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幸北突然出聲。
空中的光團頓了一下。
和藹的女音很疑惑,似是以為幸北又在懷疑什麼,有些無奈:“怎麼了?”
“我拿個東西。”
幸北走了許久又站了許久,有些累了,一想到待會還要去閱覽彆人的記憶不知要多久,就更加累,在空間包裡翻啊翻,掏出兩把躺椅,往自己和黎昭身後一擺,舒舒服服躺上去。
黎昭:“……”
女皇:“…………”
黎昭:“你東西掉了。”
幸北觸手伸過去把那卷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撿起來。
剛想塞回空間包時,那玩意又不知怎麼散開了。
“嘖。”
幸北有些煩躁,把那張畫一樣的東西拎起來,打算隨便卷卷塞回去。
“這是什麼鬼畫符?”身邊的黎昭瞟了一眼,毫不留情地吐槽。
幸北看著那副畫,笑了一下:“赫連校長的真跡。還是我好久以前有幸得到的,我可得收好了,以後說不定能賣好多錢……”
幸北說著說著,聲音古怪地降了調,好像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黎昭垂了下眸,又瞥向她。
幸北握著畫紙邊緣的手微僵,無名指緊張地摩擦了一下。
畫不對。
自從對於自己的精神體加以訓練,她的記憶就不再有模糊、遺忘這一類問題。
她就像一台精密的智腦,凡是認真看進眼裡過的東西就絕對不會搞錯。
更何況,她記得清楚,當初她和幾個小夥伴放肆地吐槽赫連堂的《小雞啄米圖》過於抽象,小雞的爪爪都是一根線頭上伸出三根斷線,如此畫成的。雖抽象,但勉強還是要承認,是雞沒錯。
可此時她手裡握著的究竟是什麼鬼!那些大扁嘴連腳蹼的東西,明明就是鴨子啊!
幸北內心裡有個小人,麵容十分扭曲。
畫不對。
畫肯定不對,這就不是一副普通的畫,校長給她的真的不是什麼凡物!
但畫不對,是在告訴她,這個世界不對!
幸北盯著畫看得有點久了,空中的光團仿佛已經有些不耐煩。黎昭輕聲提醒:“幸北?鑽錢眼裡去了?”
幸北噗嗤笑了一下,從發呆中活過來,抬眼看他,眉眼彎彎,深邃的眸子裡麵似有星光閃爍,語氣嘻嘻哈哈地不著調:“錢眼哪有異種的心眼好鑽。”
幸北說著看向空中的連英,嬉皮笑臉接上土味情話:“準備好讓我鑽進你心裡了嗎?”
連英似嬌似嗔地輕笑,重新伸出手,幸北純真的臉微微仰起。
黎昭也抬眸望著兩隻靠近、纏繞的觸手。
“嗤——”
幸北的精神力猛地襲向對方的核心,而黎昭精神體則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這裡,逃出它的包圍。
兩人均已閉上眼,儘量不受環境乾擾,因為五感內的東西太容易被做手腳,唯有精神力世界,一旦勘破迷障,就不會再被誘導落入幻境。
幸北隱約感受到現實世界中周身一片黑寂,他們兩個躺在冰冷潮濕的地上。
但此時,精神力戰場耀如白日,刀光劍影無比絢爛熱鬨,女皇果然想要趁機吞噬她,卻被她突襲亂了方寸,又被飛掠遠又回襲的黎昭牽製,不得不放棄。
女皇竟然利用了他們兩個能看到念力這一點,靠欺騙他們的視覺偽裝出幾十倍於他們的精神力,以此施壓進而讓他們更容易答應與她合作,實際上她的精神體遠沒有那麼壯闊。
然而,精神體帶給人的威壓並不是偽裝出來的,她的確比他們兩人加起來都強。女皇能讓兩個超S級不知不覺著了道,對精神力的控製異常強悍,尤其擅長看穿對手心理。
幸北幾次攻擊都被完美預判所牽製,束手束腳憋屈得冒火。
但就在這時,她心湖表麵泛過一陣清爽的涼意,像是晨曦時分的微風,讓人心曠神怡,頭腦清明。
黎昭。
幸北靜下心來,拋去一切情緒,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觀察自己,試圖尋找一些規律,然後將其打亂。
不過一個人的特性,短時間很難改變,尤其是緊急情況下的瞬時反應。幸北心念一動,開始回憶自己看過的其他人的戰鬥習慣,然後開始隨機模仿。
她最大的特性就是學習能力超強,“做什麼都特彆有天賦”。
女皇很快被她出其不意的路數反壓製,幾次過後,女皇憤怒地放棄了預測她的行為。
幸北戰力猛然飛漲。
二對一,女皇的精神力雖然很強,但遠不如她在幻境中偽裝的那麼渾厚,對上精神力各自為戰、兩份意念分彆控製、心意卻合二為一的幸北和黎昭,時間一長便處於下風。
他們感受到她亂了手腳,開始控製不住意念的泄露。他們得知了一些信息,有關於她的從者的,她此次計劃的,甚至還有零碎的記憶。
精神力沒有屎,但幸北此時有一個貼切的形容詞,她覺得對方被他們打出屎來了。
屈辱地、無法控製地,滴滴答答露出肚子裡的小齷齪,不是打出屎是什麼?
幸北自認很暴躁,但是相比起另一個人,不得不說,黎昭才是真的猛。
幸北現在忙,無暇喝彩,不然簡直快要被黎昭帥死了。
她還是第一次看他放開了打架,一巨團精神力大開大合,淩厲逼人,卻又靈活多變,就連與他心意相通的她都要集中精力才能跟上他的節奏。
他的精神好像真的不受物理限製,可以隨意出現消失,可以瞬間成型潰散,可以硬得超越世界上最堅硬的礦石,又可以淡得比空氣還淡,恍若一片虛無。
幸北如此高強度的合作與磨合中,竟然又有新的感悟和突破。
見鬼,她本以為被黎昭操練了一年多,她早就被他榨乾了,再也沒有提升空間的。
幸北漸入佳境,和黎昭配合愈發完美,兩團精神力逐漸不分你我,閃現的速度與韻律美得就像是一場盛大的時空展。終於,找到機會,捉住女皇,然後根本無需溝通遲疑的時間,黎昭控製,幸北進攻,猛然刺入核心區——
“轟——”
超S級精神體的死亡,華美壯麗得讓人失語。
就像是布滿天幕的煙花,讓黑夜變成白天,白日被遮蓋光芒。
就像是白色的天空變成了鏡子碎裂,露出後麵漆黑的宇宙,瑩白色的粉末星星點點鋪灑在深邃無邊的空間。
幸北怔怔地用念力捕捉著那些飛散的光,跟隨著它們沒入天地,甚至忘了其他。
直到她的臉被人重重拍了好幾下。
“我去,我去,我去,昭哥,打人不打臉!”
好端端被扇了好幾下巴掌的幸北霍然睜開眼,一個仰臥起坐,控訴地瞪向黎昭。
黎昭表情肅穆:“該走了。”
“她有一件事沒說謊。這座山,是她的身體組成的。”
幸北愕然瞪大眼。
大地開始搖晃。
山洞要塌了!整座山都要塌了!
幸北和黎昭使出全力,用念力在山洞中飛掠。他們不清楚進入幻境昏迷前在山洞中走了多遠,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拚命地逃!
地震越來越劇烈,兩人在頭頂結成厚厚的結界,但是再堅硬的結界也扛不下一座山。
然而幸北的運氣終歸是好的。
就在幸北覺得他們飛躍的速度趕不上石塊掉落的密集程度,就快在奔跑中被活埋時,她看到了一絲曙光。
前方那抹遙遠的白光,明明很微弱,卻在全黑的山洞中亮得刺眼,讓人想流淚。
幸北鉚足了勁往那邊跑,她念力場的邊緣已經摸到了出口,很快——
“轟隆隆——”
山體忽然猛地巨震,幸北的速度快得已經化作一道流星,但是山洞整個都在塌陷!
就像是離家還有一百米的時候下起暴雨,明明就差一點了,卻根本無法避免被淋濕透的結局。
而現在,她便麵臨著這樣一個眼睜睜看著卻無法抗拒的結局,比被淋濕嚴重百倍,讓人絕望得想哭。
——被活埋。
幸北將全部的念力全部凝結在頭頂上,可是依舊無用,她就好像在背著一座星球在奔跑,膝蓋一軟就要跪下去。
黎昭跑在她後麵。
就在這時,幸北眼前猝然飛來一道白光!
不同於天光,是一道念力!
她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有其他精神體會偷襲,撤回了結界場,把所有念力都用來扛山,所以竟然直到對方到了近前才發現!
幸北緊急抽調念力防禦,但對方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她的盔甲。
好強!
幸北心臟驟停。
——是女皇!
她怎麼可能沒死,她的精神體爆炸成碎片,她的身體都已經崩塌,難道剛才的一切依然都是幻境?
幸北根本沒機會想明白。
就像剛剛她刺入對方的心臟,女皇將自己化為一柄尖利無敵的刃,勢不可擋地直搗黃龍!
與此同時,幸北對外界最後一刹那的意識,感覺到她的人被整塊巨石砸倒,就像是天砸了下來,即將生生壓碎她的內臟,然而身後的黎昭猛地撲上來,用身體幫她扛下落向她身上的天。
幸北意識的巨震比這地動山搖還要劇烈,瘋狂混攪著,讓她的大腦仿佛被破壁機打散,思緒連不成線,更不知何為真實何為虛幻。
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哭了,嘩地一下,甚至不需要醞釀,好像心底有個巨大的水球被戳爆。
她已經站在無人能企及的高度,她已經是這世界上頂天立地、責任最大的人,之一。
她是要替全人類扛起將傾天幕的超級英雄。
但天塌下來,還是有人替她扛。
他痛得失去知覺,他要死了,代替她。他緊緊抱著她壓著她,用最後的意誌努力弓起身體,想為她圈出一片安全的空間。
他們神魂交融,她能感受到他感受到的全部,聽到他所有的心聲。
他願意替她死,因為是她給了他新的生命。
曾經,他為了大業,看著父母死去,看著隊友死去,自己恨不得替他們死了,恨不得隨他們去了,卻被理智阻止,因為他知道他身上肩負的東西,讓他沒資格死。
後來,他為了大業,把無辜的幸北拖入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