢?還是真的?
那美人開口,聲如清泉,如珠似玉:“虞修,是我,我築基成功了。”
睫毛隨著眼角的弧度微彎,一縷媚氣飄散其中,幾不可尋,讓人以為是錯覺,隻有那周身的清冷遍布其身。
這聲音熟悉的讓虞修驚訝,這是他嘲諷過無數遍的那個醜八怪,可原來那些尖酸刻薄的話,此時麵對著這樣的容顏,卻有幾分的說不出口。
“林曜,”這是虞修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曜,光明照耀,日月星辰皆可稱之為曜,曾經虞修嘲笑他就是地上的一灘爛泥,卻想跟星辰比肩,可現在,事實證明,他的的確確就是星辰。
“虞修,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林曜還像往常一樣,隨意的拂起衣袍,在他旁邊的泥土地上坐下。
容憫的確對這個徒弟不錯,那一身的衣物不染凡塵,比之普通弟子更多了幾分便利,即便有清潔的術法,可這份上心,就是上心。
從前他坐在那裡,虞修隻覺得他有自知之明,謹小慎微,知道自己該跟什麼做伴,如今看他目視前方,眸中隻有空穀雲霧,不驕不躁,不疾不徐,才知道他是心境通明。
能通過心塔十三重的人,又怎會因為容貌而過分自卑。
修真界中美人無數,誰不是肌膚勝雪,唯獨他仿佛內蘊風華,動人心魄。
“因為我對美人,總是格外寬容的,”虞修的手指從他的下巴尖劃過,火紅色的衣袍映著那潔白如玉的麵頰,平白染上了一抹豔色,襯著那略帶訝異的目光,仿佛直接就能勾起身體內的火焰。
虞修同樣是詫異的,分明眼前的人不動聲色,清冷如畫,可男人心中那種破壞欲卻肆意縱橫。
好像看著他,不是想將人捧進手心,而是想要撕開那蔽體的衣衫,看看那肌膚是否比想象中更加滑膩,若在那肌膚之上,能染指上星星點點的痕跡,弄的他衣衫淩亂,眼角噙淚,那真是極致的享受。
有的人,勾引世人,靠的是媚色無雙,靠的是手段無敵,可有的人,隻需要站在那裡,就足以令世人側目。
林曜輕輕收了一下下巴,身體輕顫了一下,臉頰上染上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紅暈:“虞修,你彆動,有點癢。”
手指被收了回去,指尖在袖袍底下撚動,虞修重新躺回了躺椅上麵,努力的壓下心頭火氣,這裡是在空穀,在這裡的一舉一動看似隨心,但是一旦逾距,那位穀主的劍從來不畏懼沾染上血光。
他不行,但林曜或許可以。
“你出關以後,見過你師父了沒有?”虞修側目開口問道。
林曜點頭,淡淡開口道:“見過了。”
“你師父見到你這個樣子,有什麼反應?”虞修的手遮蓋在袖袍下,緊緊的抓著椅柄笑著問道。
“師父好像跟平常一樣,”林曜不解,“好像沒有什麼變化,你怎麼好端端的問起師父了?”
虞修笑著挑了一下眉道:“沒事,誰讓你之前那麼醜,我也很好奇穀主對於你這大變樣之後的反應啊。”
“師父他不在意皮相這種東西,”林曜的唇角抿起,淺淡的笑了一下。
虞修眸中的笑意淡了些,側過了頭去不去看他:“是麼,林曜,我突然想吃你做的麵,能給我做上一碗麼?”
“好,”林曜起身,挽起了袖擺,那雙手漂亮到極致,連接的骨骼更是漂亮,玉臂通透,即便進了那充斥著煙火氣息的廚房,卻沒有給他沾染上絲毫的煙火氣息。
隻看那背影,如往日一樣,可微微側目,睫毛低垂,那樣如畫的美人,早已跟往日不一樣。
一碗湯麵吃了個乾淨,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美.色加成的緣故在,虞修竟覺得這碗湯麵比之前還要來的美味。
林曜坐在他的對麵,看的吃的香甜,眸中似乎也沾染了一抹笑意,虞修雖然嘴壞,但並不曾真的厭惡過他。
空穀空曠,人總是容易寂寞的,師父又不愛說話,除了那漫山遍野的花,也就隻有虞修願意跟他說說話,做他的朋友了。
[宿主,他那麼說你,你為什麼還願意給他做飯吃?]係統表示他是一個忠心護主的好係統。
[因為他有用啊,]林曜淡淡說道。
[啊?]係統不明白,林曜卻不回答他了。
一碗麵連湯都沒有剩下,林曜手臂撐著頭笑道:“好吃麼?”
“還不錯,就算沒有了修為,出去開一家麵館也能養活自己,”虞修阻止了他要洗碗的舉動,揚了揚下巴道,“好不容易恢複了樣貌,彆一天到晚碰這些臟東西,清潔術白學了?”
林曜看著自己的手,點了點頭,很快收拾好了碗筷。
他是來取自己下個月的食物的,即便築了基,在沒有辟穀之前,還是得吃五穀雜糧,隻不過彆人修為到了築基,待遇能夠更上一層,靈米靈糧的品質也會上升,他卻是從最開始,吃的就是容憫那種品質的靈米。
儲物袋被虞修拋了過來,林曜一把接住的時候,聽到了他的問話:“你這一天到晚吃的倒好,吃的你師父的份例,做的飯也不錯,就沒有想過,給穀主也嘗嘗你做的飯?”
林曜會吃,懂吃,為了吃的好,自然也就練了一手的好廚藝。
“師父他早已辟穀了,”林曜眨了一下眼睛。
“我也辟穀了,但我仍然喜歡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虞修歪頭,笑的張揚,“好不容易築了基,你師父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你這徒弟,可當的不孝順。”
林曜的臉頰肉眼可見的紅了,他伸出食指撓了撓道:“不是,我知道了,虞修,謝謝你。”
似乎想到了什麼,他匆匆告彆,順著來路離開了。
虞修原本帶笑的眸在他離開後,變得平直,隨後嘲諷的笑了一聲,眸中有邪意起伏,連他都心動的美人,這位空穀穀主,日日溫情暖意,也不知道抵不抵擋的住。
[啊啊啊!宿主,那個虞修看你的眼神好詭異,他要做壞事!]係統從上個世界開始,就開始各種觀察宿主背後的小細節,以免上次發生的那種事情重蹈覆轍。
雖然很多的時候沒有什麼用,但是林曜本來也沒有指望他能夠有什麼用。
[彆怕,]林曜輕輕安撫道,[他要做壞事,我就做好人。]
既然虞修要利用他,他不如就順水推舟,即便東窗事發,他也能夠安全無虞。
容憫不是常人,林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第一次看到他時,會有在秦丞身上同樣感覺到的熟悉感,但小心駛得萬年船,翻一次船,就要更加謹慎才行。
四樣小炒的菜,旁邊還配上了蘿卜雕的花,再加上顫巍巍冒著尖的靈米,這樣的飯菜擺在容憫的跟前時,他本就如同冰封的臉,似乎更加凝結了。
“我已辟穀,不需要再吃這些東西,”容憫本來的拒絕在看到對麵徒弟臉上一絲淺淡的失望時,開口問道,“怎麼突然做菜給我?”
“之前其實也想做,隻不過怕自己長的太醜,影響師父的胃口,”林曜低低的說道,他不在意彆人的看法,卻在意眼前這個人的。
如師如父,空穀雖然幽靜,修煉雖然辛苦,但隻要有師父在,他總是開心的。
“僅此一次,下次不用了,”容憫沉吟片刻,在小徒弟的目光中端起了那個碗,送了一口米飯進入口中,再夾了一次菜。
靈米香甜細膩,做的菜也噴香可口,容憫多年未動五穀,如今吃來,在看到對麵小徒弟亮起的目光時,卻莫名覺得比那口中的食物還要讓人心生快意。
乍然而起的寒意驀然在沉寂已久的丹田流竄了一圈,又來了,容憫輕輕動了一下眉頭,在林曜亮如星河的眸中,不動聲色的將那些食物全部吃了下去。
小徒弟難掩開心的走了出去,容憫閉上了眼睛,神識探查全身,卻再也尋不到那抹寒流的蹤跡。
那種感覺,從五年前起,總是乍然轉寒,然後消失無蹤,並未對身體和境界造成什麼影響,可既然存在,就是隱患,偏偏他翻遍典籍,都沒有找到原因。
清泉一樣的聲音模模糊糊,仿佛從竹林深處傳來,宛如天籟,容憫調理好內息睜開眼睛,耳朵動了動,就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很熟悉,很安心,從五年前就充斥在他的身邊,隻需要聽到那些聲音,就能知道小徒弟在做什麼。
現在,應該在擺放碗筷,忙忙碌碌的,雖然修真修的勤快,但他活的卻像個普通的凡人。
“就吃過一次就不吃了,說明做的不好吃,”虞修懶洋洋的回答林曜的問題,目光掃過他略帶苦惱的眸,涼涼道,“既然做不成飯,那就送彆的禮物。”
“可是我的所有東西都是師父給的,他什麼都不缺,”林曜托著腮有些苦惱。
腦袋卻被虞修輕輕敲了一下:“笨,他什麼都不缺,不代表你什麼都不能給啊,禮輕情意重聽過沒?隻要你送了,你師父肯定高興。”
“真的麼?”林曜的眼睛乍然亮起,似乎想到了什麼,清冷的眸彎如像月牙兒。
“假的,你師父最想要的,估計是你趕緊出師,”虞修勉力將自己的視線收了回來道。
“那還要很久很久,”林曜單膝支起,手臂放在腿上,將下巴支了上去,看著遠方道,“而且一出師就要離開師父,我……不想離開。”
隱藏在袖袍下的手狠狠的捏著椅柄,明明眼前的人美的驚心動魄,可虞修卻不知道自己哪裡上湧的火氣,燒的他頭腦發漲,幾乎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沒有讓臉上的笑意淡去。
“穀主作為正道第一人,也是修真界第一人,哪裡是你這種差勁到極點的資質能夠超越的,你這夢做的也太美了,”虞修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不過我之前說的,也是真的,有你這麼可愛的徒弟,你送什麼,你師父都會高興的很。”
他的話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一樣,即使拚命掩飾,卻連林曜都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略帶著點兒擔憂的看著他道:“你怎麼了?”
“沒事,”虞修單手捂著肚子道,“可能是沒你在,吃的不好,所以中午吃壞了肚子。”
“我這裡有師父給的丹藥,說是治百病,”林曜托著一個小巧的玉瓶,他的手指比那玉瓶還要細膩,倒出的一顆丹藥,碧綠可愛,托在那手上,隻覺得人怕是要去羨慕那藥了。
碧血丹,頂級的療傷丹藥,彆人萬金求不得一顆的東西,就讓那空穀的穀主隨隨便便當做治百病的藥丸送給了眼前的人。
這師父當的是真心的寵愛。
或許,沒有人能夠在麵對那樣一雙帶著關心的眼睛時,不去寵愛他。
虞修伸手去接,指尖若有似無的在那掌心劃過,卻見那白玉的手指輕顫,一下子收了回去,若不是他拿的快,那顆丹藥都要掉在地麵上。
虞修蹙眉抬頭,卻見他的眸水光盈盈,白玉似的臉頰染上了一層輕輕的薄紅,下唇微咬,似乎有幾分不知所措的拉著領口,不像是害羞,倒像是情.潮湧動。
隻是輕輕一碰,就這樣敏.感的身體,虞修突然想到了外界正在著急上火找的天玉體質。
天然的爐鼎,就像是為雙修而生,天然如玉,媚.態天成。
尤其有一點,那便是築基之前,資質下乘低劣,體質潛伏其中,想要達到築基,需要耗費千辛萬苦,可一旦達到,體質破體而出,姿色傾城,這一點,很多人都不知道,而他也不過是因為深諳此道,所以在一本破舊的書上偶然看到過。
或許這世上天玉體質潛伏的不少,可想要突破築基,談何容易,若非容憫的天材地寶,眼前的人,也仍然是那副醜陋不堪的模樣,況且突破之前,並無任何征兆,哪個門派會去花費那麼大的力氣,去培養幾個可能有微末希望的人呢。
外麵翻天覆地的找,沒有任何的蹤跡,偏偏前段時間林曜突破了築基,一身風骨,攝人心魂。
虞修本就有所懷疑,卻沒有想到今日得到了驗證。
若是外界得知,他們心心念念的天玉體質的擁有者就是他們之前嘲諷至極的醜八怪,並且無論他們怎麼樣想要,卻無法從容憫的手中奪取時,不知道會露出怎樣的臉色來,畢竟正道的這群人……嗬……
“你怎麼了?”虞修將那枚丹藥在指尖打了個轉,扔進了嘴裡,對著林曜關切的問道。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似乎緩過勁兒來了,輕輕開口道:“我也不知道,最近覺得有點兒奇怪。”
“那沒有找你師父問問怎麼回事?”虞修趴在椅子上問道。
林曜往後退了一點兒,眸中閃過了一絲不好意思:“總覺得……對師父難以啟齒。”
“他是你師父,有什麼不能問的,”虞修趴在椅背上,勾了勾他的耳垂,那裡紅的似乎要滴血,真的讓人忍不住上去含一含,“當然,要是你不想問,我也能給你解答,不過就是娶妻生子那檔子事,平常的很。”
“真的?”林曜本來波瀾起伏的心突然平靜了下去,隻要沒有跟彆人不一樣就好。
“對,所以放心大膽的去問,彆怕,嗯?”
虞修的話在腦海之中反複旋轉著,讓林曜在回來以後,來回的在房間之內移動,或是喝水,或是擺弄著桌子上的茶杯擺件,即便是翻開了書,那上麵的字分明認識,卻無一字入腦。
或許他的動靜實在太大,一牆之隔,傳來了容憫的問話:“可有心事?”
“沒有,師父,”林曜連忙安靜了下來,築基之後他就不用像普通人那樣需要休息了。
盤腿打坐,靈氣凝聚,緩緩吐息,修煉已經成了家常便飯,而且築基以後,似乎因為那種體質,他吸納靈氣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靈氣往丹田凝聚,本是平心靜氣的時候,虞修的話卻再度在腦海之中響起,頓時充盈在經脈之內的靈氣亂躥,他回過神來想要壓製,可越是壓製,越是亂七八糟。
容憫察覺靈氣異動趕來的時候,他已經一口鮮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