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曉東這晚開著車,拉著倆弟,和一後備箱鞭炮,開車出了外環。外環有不少人都在放煙花,出了市區天上就熱鬨了。
陶曉東小時候也愛玩這些,隻不過後來長大了操心事兒就多了,沒那個心情。再往後過了年齡,好像對很多曾經喜歡的東西就都不感興趣了。
陶曉東三十四,是個藝術家。
藝術家這三個字他是不認的,彆人給他冠上這個名頭的時候,陶曉東總是自嘲著搖頭笑笑,說自己隻是個商人。
他是國內最早入行做紋身的那一批人,是國外紋身展上,最早代表中國紋身師拿獎的人,那會兒他還那麼年輕。在這一行裡,他已經混得如魚得水,大師級人物,紮個圖動輒幾萬幾十萬甚至更多。
陶曉東太忙了,他好像全年無休,過年這段時間算是他給自己放的假。每年這段時間空出來,陪陶淮南過個年。
很多對他的雜誌專訪上,陶曉東都說過。彆叫我大師,我也不是藝術家,我連手藝人都算不上。我就是衝錢去的,我的圖上都染著銅臭味,我搞心機善鑽營,都是為了掙錢。所以彆給我戴高帽,我沒為紋身這一行做什麼,我都是為我自己。
有人說他活得自我,陶曉東從來不否認這個。然而他的這種“自我”跟這一行裡其他真正自我的紋身師比起來還是太窄了些,他隻是活得現實,紮根在俗世裡的“自我”。
“咱們現在放的是鞭炮還是煙花?”陶淮南邊被遲騁帶著點火邊問。
遲騁說:“花。”
陶淮南“哎”了聲:“煙花好。”
遲騁:“費錢,你又看不見。”
“你幫我看唄。”陶淮南不太在意地笑笑。
“現在是紫色的。”遲騁說。
“我不信,煙花哪有紫色的,都是紅的綠的。”煙花竄上天的聲音在身前一聲一聲的連響,陶淮南邊聽邊說。
遲騁仰頭看著,和他說:“確實是紫色。”
陶曉東聽著他倆聊天,笑了下,去車上又給他們搬了一些下來。回來的時候他們倆還在說紅色綠色紫色,遲騁說:“現在是藍色的。”
陶淮南依然笑道:“我不信。”
他說不信,遲騁也不再解釋。陶曉東於是替他說了句:“是藍的,他沒騙你。”
“哈你們一起騙我。”陶淮南笑了兩聲,也仰著頭跟他們一起看。頭頂的煙花爆開再爆開,一簇簇藍色的光璀璨耀眼,陶曉東摸了摸陶淮南的頭,頭上戴著帽子,於是抓了抓他的帽子。
“我喜歡聞這個味兒。”陶淮南吸了吸鼻子,衝著遲騁的方向。
遲騁看他一眼,沒吭聲,低頭從放過的煙花盒子裡撕了一塊下來,紙殼上還沾著灰,在他臉前轉了兩圈。
陶淮南於是吸了兩下,之後笑:“人家以為咱們有病。”
一後備箱的鞭炮和煙花,讓陶淮南玩了個儘興。
到家已經過了淩晨,陶曉東給他們倆一人發了個厚厚的紅包,互相說了聲“新年快樂”,就回房間衝澡睡覺了。
那倆也去洗了澡,然後睡覺。
僅僅是吃餃子放鞭炮這幾個小時,陶曉東手機上未讀消息就幾百條,除掉拜年群發的,真實消息也幾十條。
他挑著要回複的回了,剩下的就沒再管,確實累了,基本是沾枕頭就能睡著的狀態。
可能是聞了一晚上煙花味兒,也可能是過年的氣氛太足了。這晚陶曉東做了個夢。
夢見他小時候,跟村裡一群傻小子亂跑瘋淘。年節過後揣了一褲兜崩到地上沒炸過的零散小炮,往彆人家玻璃上扔,往井裡扔,往凍實了的牛糞裡扔。
後來火星崩到褲子上,一兜小炮差點都炸了,就隻差一點點。
回家之後被他爸扒了炸出窟窿的棉褲揍了頓狠的,整個屁股泛著紅泛著青。眼淚鼻涕糊了滿臉,陶曉東哭得驚天動地,殺豬一樣。
他爸一邊揍他一邊罵,問他是不是嫌長兩條腿累贅,一兜炮要是都炸了他這條腿就沒了。
陶曉東被打出一身叛逆的軸勁,扯著脖子聲嘶力竭地喊:“炸沒了也不用你管我!你就知道打我你不是我爸!我沒你這樣的爸!”
他爸都讓他給氣笑了,也不知道是氣大勁兒了還是真的哭笑不得,反正那巴掌再也沒落下來。
他媽在一旁趕緊哄著他爸,怕他再挨揍。
他爸在他屁股上踹了最後一腳,說:“小犢子趕緊滾!”
陶曉東提溜著褲子鑽上炕,鼻涕往被垛上層,被他媽扯過來又胡擼了幾巴掌。
有些小孩兒生來就淘,房頂拆了恨不得都嫌沒能把天捅出個窟窿來。陶曉東三不五時挨頓揍,早就打皮了。
除夕春節交替,辭舊迎新。
睡時一場舊夢,醒來又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