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刑架上的阿絮是幻象,眼前的阿絮不是幻象,她的手骨鐵鑄一般的結實,死死叩住重櫻的脖子,幾乎要將她的頸骨扭斷。
重櫻紅唇微張,胸腔裡的空氣被擠壓而儘,麵上逐漸蒙上一層青紫。
視野裡的阿絮身影越來越模糊,所有景物都扭曲起來,重櫻的意識寸寸脫離身體,緩緩闔起雙目。
就在阿絮以為重櫻必死無疑時,從她的身上爆出一股強大的力量,阿絮被這股力量震得跌了出去。
渾身傳來一陣劇痛,險些叫她直接昏了過去。
再看那粉衣少女,渾身裹著一團幽藍的光芒,衣擺無風自動,浮在半空中,慢吞吞地睜開了雙眼,目光淡漠空靈,毫無感情。
“瀆神者,死——”重櫻抬起手臂,一柄玉弓憑空出現在她手裡,被挽成滿月的形狀,弦上凝出一支殺氣凜然的靈箭。
阿絮既震驚又嫉恨:“這是、這是靈女的力量?”
她窮極一生,都在追求的力量。
重櫻射出了靈箭。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紅影破門而來,踢走地上的阿絮,伸手截住了靈箭。
阿絮的身體撞上屋子裡的鏡子,本該是轟然巨響,卻被死亡罩下的陰影隔開,落入耳中,悶悶的,聽不真切。
她忍住頭昏腦漲,望向那襲翩飛的紅衣。
靈箭上的靈力灼得宮明月掌心一片焦黑。
宮明月用靈力碾碎了這支靈箭,撲向了重櫻。
裹住重櫻的那團光芒驟然消失,粉衣少女闔上雙目,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宮明月伸出雙臂,動作溫柔地接住了她,似隔著千山萬壑,喚她:“櫻櫻。”
重櫻在宮明月的懷中昏了過去。
宮明月探她鼻息,提起的一顆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他抱著重櫻轉身,行至阿絮身邊時,抬眸望了一眼熏爐中飄出的“春睡散”,臉色陰沉至極。
竟是他隨手賞給阿絮的春睡散,差點害了重櫻。
阿絮捂住被他踹中的心口,死死咬著牙,不讓那一口血沫噴出。她眼角含著淚,伸手拽了一下宮明月的衣擺。
宮明月垂下眸子,目光幽冷,如十二月被大雪覆蓋的深潭。
“若不是你還有用……”
他隻留下這半句話,就抱著重櫻離開了。
阿絮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再也控製不住,張口將那口血沫吐儘。
她滿口是血,眼淚簌簌往下墜著,發狠地重複著宮明月的話:“若不是我還有用……哈哈,哈哈哈……”
阿絮養母聽見動靜,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扶起阿絮:“我的小祖宗誒,就睡個回籠覺,怎生鬨出這麼大的陣仗,連大人都驚動了。剛才聽大人下令,讓你禁足屋內,沒有他的吩咐,不許踏出一步,你到底做了什麼,惹得他動這麼大的肝火?”
“若是我沒用了,又待如何?”阿絮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
重櫻做了個荒唐的夢,夢裡,她被人揭發冒充靈女,判了絞刑,由宮明月監刑。
繩子緊緊鎖住她的咽喉,將她懸在半空。
她大聲喊冤,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宮明月懷中摟著個白衣小美人,嫌她吵鬨,皺著眉頭,叫人拿燒紅的烙鐵捅進了她的喉嚨裡,痛得她徒勞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櫻櫻。”隔絕重重虛幻的夢境,有人在輕聲喚她的名字。
重櫻聽出那是宮明月的聲音,嚇得蜷縮起四肢。
她不是故意的,不要拿烙鐵燙她的喉嚨。
“櫻櫻,是我,醒醒。”宮明月坐在床畔,發現重櫻紅唇翕動,滿臉痛苦的神色,口中低低喊著什麼,聲音沙啞破碎,聽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他喚她的名字,想要將她從噩夢裡喚醒,她驚得直往被子裡鑽,渾身瑟瑟發抖,可憐極了。
“大人,藥涼了。”霜降將藥端給宮明月。
宮明月連人帶被子,一把將重櫻裹住,扶著靠坐在自己的懷裡。
有了被子,重櫻有了安全感,終於不再哭喊,隻是眉頭依舊皺成一團,看起來很難受的樣子。
宮明月雙臂抱緊了她,抵著她的耳畔柔聲說:“彆怕,師父在這裡。”
他伸出手,端著碗,將碗沿抵到重櫻的唇畔:“乖,把這些不好的記憶都忘了。”
重櫻嗅到藥味,緊緊閉合著牙關,宮明月輕易捏開她的唇,將藥灌了下去。
藥是妖族特製的忘憂散,宮明月改良了配方,服用下去,會忘記服藥前的十二個時辰內的記憶。
霜降道:“若強行消除這部分記憶,輕則元氣大傷,重則神誌損毀,服藥倒是沒有任何後遺症,卻是要連用七日的藥,少了一日,都會功敗垂成。”
“我會親自監督她用藥。”宮明月垂下眸子,目光停留在重櫻白皙的頸側,那裡留著數道阿絮的指印。
阿絮是他帶回來的,她資質上乘,體內流著靈女族的血。他用錦衣玉食豢養她,不惜耗費大量靈藥為她洗髓,最初的目的,是防止取骨失敗。
若那樣,阿絮的靈骨亦可勉強一用。
宮明月斂儘眼底神色,將重櫻放回榻上,取了一瓶玉色的藥膏,指尖沾了一點,輕輕在重櫻脖子上的淤青揉開。
風吹開了窗門,霜降望著屋外飄零如血的紅梅,不安地抿了下唇角。
靈女開始覺醒。
瀆神者,殺無赦。
宮明月才是真正的瀆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