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得屠龍術,倚天聊自寬(1 / 2)

[綜]天生反派 地獄畫師 19337 字 3個月前

武當——

習武之人時常需要閉關, 又或是外出遊曆,十天半月的不見人影都是常態。

張無忌武功深厚,足以與武當掌門張三豐相媲美, 已不能用常理來推測。張三豐閉關短則數天, 長則以月計數, 如今更是直接閉了死關。有太師父這個先例在前, 武當上的弟子幾天見不到張師兄根本沒人感到奇怪,頂多以為他到後山練武閉關去了。

而喬衡, 自任明山擅自邀戰一事過後,武當上下被幾位師伯師叔和張師兄整治了一頓,再沒人敢故意挑釁招惹他。宋師兄整日在自己的房間裡閉門不出, 從不主動找人攀談, 就是有人正好來找他卻沒看到他,也隻會以為他正好出去了。

於是,直到這一日下午, 俞蓮舟正好有事找張無忌和喬衡,這才發現兩人一同不見了。

宋遠橋站在喬衡的房間裡,他前方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封已被拆開的留信。他已經在這裡站了許久,目光透過半開的窗戶, 看向院落中的蒼鬆。月亮高懸, 庭下如積水空明, 顯得整個庭院多出了幾分清冷。

青書讓張無忌帶著他去找陳友諒了。

宋遠橋有些茫然的想,二弟都說了這些事情一切都交給他們這些做長輩的就好,青書為什麼不願再多等一些時間, 一定非要親自去解決這件事?他不相信他們嗎?還是說,青書不相信的其實隻有自己這個當父親的?

青書認為自己一定不會相信他,一定會在其他人來武當討個說法時,直接把他交出來以保全武當名聲。

這種來自親子的不信任,讓宋遠橋覺得,就像是有誰拿著匕首,在心間毫不猶豫的劃了一道傷痕。

回到武當後,他不曾主動去見過青書。不是不願,而是不敢,青書如今功力全廢的狀況,又何嘗沒有自己的原因,他怕青書怨他。

他每一次見到青書時,都告誡自己要態度和藹一些,就像麵對其他人那樣,但每次都失敗而歸。對待其他這樣以下犯上殺死師門長輩的弟子,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清理門戶,但麵對自己親子,卻深深地體會到了何為掙紮不忍,他下不了狠手,隻好對青書要求得更為嚴格。

他們父子兩人已經有多久未曾交心了,明明是至親父子,相處起來卻有如主客。曾經青書不論什麼都願意找上自己傾訴,而那時自己還斥責他心浮氣盛、有失穩重,時至今日,青書卻是再也不肯對自己吐露哪怕一句內心之言了。

自己隻能憑借他的一舉一動、神情態度,來推測他內心深處究竟在想些什麼。

宋遠橋有時會從其他武當弟子那裡,打聽青書最近在做什麼,得到的無一例外的總是那麼幾句話。

“回稟大師伯,大師兄一直不曾走出過院子,弟子這幾日沒有見過他。”

“宋師兄近日好像在房間裡習字。”

“宋師兄最近一直在抄書,他寫得是什麼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終日與書為伴的人,居然是當年名滿江湖的玉麵孟嘗?

青書沒回武當之前,就有抄書的習慣了。在劉家村時,宋遠橋就翻過幾本他謄寫的書卷。然而那時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集中在那些各不相同的名家字跡上,因不能習武隻好轉而修文,光是想想這背後隱藏的辛酸與無奈,就讓他已經無法再看下去,最後隻得隨手草草的翻了翻就放下了。

這一次,宋遠橋強壓著情緒,歎息了一聲,拿起一本他不曾聽過名字的書。

青書一直以來都在讀些什麼書,又寫了些什麼?他這個當父親的想要了解兒子,居然隻能通過這種旁敲側擊的方式,多可悲。

喬衡閒來無事時,默寫了很多他記得的書籍。宋遠橋拿起來的,正是清朝王永彬所作的《圍爐夜話》,此書現在還未現世。

縱使在此之前宋遠橋做了再多的心理準備,他的情緒還是隨著,泛起了無法平息的波瀾。

“……父兄有善行,子弟學之或無不肖。

父兄有惡行,子弟學之則無不肖。

可知父兄教子弟,必正其身以率之,無庸徒事言詞也。”

這上麵的一字一句好似在頃刻間化作了利刃,宋遠橋幾乎無法呼吸,青書他……果然是怨自己的。怨得好,也的確該怨的。

他道:“子不教,父之過。你是逆子,我又何嘗不是一個愚父。”

宋遠橋又一次的來到真武大殿內,與以往每一個日夜一樣,對著神像深深叩首。

武當這邊一派明月清風,而江州那邊仍是雨水連綿。

那一聲“宋青書”道破了來人的身份。

來客聽見陳友諒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沒有急著否認他的這個稱呼,而是徑直走進了房間。

陳友諒鋒利的目光投向喬衡,他拍了拍手,道:“真是稀客,宋少俠大駕光臨,不知是有何指教?”

喬衡沒有回答他的這句話。

陳友諒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不請自來非善客,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雖是如此,他還是在心裡琢磨了一下對方的來意。宋青書性子高傲,為人卻有失魄力,永遠不懂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自己之前敢光明正大的陷害他,便是認定了他根本不敢找上自己。

武當眾人又深恨他殺了莫聲穀,宋青書連個能給他撐腰的人都找不到。

“彆來無恙,陳友諒。”說道這裡,喬衡停了一下,接著道,“錯了,該改口叫漢王了。”

喬衡把雨傘倚放了在門邊。

陳友諒皮笑肉不笑地說:“宋少俠真是好膽量,身上的罪名還沒有洗清,就敢出現在江州城內,莫非是見徐首領已死,就欺我紅巾軍內沒人了嗎?”

宋青書雖然武功不錯,但還到不了“絕無敵手”的程度,先不說那些巡邏的士兵,近來為了防備汝陽王的刺殺,光是明裡暗裡的武林高手他就布下了不止一手之數。宋青書剛才一路走來,居然沒有人擋下他,這不正常。

對麵身披鶴氅的年輕人,沒有如他想象得那樣露出羞憤難當的表情,而隻是用一種澄靜的眼神注視著他,這種目光讓給陳友諒有些不舒服。

喬衡說:“事實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不等陳友諒就說什麼,喬衡又道:“你隻當自己是天地間的頭頂聰明人,卻不知自己也不過如此。當年你一投入徐壽輝麾下,殷野王就斷定‘徐兄弟受此人蠱惑,必有後患’。那徐壽輝愚昧無知不聽勸阻自找死路,你還真當無人知曉你做下的勾當?”

被宋青書這般落麵子還是第一次,陳友諒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道:“殷野王說什麼,你又是從何得知?你若是想借此動搖我,那還是免了!”

遠方傳來一陣打鬥聲。陳友諒心道,他有幫手!宋青書如今聲名狼藉,到底哪來的幫手?!

張無忌手握成拳,一拳打在正與他對峙的那人身上,那人挨了這一拳,嘭的一聲摔在樹乾上暈了過去。張無忌突然高高躍起,躲過突然掃向他下盤的一隻腿,伸手向另一人的脖頸後方劈過去,這人同樣倒了下去。

一個士兵打扮的中年男子,突然從一棵樹上躍下,一把劍直直的刺向張無忌的百會穴,出招淩厲狠辣,一看就知此人不是普通的士兵,也不知這人是陳友諒從何方招攬來的人手。張無忌頭也不回。劍刃越是接近張無忌的身體,就越有一種劍身深陷泥潭的感覺,進退兩難。那人皺著眉連刺了幾劍,竟無一命中,他突然靈光一閃,腦海中嗡的一響,乾坤大挪移?!

他看著張無忌,高聲驚駭道:“你是……張無忌!”

以陳友諒的耳力,自不會漏過這句高呼,無法掩飾的麵露驚愕。

剛聽到打鬥聲趕過來支援的又一個人,看到張無忌的臉,啊的一聲驚叫,手中的兵器掉到了地麵上,“教主?!”當即腿一軟,不顧地上的雨水跪倒在地,這人居然恰好是明教中人。

張無忌有些無奈地說:“是我。”

“宋少俠好大的本事,居然能讓堂堂明教教主當你的門下走狗!”

陳友諒的麵上卻是一派泰然,似乎全然不懼他們深夜來訪所為何事,說來說去不過是為了徐壽輝之死,不過他們就是知道此事是自己做下的又如何?一句話,他們如今根本不能殺自己!他手握抗元義軍,自己就是大義所在!

喬衡不為所動的看著他。

陳友諒:“我知道你是想要我給你個交代。”

他嗬了一聲,“這有什麼好說的。你們這些名門大派的弟子,自幼便衣食無缺,生來就有名師秘籍,我等隻是小人物,高攀不起,也不想攀。然而如今好不容易創下一番基業,你們這些名門大派還來摻和一腳,就休怪小人物翻臉了。宋少俠所知甚多,又趕上了這麼一個出身,你說我不拿你當筏子還能再去找誰?你也彆怪我,要怪就怪你出身武當!”

喬衡不以為忤,甚至難得起了興致,想要何人辯一番,他認真細數道:“漢王這份顛倒黑白的功力委實不凡。不過你這一罵卻是連自己也罵進去了,漢王出身少林,又改投丐幫,少林、丐幫哪個不算是名門正派。最後又投身明教,歸入明教徐壽輝麾下,明教算不算又一個大派?”

陳友諒:“是又怎樣?你們在心裡儘管嘲弄我心狠手辣,但我卻是為萬民計,日後自有大把人敬我仰我!”

“你又錯了。”喬衡說,“我且問你,當初韓山童奮起抗元,抓了他兒子韓林兒,欲要借此要挾他的人是你還是我?丐幫史幫主為人豪爽、清正廉潔、救人無數,殺了史幫主並安排傀儡冒充他,借此手握丐幫大權的人是你還是我?當初若不是為了逃命,你肯加入紅巾軍?為紅巾軍奠下厚實根基的人,是徐壽輝還是你?最後殺了他取而代之,竊取了他成果的那人是你還是我?

“你不是在為萬民計,你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你絕非是一個值得被人敬仰的人,於萬民而言你隻是一個禍害而已。”

陳友諒臉色鐵青,任誰被這樣掀老底都不會有什麼好臉色。他曾經怎麼不知道這宋青書如此能說會道,讓他想要直接撕爛他的嘴。但思及張無忌就在外麵,如果自己真做了什麼,他雖然看在義軍的份上不會殺了自己,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說彆的,僅是廢了自己一身武功,就夠自己受的了。

陳友諒冷笑了一聲。

“君不聞‘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他接著道,“宋少俠深夜前來不會就是為了臭罵我一頓?宋少俠到底有何要事,不妨說清楚。不過你若是為了殺我而來,我勸宋少俠還是早點回去!”

外麵仍舊電閃雷鳴著,風呼嘯著,喬衡一路頂風冒雨而來。他好不容易下了武當,怎能陳友諒讓他走就走了,他不但沒離開,而且走到了陳友諒麵前,或許他根本就是把陳友諒那句話當成了清風過耳,忽略了個徹徹底底。

他的身上還帶著幾許帶著冷意的雨水氣息,他看上去一副手無寸鐵的樣子,可是他自己知道,他的腰間還纏著一把染過血的鋒銳軟劍。

但他到了現在都沒有把它拔/出來。

因為他的手有些麻木,身體也太冷了,如陳年朽木一般僵硬。

屋內燃著火盆,喬衡感受著這絲絲暖意,身上的寒意有如寒冰逢春,抽絲剝繭般一點點融化。

陳友諒:“我敞開天窗說亮話!曾經的你殺不了我,現在的你也殺不了我,將來的你更殺不了我!我手握兵權,麾下義軍無數,百萬黎民百姓指望著我替他們殺韃子,幫他們活出個人樣來。汝陽王在江州外虎視眈眈,朱元璋鞭長莫及,江州地界的義軍我大權獨握,我若一倒,不敢說大半個元朝都會因此遭受牽連,但至少整個江西行省必然重歸韃子統治,百萬黎民重歸暗無天日的日子!”

“宋青書,我說的這點你認還是不認!”

喬衡:“雖然不想說,但我不得不承認……你說得對。”

陳友諒穩穩地坐著,他說,“你若有膽量,你就過來殺我!我就坐在這裡,絕不出手,可你敢殺嗎?”

喬衡看著他,就像是想要看出他究竟是在說真的還是假的。他的臉上沒有被輕視過後的倍感侮辱,與他一開始的表情沒什麼不同。

陳友諒也大大方方的回視著他。

喬衡的手搭在了腰間。看起來就像是不堪承受屋外出來的寒風,讓人忍不住合了下/身上穿著的鶴氅。

遠方一記落雷,照得整片天地一片刺目的明亮。

不,那不僅僅是閃電,其中夾雜著一道孤鴻掠水般的劍影,那道刺目的光芒是劍身反射/出來的光芒,驟如閃電,那道銀茫剛亮起就又悄然消失。

嘭的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麼倒了下來。

再之後,一道震得房梁都好似在發顫的雷聲過後,天地間終於恢複了平靜。

陳友諒的臉上仍掛著似譏似嘲的笑意,但人已經斜著倒在了榻上,他的心臟位置一點一點的向外滲出鮮血。或許在他人生最後的刹那間,都在疑惑為什麼宋青書真敢動手了,又或許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死亡。

喬衡手中握著一把劍,劍身倒映著陳友良眼中的譏嘲,這份譏嘲竟成了給他自己最好的交代。

他看著倒下來的陳友諒,麵上一片空白。

他抬起另一隻手擋住自己的眼睛,明知房間裡隻有他自己,他卻下意識的不願讓他人知道自己的真實情緒。

陳友諒其實說得沒有錯,他是不敢的,至少曾經的他是不敢的。

他的人生似乎一直在重複掙紮、認命、妥協,再掙紮、再認命、再次妥協的軌跡。忍耐壓抑自己的本性,已在不知何時成了他的習慣。

他永遠不會承認那些不得不背負上的罪責,然而,縱使他再厭惡彆人的指責與征討,他卻永遠鼓不起勇氣反擊回去,因為他知道,對方才是真正無辜的。這些受害者以及與此相牽連的人深受身體原主所害,前來報仇不是再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他的身份,決定了他自一開始就站在不占理的一方。

陳友諒其實說的沒錯,他一倒台,整個江西行省都會陷入大亂之中。元軍受到鼓舞,必然會乘勝追擊,周圍幾個行省都會受其牽連。戰爭從來都是鮮血與屍骸共同鑄就的,陳友諒是百萬黎民的希望,如今的他就是大義所在。他不過是來討/伐一個欺辱他的小人,卻依然不占理。

他的大腦在爭執。有那麼一方說,想殺就殺了他,他隻會把你的忍讓當做軟弱,你有能力殺掉他的。而又有另一方說,他若死在你手裡,你說不定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到那時,你與你曾經鄙夷厭棄過的人還有什麼不同?

可隨著他剛剛那一劍揮出,仿佛有什麼禁錮在他心中的枷鎖碎掉了。

明明,他也是無辜的啊。

但是又有誰是真的認為他也是無辜的?

真正的加害者不知所蹤,無辜的被害者們互相折磨,多麼滑稽!

想著想著,喬衡竟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得他咳嗽了起來方才漸漸停止。

喬衡遮著眼睛的手輕顫了一下,然後慢慢攥成拳把手放下。他眉頭微皺,伸手抹了下唇角,毫不意外的見到手指上染上了一絲血紅。

強行摧使獨孤九劍還是有些太勉強了。

他略垂頭看著斜倒在榻上的陳友諒,神色不定。

喬衡提著劍,趁著人剛死血還沒徹底凝固時,在陳友諒頸間又劃了一道傷口,鮮血立即順著傷口湧了出來,有如怒放的花朵般極儘妍態。喬衡目不轉睛的看了好一會兒,才移開了視線。

他在桌案上拿起一支/毛筆,在他的血上蘸了蘸。

你想流芳百世,受萬人敬仰,他卻偏要讓你身敗名裂、聲名狼藉。

死亡就等於一切都結束了嗎?

不,至少對他來說,死亡從不是一切的終結。

他在那所謂的“冥冥中自有天意”手下掙紮了這麼久,一直都不曾脫身。彆看他在不斷摔倒爬起的過程中積累了無數經驗,最終學會了翻盤,在一片荊棘中尋得了一條看似光明的出路,但他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如同監獄裡偶爾的放風一樣。該改變的什麼都沒能改變,該逃離的仍舊逃離,一時鬆懈就會讓自己打回原形。

這世間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早就注定好了各自的軌跡?

如果不是的話,為什麼他總是翻身無望。

而如果是的話……

那就趕巧了,反正陳友諒注定在不久之後落敗於朱元璋之手,然後身中流箭而亡,如果朱元璋真是天生皇帝命,陳友諒早點死還是晚點死與朱元璋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他一定會平定天下,還中原大地一個朗朗乾坤。說不定陳友諒這時死了正和他胃口,他直接接收了陳友諒的部下,順勢圍剿了汝陽王,江西行省雖亂得一時,但對整個曆史而言,說不定會促進天下早一步安定,推動明朝提前建立呢?

再說了,還有張無忌這個世界所鐘、集大氣運於一體的天之驕子在,自己還需要擔心什麼。

如果一切向著最糟糕的可能性發展了……

天之驕子、天命皇帝都還在,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可能,一定不會有這種可能。

他伸手推了一下陳友諒,陳友諒整個人都趴在了榻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