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梨梨。”重櫻心跳如擂,報了姓名。
“現在,我可以做你的夫子了嗎?”
重櫻如夢初醒,趕緊叫侍女們去煮雞蛋,給白沐額頭的傷消腫。
白沐順利地留在了蘇府做重櫻的夫子。
重櫻誌不在此,但為了這張臉,她時常裝出乖巧的樣子親近他,或以花言巧語哄得他坐在桃花樹下為她彈琴,她就趴在桌子上,撐著腦袋看著他的側顏出神。
彼時,重櫻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感情,叫做仰慕。
無憂無慮的時光,如白駒過隙。
大魏律法規定,女子到了十六,便可議親。
蘇府與陸家早已定下娃娃親,重櫻未來的夫君陸公子陸恒之年方二十二,就在商海中打下一片天地,是個年少有為的狠角色。所有人都說,重櫻嫁給他,是門當戶對。
重櫻沒見過這位未來夫君。
對這位未來夫君亦沒有什麼好感。
陸公子領著下人拜訪蘇府的那日,重櫻早早準備了一架木梯,爬上牆頭,看見了那位傳說中的未婚夫。
陸恒之一身華繡錦裳,被仆人簇擁著而來。他生得風度翩翩,眉目間自有幾分淩然的傲氣,走在人群中,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碾壓眾人。
重櫻舉起彈弓,連連射出幾顆石子。
陸恒之身旁的小廝驚得團團護住主子:“大膽,誰在偷襲?”
陸恒之往牆頭望來,重櫻對他做了個鬼臉,爬下了木梯。
她打完人就跑,絕不留下給人揍回來的機會,剛跑出院子,拐了個彎,就撞上一堵肉牆。
那陸公子拎著她,抵在旁邊的柱子上,盛氣淩人:“想跑?”
“放開我!”重櫻拿腳去踹他,“討厭鬼!”
陸恒之乾淨的衣擺上,立時多了幾個腳印,他眯起狹長的雙眼:“找死。”
旁邊有小廝匆匆跑來,低聲提醒他,這位就是蘇小姐。
陸恒之以一種極為危險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重櫻。重櫻不喜歡他這樣侵略式的眼神,瞪著黑白分明的雙眼,毫不示弱。
陸公子倏地笑了:“原來是蘇小姐,脾性如此大,是蘇家父子疏於管教了。也罷,終歸要做我陸府的夫人,不可如此不守規矩,蘇家父子舍不得管教,今日我就替蘇家父子管上一管。”
他拎著重櫻,也不知是打算如何管教。重櫻情急之下,兩排尖利的小牙齒,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他臉色一黑,正要發怒,不遠處傳來冷喝:“住手!”
白沐匆匆而來,握住陸恒之的手腕,指間用力。
陸恒之麵色微變,鬆了重櫻。
重櫻如小雞崽似的,藏到白沐身後,揪住從他背著的琴上垂下來的穗子。
“光天化日之下,堂堂男兒,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麼本事。”白沐護犢地擋在陸恒之的麵前。
“我管教我的夫人,與你何乾。”陸恒之挑起長眉。
蘇家父子和陸家有生意往來,蘇家日後還要仰仗陸家,陸恒之將他們拿捏得死死的,莫說管教蘇梨梨,就是管教他們父子兩個,他們也不敢出言反抗。
“呸,不要臉,誰是你的夫人。”重櫻探出腦袋,罵了一句,在陸恒之狠厲的目光瞪過來時,又縮回白沐身後。
“我是她的夫子,你欺負她,便是與我有關。”白沐不卑不亢,“蘇小姐與陸公子尚未成親,口出此言,於禮不合。”
“你是要替她出頭?”
“陸公子不妨明言,如何才肯高抬貴手。”
“那也簡單,聽說白公子有一身好武藝,你我切磋一番,你贏了,這個小東西我今日就不沾手。”陸恒之的眼睛一直在盯著重櫻。
白沐放下琴,脫下外袍,卷起袖子,站在陸恒之麵前時,重櫻是懵的。
陸恒之自幼走南闖北,要管陸家的生意,學了點武藝傍身,可以理解。白沐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成天抱著他的寶貝琴,這般做武夫打扮的樣子,著實叫重櫻大吃一驚。
身旁的侍女道:“白公子身手若不好,當初就沒辦法從山賊手裡救下老爺了。”
重櫻恍然大悟。彈琴的會打拳,這叫深藏不露。
二人武藝相當,赤手空拳的肉搏,比的是普通的拳腳功夫,與重櫻在話本子裡看到的那些飛來飛去的高手相差甚遠。最後白沐險勝一招,那陸公子眼睛被打了一拳,瞪著烏青的眼,威脅地看了重櫻一眼,冷著臉走了。
陸恒之一走,重櫻立刻招呼著侍女請大夫。白沐捂著胸口搖頭:“我沒事,不必興師動眾。”
陸恒之被他揍了好幾拳,他也沒好到哪裡去,漂亮的桃花眼一隻腫了起來,手背上都是滲著血絲的擦傷。
這怎麼叫沒事?
他不願看大夫,重櫻隻好回自己的屋裡找了些瓶瓶罐罐,配合著水煮蛋,替他消腫治傷。
重櫻用帕子裹著水煮蛋,輕輕揉著白沐的眼角,想起白沐剛才那乾脆利落的拳腳,一臉驚奇:“原來夫子這般厲害。”
“算不上厲害,勉強應付幾個小毛賊罷了。”白沐很是謙虛。
“夫子的功夫是和誰學的?”
“小時候曾在廟裡住了半年,跟廟裡的大和尚學的。”
“夫子也教教我好不好?我不想彈琴了,我想學功夫。”重櫻站起來,比劃了兩招,“夫子你看我,有沒有幾分資質。”
白沐失笑:“你學這個做什麼?”
重櫻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小時候就想跟著爹爹和兄長走南闖北,可他們覺得我是一個女兒家,不應該摻和生意上的事,他們還說,外頭壞人很多,就喜歡欺負我這樣的女兒家。如果我能有夫子的本事,日後行走江湖,就不怕被人欺負了,要是遇到壞人,還能匡扶正義。”
蘇家是守舊派,家中生意隻傳男不傳女,重櫻自出生起,就沒有離開過花溪鎮,每每望著兄長能和父親一起出遠門做生意,眼裡都是羨慕。
“夫子,你這些年去過很多地方,快同我說說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重櫻抱住白沐的胳膊央求道。
白沐隻好笑著同重櫻說起這些年的見聞,比如,他見過九條尾巴的狐狸,能口吐火焰的大鳥,會發出娃娃哭聲的魚,眼淚能變成珍珠的鮫人……
聽得重櫻不由心生向往,喃喃一句:“真想親眼見識到。”
白沐瞧她一眼,雙腿盤坐,拿起擱在一旁的琴,十指按上琴弦。
琴聲散入風裡,如泠泠清泉,幽幽淌過翠綠的水藻。樹上的鳥雀不自覺飛落在他身旁,安靜地聆聽著琴音。
不消片刻,整個蘇府的鳥雀都被吸引了過來,環繞在白沐周圍,琴音飄出蘇府,散入雲端,過路的鳥雀也情不自禁為他駐足。
好些鳥兒是重櫻未曾見過的,重櫻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它們的鳥羽,友好的鳥雀停在她的指尖,拔下一根羽毛擱在她的掌心,作為贈禮。
白沐這些年走過的千山萬水,都斂藏在這縷琴音裡。重櫻恍惚間在他的琴聲裡看到了他說的狐狸,大鳥,怪魚和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