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二樓床上,秦淵閉著眼睛。房門關著,依舊能聽到下麵隱約的喧囂吵嚷。
有秦祝楓生氣的吼叫,有思泉小聲的哭泣,有小嬰兒聲嘶力竭的痛哭,還有吳嫂呼天搶地的叫冤,以及魏清璉漸漸尖銳的聲音。
“我哪裡知道什麼時候斷的,說不定是去年收起來時就壞了呢。……常年在家裡擺著這種東西,傭人打碎了不敢說,怕沾染晦氣有什麼不對?”
眼角好像有什麼滑落了下來,他沒有擦,紅著眼睛,打開了手機。
阮輕暮家裡也正熱鬨著,盲人小鄭春節回了老家,小芸和小樁姐弟倆卻無處可去,就長期住在了穆婉麗他們家裡,邱哥一大早就晃蕩著過來了,說自己是孤家寡人,一起來蹭個年夜飯。
阮輕暮正在廚房裡幫他媽打下手,秦淵的電話就來了。
視頻通話請求。
他手上全是麵粉,連忙拿廚房紙捏住手機,擺在桌上,笑嘻嘻地打開了:“新年好!”
一看畫麵,他就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秦淵的眼睛,紅得厲害。怔怔地看著對麵的阮輕暮,他沉默了許久,才輕聲說:“阮阮,我想你了……我想現在就回去。”
有的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也依然陌生如帶著惡意的路人,有的人隻相識了幾個月,就好像熟悉了前世今生。
旁邊,穆婉麗正在剁肉餡兒,舉著菜刀好奇地湊了過來:“哎呀,這俊小夥子不是那個班長麼?”
這大過年的,怎麼眼睛通紅,難道是在後媽家受了大委屈?
阮輕暮慌了。
“你怎麼了啊?”他手忙腳亂地拿著手機往房間裡跑,飛快地關上門,“生病還沒好嗎,還是你後媽又弄什麼幺蛾子?”
那個蠢後媽能怎麼他啊,又不敢動手打人,秦淵他爸就算糊塗,也不至於幫著後媽折磨兒子吧?
秦淵沉默地看著鏡頭,半晌才垂下了眼睛,收斂起瞬間的脆弱。
他搖了搖頭:“沒生病,就是想回去。”
阮輕暮心裡揪緊了,這是秦淵啊,是在學校裡被所有老師寵著、被所有男生崇拜著、被女生們暗暗喜歡著的秦源;
是永遠在體育場上驕傲強勢的秦淵,是能把劉鈞那些人渣痛斥到羞愧不已的秦淵,是輕鬆就把全年級第二甩開幾十分的秦淵!
憑什麼到了那個家財萬貫的家裡,卻像個外人一樣,莫名其妙地受鳥氣!
看著秦淵微紅的雙眼,他忽然站起身,在屋子裡團團轉圈:“那你回來!你來我家過年,我叫我媽給你做好吃的。”
想了想,他又焦躁地踢了一下桌角:“算了,要不你後天回來?”
馬上就該吃年夜飯了,總不能真的現在訂票,餓著肚子,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在火車上過吧?
媽的,今天是秦淵的陰曆生日啊!他們那對垃圾父母就算不給他過,也不該在這天給他添堵啊?!
秦淵輕輕吸了口氣,衝著阮輕暮低聲喚:“阮阮,我沒事的,你不要著急。”
阮輕暮猛地停下腳,湊到手機前,細細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可你的眉心都長皺紋了。”他憂愁地說。
平日裡他大多數都是懶洋洋的,神情囂張時多,溫柔時少,這樣軟綿綿的樣子就更少見,秦淵呆呆地看著他俊秀的臉,心裡漲滿了陌生的酸楚情緒。
“是不是很醜,像小老頭?”他啞著聲音問。
阮輕暮嘟囔著:“才沒有。皺出來個‘川’字,也帥到沒朋友。”
說是這樣說,可心裡還是疼得難受。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屏幕上,好像想要撫平秦淵眉頭那絲淺淺的皺痕。
對麵的秦淵隻看得見他把手指伸過來,鏡頭前,指尖無限放大,他微微一怔,也學著阮輕暮的樣子,舉起手,同樣點去。
好像隔著屏幕,手指尖輕輕對在了一起。
房間裡很安靜,外麵的人間熱鬨被隔絕開來,隻剩下兩個少年遠遠地相對著,手指相連處,心也沒了距離。
秦淵的眉頭一點點舒展,俊朗英氣的麵容上,隱約有點溫柔的羞澀:“阮阮,我好了。”
隻要看到阮輕暮的臉,看到他為自己暴走擔憂的模樣,忽然心就安靜了下來,像是人在中毒的時候,忽然有對症的藥直灌下來,一切痛苦煎熬都就此煙消雲散,從此大見光明。
阮輕暮凝視著他,也笑了:“你那邊到底吃了年夜飯沒?你可不要傻乎乎自己生悶氣,餓著肚子。”
秦淵想了想:“嗯。你放心。你呢?你不用幫媽媽做事嗎?”
阮輕暮哈哈一笑:“我就是個幫倒忙的,主要是在廚房陪我媽說話玩兒。”
“包餃子嗎?看你手上有麵粉。”
“嗯啊,我媽會擀餃子皮,我幫她揉麵,芸姐在外麵和小樁一起包餃子呢。”
秦淵疑惑著問:“怎麼她也能做這些嗎?”
“重複的勞動盲人學起來都快。”阮輕暮解釋,“手把手教幾下,她就能記住,小樁更聰明,學幾下就會了。”
他忽然想起來,又對秦淵說:“對了,小樁期末考試成績特牛,幾門課都考了100分,隻有語文錯了點兒,得了98,老師說他手語學得也特快,都能和所有同學交流了。”
城市的很多特殊兒童從小就學習手語,小樁身邊沒這個環境,都是自己亂比劃,初去學校,他比劃的和彆人完全不一樣,簡直自成體係,老師從頭糾錯花了好大的力氣。
幸好,孩子還小,改得也快。
秦淵心裡忽然一動:“阮阮,上次你帶小樁來見我,為什麼問我認不認識他?”
阮輕暮一怔:“啊?哈哈,就莫名其妙覺得你和他有緣唄。”
秦淵看著他,似乎有點出神,半晌低聲說:“是啊,一開始看他覺得陌生,可是不知道怎麼,隻相處了一會,就覺得好像真的有點熟悉。”
阮輕暮心裡猛地一跳,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傻了啊你?我就亂說一氣逗你玩兒的,你還當真。那我以後不說啦!”
看著秦淵有點迷惘的眼神,他的心裡像是忽然被針紮了一下。
原先覺得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很沒勁,心裡巴望著他也能想起過去,可是現在,已經完全不希望他想起來任何事了。
不想讓他想起來自己上輩子的下場,更不希望他記起來親手挖出自己殘骸時的心情。
就這樣挺好的,一切都平靜安寧,相識於不經意,然後這麼慢慢一起走下去。
還有大學可以一起上,畢業了可以在一個城市工作。
假如他沒有女朋友,就問問他要不要一起租房子,萬一他要結婚了,那也可以給他做伴郎,看著他娶妻生子,生一個小小淵出來。
啊……做個屁的伴郎,秦淵要是結婚了,那就拍拍屁.股再也不見了唄。既然上輩子能戛然而止,這輩子他也能徹底斷個乾淨。
“阮阮?你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