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類人(2 / 2)

他伸手遮住了自己的頭,狠狠心,正打算衝出去,往遠處的公交車站跑,忽然,一把傘撐在了他的頭上。

他呆呆地抬起頭,在窗口透出的酒吧燈光下看清楚了來人的臉,忽然嚇得一哆嗦。

“老、老師……”他結結巴巴的,“不不,龔醫生……”

龔思年重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罩在了傘下,把他往街邊拉。

正好有人打車在附近停下,龔思年揪著方離,一起飛快地上了出租車:“實驗三中,謝謝。”

司機應了一聲,掉頭往目的地開,車後座上,龔思年收起了傘,轉頭看向了身邊渾身濕漉漉的小男生。

“你是高二9班的,是吧。”

不是疑問,而是闡述。

方離身子微微一抖,抿著嘴,臉色慘白。

“我剛剛就在那個酒吧裡,所以才看到你。”龔思年深深吸了一口氣,“但是你不用怕。”

方離驚怕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地垂下了頭。

“我是校醫,也有心理谘詢師的資格證。”龔思年的口氣和平時在醫務室裡不同,沒有那麼犀利,表情依然淡淡的,可是卻帶了點叫人安心的味道。

“你和我談話,我會遵守職業道德,絕不跟任何人說,包括你的老師和同學。”龔思年鄭重地說,“假如你不願意和我訴說,那也OK,我就用同類人的身份,和你聊聊。”

同類人?方離驚疑不定地看他,甚至不敢發問。

“我聽店長說,你要去那裡跳舞,而且不想上學。”龔思年把金邊眼鏡摘下來,抽出車裡提供的紙巾,擦了擦上麵狼狽的雨滴,“家裡有困難?”

方離絕望地閉著嘴巴:那個店長什麼都對他說了嗎?

“困難到了揭不開鍋,真的需要你去掙錢維持的地步嗎?假如這樣,我會和你的班主任談談。”龔思年平和地說著,“你放心,我不說彆的,隻說你的經濟狀況,學校會有貧困生救助的。”

方離驚恐地使勁搖頭:“不不,不要……我媽媽有點病,可是有工資的,不算特困家庭!”

“那也就是說,你不是窮到必須去掙錢,主要原因是不想上學?”龔思年淡淡地說,“那不行,不準去,明白嗎?”

方離呆呆地看著他,半晌扭過頭,乾澀地低聲道:“為什麼?”

“那兒不是你能應付的地方。”龔思年一字字道,“你這個年齡,心智不健全,不懂這個世界的險惡。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校園裡,好好地學習、考大學,就算想做什麼,也等你十八歲成人後,懂嗎?”

方離怔怔聽著,慘然笑了笑:“醫生,如果……校園裡沒有什麼叫我留戀呢?”

“那也比這種地方好。”龔思年重複,“我不知道你在學校遭遇了什麼,但是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校園裡的那些事,放到社會上,什麼都不是。”

他從紙巾盒裡抽出一疊紙,強硬地把方離的頭按下來,幫他擦了擦頭上的雨水。

“熬一熬,一定能挺過去的。”龔思年的眸光冷靜又鋒利,“傻乎乎一頭闖進成人的世界,隨便遇上一個人渣,就夠真正毀掉你的一生,懂嗎?”

方離木然地任由他擦著自己的頭,一言不發。

“我知道你一定很難受,也一定覺得我站著說話不腰疼。”龔思年並不放棄,依舊堅持說著,“我要是說懂你的彷徨和無助,你也肯定不信。沒錯,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真正的感同身受。”

方離瘦弱的身子靠在椅背上,低著頭,強忍住啜泣。

龔思年沒有幫他擦眼淚,看著他,遞過去一張紙:“記著,不管怎麼樣,一定要用儘全力挺過去。很多時候,過去了再回頭看,青春期的痛苦和悲傷,屁都不是,真的。”

……

出租車一路開回到了三中門口,龔思年帶著方離下了車。

大雨比剛剛小了一點,可是兩個人身上也都濕了大半,龔思年舉著傘,一路親自把他送到了宿舍樓前,才停下腳步。

“回去好好洗個熱水澡,早點上床睡覺。”龔思年仔細地看了看他依舊瑟縮的表情,語氣難得地溫柔,“我平時都在醫務室,歡迎你隨時來訴苦,倒情緒垃圾。”

方離終於抬起頭,眼眶紅紅的:“謝謝龔醫生……”

龔思年笑了笑:“不客氣。假如你不嫌棄的話,可以把我當師長,可以把我當醫生,當然,也可以把我當朋友。”

揮了揮手,他正要轉身離去,忽然,方離在他身後顫聲低問:“龔、龔醫生……你說我們是、是同一類人?”

龔思年扭過頭,沉吟了一下,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頭,聲音極輕:“是啊,我們這樣的人不少的。”

宿舍樓快熄燈了,加上大雨,絕大多數學生早就按時回了宿舍,進樓前的台階上,空無一人。

龔醫生這個略顯溫柔的舉動被掩在夜色裡,他的語聲也沒人聽得清。

可是,就在這時,宿舍樓裡,卻忽然衝出了一個高大的人影。

傅鬆華一把抓住了方離的胳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把他從龔思年身邊拽了過去。

“你乾什麼啊?方離是發燒了還是生病了,你乾嗎摸他的頭?!”

龔思年猝不及防,被他嚇了一跳,看清楚傅鬆華以後,眼睛眯了眯。

傅鬆華是體育積極分子,自然免不了碰傷破皮,是校醫務室的常客,龔思年認識他,也記得他的名字。

“傅同學啊?”他看了看傅鬆華那帶著紅絲的眼睛,又看了看臉色慘白的方離,若有所思地擺擺手,“快點帶同學回去吧,叫他洗個熱水澡,小心發燒哦。”

……

樓梯邊,兩個人僵硬地站著,方離正想咬牙轉身上樓,忽然耳邊就傳來一聲幽幽的問話。

“這些天晚上,我到處找你。不在教室,不在宿舍,都在校醫務室嗎?”

方離猛地抬頭,震驚地看著他:“你、你胡說什麼?”

傅鬆華身上也全濕了,腳下有一把傘,凝集著一大攤水。

“我胡說?你不是這幾天都不在教室嗎?都在生病,所以找醫生?”傅鬆華啞著嗓子問,明明知道不該說這樣的話,可是心裡就是憋悶得想爆炸,看到龔校醫的舉動時,甚至想要衝出去打人。

他為什麼送方離回來,為什麼那樣溫柔地摸方離的頭?

方離嘴唇顫抖,忽然一甩手,激烈地向樓上跑去,剛剛跑了幾步,身後傅鬆華就追了上來。

傅鬆華人高腿長,三兩步就把方離堵在了拐角,伸手圈住了他。

方離惡狠狠瞪著他,眼圈紅了:“放手啊。”

“我不放!”傅鬆華的牙齒咬得緊緊的,“你不說清楚,我不放你走!我他媽的找了你一晚上了,到處找不到你!”

方離沉默著。

好半天,他才木然道:“你找我……有事麼?”

傅鬆華垂著頭,既不放他走,也不說話。

是啊,找他有事嗎?好像也並沒有。

方離咬著嘴唇,聲音發抖:“既然沒事,那我走了。”

剛剛推開傅鬆華的手臂,傅鬆華卻又固執地跟上來,把他牢牢堵在了樓梯。

“方離你彆走。” 健朗高大的男孩子表情喪極了,又茫然又委屈,“我……我就是想,我們能和過去一樣,快快活活的一起吃飯,一起上晚自習,你看我打球,不行麼?”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閒著,終於抽空把存著的非天夜翔大大剛完結不久的《天地白駒》看完了,超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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