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很正直。
酥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她可記得清楚,最開始鐘秦宣就想賴賬,不給她五百靈石。
他真的是個會遵守契約的人嗎?看著很不像。
但是那些小鎮民都相信了,也不準他們走,一起圍著讓他們回到鎮子上。
唯獨被驅趕出來的那劍修,被扔了幾顆爛白菜,還有個腰係圍裙的女人指著他:“找不回翠兒的屍首,你就死在外麵!”
那劍修沉默地把爛白菜扒開,回頭看著被簇擁進鎮子的外鄉人,尤其是酥酥。
而後收回視線,沉默地離開小鎮。
酥酥一行人被圍著,說是好奇盯著他們,倒不如說是一種看守的手段。直到把他們都帶到了鎮子最中心一個偌大的院子裡,才有人三三兩兩散去。
留在院中的約莫二十來人。
“小姑娘,你是修士,你可知道有什麼怪物是夜裡吃人的?”
酥酥被迫攬下爛攤子,這會兒被問到她完全不熟悉的話題,硬著頭皮支支吾吾:“這……什麼怪物呢?”
“噬夜鴞。”
傀儡師在她的身後,淡然補充道:“紅月而出,月白而散。”
酥酥聽著這句話忽地想起,昨晚睡在樹上的時候,好像她看見月亮的顏色有些不太對。但是當時並未在意。所以是說,那會兒就有叫做噬夜鴞的怪物出來,吃了人嗎?
她不由得有些難受,是不是昨夜沒有睡著的話,也許就能……
“噓。不要多想。”
傀儡師在她的耳邊輕聲道:“噬夜鴞不是你能看得見的存在。”
酥酥一愣,她抬眸看著傀儡師。
已經是第二次了。他好像很懂自己在想什麼。
“噬夜鴞……”
這小鎮的人們並未聽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尤退沒說過什麼噬夜鴞,是不是他也不知道?”
“那噬夜鴞吃了人,會吐骨頭嗎?”那顫巍巍的白發老婆婆抹著眼淚問,“總得給我家孫女兒收一收屍骨吧。”
酥酥聽著也難受,可她真的不知道,幾乎是本能地去看傀儡師。
“不會。”
傀儡師能清楚接收到酥酥的意圖,解釋道:“噬夜鴞吃的是人魂。並且這是一種對噬夜鴞的供奉。”
傀儡師說罷,抬眸看了一眼小鎮百姓。
“你們有人在用人命供奉噬夜鴞。”
“這絕不可能!”白發老爺子拐杖一杵,厲聲道,“噬夜鴞隻會是尤退做的!他就是半個怪物!”
酥酥插了句嘴。
“可是他是修士,劍修,靈氣乾淨。”
旁的不說,單純這個乾淨的靈氣,就足以代表他和暗夜裡的生物沒有接觸了。
“那他也脫不了乾係!”
那白發老頭子惡狠狠地說道:“他娶了一個妖妻!”
“一個妖物,一個會吃人的妖物!”
酥酥一愣。
妖……妖妻?
“如果不是他娶了一個妖,如果不是他,我們鎮子裡也不會死那麼多的人!都是他,都是他害得!”
酥酥不敢吱聲了。身為一個妖,她不明白一個修士娶了一個妖妻的嚴重性。
她甚至在想,妖修和人修除了有原型不同外,好像也沒有彆的什麼不同吧。
到底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說不明白,那中年漢子從傀儡師口中得到了噬夜鴞這個答案,雖然不是從酥酥嘴裡說的,但是對這三個人的信任多了一份,也就站出來解釋。
說來尤退還是他們鎮子上當年很風光的人物。尤家的獨生子,十歲被選入大宗門,後來成了修士,還會回來鎮子上給家中錢財,照顧一家人。和鎮子上的關係也都很好。
大概在十幾年前,他送了一個女子回到鎮子上來,說是他的妻子。那女子懷抱一個女嬰,肚子裡還有個孩子。
所有人都對尤家的媳婦照顧有加,過了幾年,尤家媳婦又生了一個女兒,帶著三個女兒在小鎮過得也不錯。
直到一年前小鎮有天來了個老修士,說是路過借宿。偶然看見尤家媳婦,眾目睽睽之下拔劍將其刺死。所有人都憤怒要那老修士償命,那老修士卻指著尤家媳婦說她是妖,不知在她身上撒了什麼,倒在血泊裡的少婦,變作了一隻渾身是血的白兔。
那時所有人才知道,尤家的媳婦是個兔子精。
那老修士還說,因為此地有妖,汙染了小鎮,需要驅邪。請他出手驅邪的話,就要用尤家女兒來換。
一開始所有人都想著,那媳婦是妖,女兒未必是妖,可總有那麼幾個來了氣性的,抓著十幾歲的尤家女兒去給老修士。
尤家沒有旁的人,大女兒拖拽著妹妹們想跑,卻被攔住了去路。
後來,那老修士帶走了尤家大女兒。
尤退時隔半年回來,什麼都遲了。妻子死了,大女兒被不知來路的修士帶走,二女兒體質純陰,有修士想要,鎮上做主把她用一百靈石賣掉。二女兒為了躲,藏到山中沒了痕跡,就剩一個小女兒,沒多久也被鎮子的人送走。
此事讓他的宗門得知,他娶了一個妖女作妻,直接將他召回鞭撻百下,從弟子名冊中除名,驅趕。
一夜之間,他什麼都沒有了。
也是從一天起,小鎮到了夜裡,都會陰風陣陣。鎮中的人們身體越發的不好,到了前幾個月,隻要有外地人來,天空中的月亮就會變紅,次日醒來,就會有一戶人家遇害。
隻剩下一身是血的破爛衣裳,不見屍骨。
酥酥聽那漢子說尤家媳婦的輕描淡寫,又說道鎮中人們的接連遇害,那痛心疾首的模樣,心裡的惱火持續攀升。
他們憐惜鎮中無辜的其他人,就不憐惜尤家妻女嗎?
因為是妖,所以能被隨便殺死,就連女兒都成了可以隨意贈送的存在。
他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酥酥咬緊下唇,身子都忍不住微微發顫。
好過分,那個老修士好過分。小鎮上的人也好過分。
“你們……當時就不曾想過,讓尤退回來自己解決嗎?”
那漢子移開視線。
“人都死了,叫他回來指不定和我們鬨。”
酥酥未曾想過會是這麼一個答案。
她忍不住又問了一個問題:“尤退……他為什麼對你們這麼忍讓?”
妻子死在老修士的手上,或者和他們無關,可是孩子們呢?他的三個女兒,一個被換了,一個被送走,一個不見了。這種事他都能忍?
那漢子隨口說道:“隻有我們知道他女兒在哪裡,他想找女兒,就得聽我們的。”
這般的理直氣壯。
酥酥惡心的夠嗆,轉身就走。
幫什麼幫,師父說過,塵世有因果。這是他們的因果。
酥酥一轉身,傀儡師就跟著她走。
鐘秦宣聽著熱鬨呢,見小仙女咬著唇氣得轉身就走,笑嗬嗬跟了上去。
這塵世間的糟心事,可不止這麼一件。
她這麼一走,那些小鎮中的人就慌了。
“你們什麼意思,不是說要幫我們嗎?”
“答應你們的是我,可是對不住了。”
鐘秦宣笑吟吟拱了拱手:“在下呢,不過是一個言而無信之徒。”
那些人怎麼肯放過可能幫得了他們的人,團團將酥酥等人圍住。
酥酥直接從錦囊中取出一張風符。
不動手,她走還不行嗎?
颶風起,酥酥足尖一點,踩著風還不忘抓起鐘秦宣。
傀儡師則踩在空中如履平地,不疾不徐跟著她。
那些凡人隻能仰望著隨風而去的三個人,無處阻攔。
風符也隻能送出他們一段路。
出了小鎮,酥酥就輕飄飄落地。
她鬆開抓著鐘秦宣的衣領子。
回頭。
小鎮之中,就那棵參天大樹還看得清楚。
真是一個討厭的地方。
酥酥繃著臉走出一截。小鎮的碑石處,背著一把劍的劍修站在那兒。
他沉默地看著酥酥一行人走近。
酥酥看見了劍修,腳下一頓。
她不由得對眼前的人有種同情。也有一種微妙的認同感。
他娶了妖妻,算是半個妖吧,那也是同類了。
她張了張嘴,可是不知道說什麼。
“你是妖。”
先說話的,卻是劍修。
酥酥沒想到劍修居然能認出她來。
她摸了摸眼皮上的胭脂色。
小魚這滴血也沒有什麼用呀。
“對,我是。”酥酥承認地很快。
“你既然是妖,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劍修聲音乾澀,低聲道:“我……找不到我女兒了。”
“我女兒是半妖,我怕她們在外麵被欺負。”
“你能幫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