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敏隻能無奈的搖頭。
母子倆親親熱熱的用了一頓晚膳,又去了裡屋說了許久的話,玄燁雖然看著穩重,可是其實毓敏卻知道,自己這個兒子話還挺多的,而且還愛聽八卦,知道不少東西。
因此他和毓敏說起話來那也是頭頭是道,仿佛整個紫禁城,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兒。
一會兒說汗阿瑪跟前那位行森禪師越發肆無忌憚了,一會兒又說聽說五弟那邊又遣退了一個嬤嬤。
行森禪師如何毓敏不知道,但是五阿哥這事兒毓敏卻是清楚的,這孩子如今雖然不過一歲半,但是性子卻屬實算不上好,很難伺候,一不如意就哭鬨不休,皇貴妃為了他也是費了不少心思。
母子倆正說著呢,外頭香草突然進來了。
她也不知打哪兒來,熱的一頭一臉的汗。
好似是想要稟報些什麼,但是看著三阿哥在,倒是有些不好張口。
如今玄燁大了,毓敏也就沒這麼多顧忌了,直接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香草這才低頭回稟:“回娘娘的話,是鈕祜祿格格那邊,仿佛是要生了。”
毓敏一掐算時間,她產期好像的確就在這幾天,因此便點了點頭:“知道了,仔細盯著消息,有什麼動靜記得稟報。”
香草恭敬應了。
等到香草退了出去,毓敏也和兒子說起了這事兒:“鈕祜祿氏要生了,你也趕緊回阿哥所吧,免得到時鬨出什麼動靜來,倒是嚇著了你。”
玄燁如今按周歲算是六歲,但是毓敏也不把他當孩子看了,有什麼話都會和他分辨清楚。
玄燁聽了這話,自然也明白額娘的用心,點了點頭,起身就要走。
毓敏讓人拾掇了許多玄燁愛吃的點心給他帶上,又仔細叮囑了一遍在他跟前伺候的大太監趙昌,這才將兒子送出去。
看著玄燁離開,毓敏歎了口氣,眼看著命定的時日一天天逼近,她卻並沒有想象中那樣高興,不為彆的,隻因為在她頭上懸著的,還有一個死亡的結局。
曆史上的孝康章皇後為何年僅二十三歲就暴斃,毓敏不知內情,但是卻又忍不住陰謀論。
會不會是孝莊太後不願意看到小皇帝被生母影響,怕她仗著身份想要涉及朝政,所以她不得不死,又或許單單真的隻是病了,這才早逝。
這兩個原因,都讓毓敏心下不安,因為太後的意誌她暫時還是抵抗不住的,而要真是病死了,她似乎也無能為力,因為她也不懂醫學,她現在唯一能做的,隻能是保持一個良好的作息習慣,放平心態,並且時不時叫太醫過來給自己請一請平安脈。
至於太後那頭,她相信,隻要自己表現出老實聽話的模樣,太後應該暫時不會對她出手的,畢竟太後要想出手也得稱量稱量,現在欺負死小皇帝的親娘,日後小皇帝長大了,會不會報複的問題。
這樣想著,毓敏心裡就鬆快多了。
這一天晚上的時候,鈕祜祿格格那邊傳來了好消息,說是誕下了一個皇子,是為皇七子。
毓敏聽著這消息都有些麻了,這才幾年,就連續生了幾個皇子,要不說玄燁是真的運氣好呢,但凡順治帝死的晚點,或者這幾個皇子都生的早點,那他繼位的路就不能這麼平順。
不過就這麼紮著堆的生孩子,在毓敏印象中,康熙皇帝活著的兄弟也沒幾個。
這世道,小孩子的成活率實在是太低了。
不過這回誕下皇子之後,卻出現了十分戲劇化的一幕。
第二天毓敏等人前去鈕祜祿福晉殿中賀喜,結果剛一去,還沒說幾句話,同來的塞母肯氏突然一陣反胃,當場失態。
在場眾人都是十七八個心眼子的人,對視一眼之後,誰又能猜不出來,這怕不是有了吧。
得虧鈕祜祿格格這邊太醫是常備的,立刻就請了人過來給塞母肯格格請脈,這一請還真著了,的確是有孕了。
一時間人人心思各異,但是麵上還是笑著恭賀塞母肯格格。
哪怕是氣的吐血的鈕祜祿格格,也不得不強撐著笑臉恭喜。
塞母肯格格倒是看著像是受了驚的兔子似得,有些驚惶不安,麵對眾人的恭賀,也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毓敏不知道她這是真的還是演的,反正也跟著恭喜了一回,都到這會兒了,愛咋咋樣吧。
等從鈕祜祿格格出出來,眾人對於今日發生的事兒,都忍不住嘖嘖稱奇,真是想不到呢,還當是戲文裡才有的情節,今日竟也見識了一回,不過也不知道塞母肯格格這一胎是男是女了,若是個阿哥,才不枉費這一遭啊。
不過這些閒言碎語的也不過是小事,如今滿宮上下的注意力都在皇貴妃身上,哪怕是塞母肯格格有孕,鈕祜祿格格誕下皇子,皇帝也沒去看過一回,隻是按著慣例賞賜了,又給鈕祜祿格格提為小福晉,塞母肯格格給了小福晉待遇。
剩下的,就再沒有了,皇帝這段時間,不是泡在乾清宮處理政事或是和幾個老和尚說佛法,就是守在承乾宮。
皇貴妃的身子越發虛弱了,有時候一天都不一定能清醒一個時辰。
而順治帝的脾氣也隨著皇貴妃的身體一日壞過一日。
有一個一個小太監不小心打碎一個茶盞,他都氣的暴跳如雷,讓人將小太監拖下去打了個半死。
凡此種種,如今在前朝後宮,也沒人敢觸他的黴頭,大家都屏氣凝神的,深怕他的火氣撒到自己身上來。
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挽回不得半分皇貴妃的身體,六月時,和碩和順公主出嫁。
皇家和平南王府都很看重這門婚事,因此即便身為養母的皇貴妃還病著,這婚禮的規模卻一點都沒打折,弄得十分盛大。
和順公主十裡紅妝從紫禁城抬出來,一路往廣東去了。
皇貴妃強撐著病體還起來送了一回,毓敏看著她胭脂水粉都掩不住的病氣,心裡也有些感慨,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何必呢。
等到婚禮一結束,皇貴妃立刻又病倒了,這次生病,比之前還要急還要凶。
聽說順治氣的差點要把承乾宮和太醫院的人都砍了,最後在皇貴妃的再三懇求之下,這才勉強按捺住。
等入了夏日之後,紫禁城悶熱的仿佛蒸籠一樣,這樣的環境不利於養病,順治有心帶著皇貴妃去南苑養病,隻可惜皇貴妃的身體不好奔波,最後隻能作罷,順治這回也是真的怕有個萬一,索性自己也不去避暑了,就在宮裡陪著皇貴妃。
毓敏聽說順治有時候都會把一些需要處理的折子拿到承乾宮,一邊批閱奏折,一邊守著皇貴妃,好似生怕他一眨眼,眼前這個人就要沒了似得。
要是以往,這樣不守規矩的行為,太後定然是不許的,可是這次,太後卻從頭到尾都未發一言。
仿佛她也知道了,皇貴妃這回是真的不行了。
太後這樣的態度,自然也會影響宮裡的其他人,聰明的大約都看出來了形勢,蠢得看著旁人如此,也不敢再犯蠢,因此宮裡這段時間安靜的有些可怕。
大家仿佛都在等著什麼似得,但是卻有生怕事情發生之後,會產生難以挽回的後果。
或許此時也就隻有毓敏心如止水,她早知結局,因此對這過程也就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有時候她都會心驚自己的涼薄,一個生命在自己眼前漸漸消失,她的心裡竟然也如此無波無瀾。
這不像是她,可這又的的確確是她,經曆了這殘酷的封建社會,她原本的心性也難免生出改變,亦或許,她本身就是個涼薄之人。
毓敏心中輾轉著這個念頭,有時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她無論如何都得一步步走下去,又何必自尋煩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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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的時候,毓敏見到了順治。
這天他也不知道是糊塗了還是怎麼了,突然來了毓敏宮裡。
那天毓敏原本正在屋裡看書呢,外頭突然有人進來傳話,皇上駕到,如今就在門外。
如此不打招呼就過來,實在少見,毓敏也顧不得收拾,簡單整理了一下,就急忙出去迎接。
結果剛一出房門,人已經進來了。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毓敏第一次見到順治,比之前瘦了很多,眼眶都有些凹陷,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焦躁又絕望的情緒,讓人一看就知道,這人最好不要惹。
毓敏急忙垂下頭,將人迎進屋。
順治看見她時,仿佛也遲疑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複了平靜,一步步走進了屋裡。
毓敏還和往常一樣,侍奉他更衣坐下,又親自給他上了茶。
還是以往他最愛的涼茶,順治端起來喝了半口,頓了頓才道:“你這兒的茶水,還和往常一樣合我心意。”
毓敏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沉默。
順治也不說話,他低著頭看著手裡的茶碗,隻是愣神。
許久仿佛終於回過神來,這才有些恍惚道:“這段時間,皇貴妃很不好。”
毓敏不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欲言又止之後,還是沉默。
順治仿佛也並不想要她回應些什麼,隻是有些出神的繼續道:“她一天也醒不了一個時辰,渾身哪兒都疼,可是她看著朕的時候,卻總是在笑,好像她一切都好似得,朕舍不得離開她,她卻總是勸朕,勸朕不要為了她耽誤了朝政……”
說著說著,他竟有些哽咽起來。
毓敏垂著眸,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指甲,鮮紅的顏色,是她剛剛染得,之前還覺得鮮亮,隻是此時看著,卻難免覺得太豔了些。
“她是個好女人,是朕對不住她。”
順治帝垂著頭,說出了這個結論。
毓敏神色一頓,抬起頭看向順治,他的手在顫抖,雙眸緊閉,仿佛承受著什麼難以承受的痛苦一般。
毓敏感受到了他的絕望,可是此時她的心空空蕩蕩的,麵對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沉默良久,毓敏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皇上節哀。”
順治聽著這話,仿佛是想笑,可是他一扯嘴角,卻露出個哭相,他抬起頭看向毓敏,眼中帶著滿溢的哀慟:“朕所求不多,為何上天獨獨待朕如此苛刻。”
毓敏不知該說什麼,不過幸好,此時她也不用說什麼。
她隻用默默的,默默的聽眼前這個人傾吐心事,在這一刻,這位永遠高高在上的天潢貴胄,顯得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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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的時候,雲敏送走了順治。
她看著他是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然後轉身回了自己殿中。
她其實是有些無法和順治共情的,可是她也能理解他的痛苦,隻是到底,她誰也幫不上罷了。
一個月之後,八月十九,皇貴妃董鄂氏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