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也附和道:“對啊,可不能再改日了,戶部的事也不差這一頓飯的功夫。”
錢崇書被生拉硬拽拽進如意樓,三人往樓上雅間去。人已經坐到桌前,他也不好再推辭,隻得坐下,但心裡還在盤算那筆爛賬要怎麼辦。
皇帝隻給他一個月的功夫,如今已經月中,還有十幾日再解決不了那一團亂賬,隻怕他這尚書的位子要讓賢了。
劉尚書和周侍郎可不管這麼多,把人摁住就一通亂點,什麼貴點什麼,七七八八點了滿桌。鴛鴦鍋上桌,片刻的功夫氤氳的霧氣騰騰升起。
倆人按照三皇子的交代的,隻管吃,敞開了吃,什麼貴吃什麼。一個時辰後,隻吃了兩口的錢崇書被告知一桌子菜和酒水要一千兩。
正煩心的錢崇書頓時火了,拍著桌子問:“如意樓怎麼了,就算是皇上親賜的天下第一樓也不應該這麼貴,天子腳下欺官呢。”
劉尚書跟著拍桌子喊:“對啊,讓你們主廚過來,說說怎麼這麼貴,煮的是金子啊。”
然後薛忠山就拿著他那杆子禦賜的金勺來了,指著桌上還在冒熱氣的鍋道:“三位大人用的可是禦賜的金鍋,點的也是最好的食材,點之前菜單上都有明碼標價,可不是誆人。”
錢崇書接過菜單一看就焉了,菜單上確實有標價格,點的也確實都是好料。冬季進補,這倆人連人參鹿茸都點來煮湯,妮瑪這是嫌銀子太多想著法子替他花呢。
偏生用的鍋還是禦賜的,不掏銀子都不行。
但他今日出門隻帶了五百兩。
錢崇書緩緩把菜單合上,乾笑兩聲,對上薛忠山的臉,問:“我們打個商量,您看能打個超級VIP折嗎?”
薛忠山看了他一眼:“也不是不行,隻要你能回答我一個算學問題,可以給你打半折。”
好嘛,戶部就是精通算學,這不是考到本家了嗎。錢崇書信心滿滿,誇下海口:“行,任何問題你儘管出,答不出來我多給你一百兩,要是能答出來,全免。”
薛忠山來了興致:“要是你能答上來,不僅全免以後但凡你來都不收銀子。”
好家夥,這人比自己口氣還大,錢崇書開始撈袖子:“鄉野庶民,居然如此誇口。我錢崇書三歲開始接觸算學,五歲能推算九宮,束發就拜在國子監鄭祭酒門下,苦學八載,才在算學有所成就。今日要是你出的題都答不出來,錢某這個戶部尚書也不用當了。”
薛忠山也把袖子一撈,隨意的開口:“八年而已,須知世上天外有天,人外還有人,算學一道貴精而不貴專。世人隻知九宮格,三十六宮格,八十一宮格知否?”他招來夥計,尋了紙筆,在紙上畫了個八十一個宮格推到錢崇書麵前,“一到九這幾個數填到這八十一個空格裡,橫豎之和要相同,每一列不能重複。”
九宮格起源與《河圖洛書》,國子監課業裡也會講到,當年他初初接觸愣是算了三天三夜也沒弄清楚規律。怎得還有三十六個宮格、八十一宮格?
錢崇書這人沉迷算學是朝廷上下都知道的事,拿著薛忠山畫的圖就走不動路了。來回研究那九個數字,從桌上研究到地下,很快又從桌邊移動到窗戶邊,趴在那就不動了。
劉尚書和周侍郎起初還有心情圍觀他寫寫畫畫,之後就無聊的從桌邊走到窗口,又從窗口走到門邊。
錢崇書打了許多草稿都沒算出來,已經沉浸在忘我境界,不斷的問薛忠山要紙繼續排列組合。直到日暮西山,整個雅間都堆滿廢紙,劉尚書和周侍郎終於受不了,伸手去拉他:“錢兄,實在解不出來就算了,這是吃飯的地方,您瞧成什麼樣了。”
錢崇書不理會他們接著算,頭發也亂了,衣袍臉上全是墨跡,愣是沒算出來,牛脾氣上來撅著腚趴在地上不走了。暗了就讓盞燈,渴了就喝水,連尿都生生憋著,還不信了,區區一個八十一宮格能難倒他堂堂戶部尚書。
劉尚書和周侍郎陪著他從坐著到站著,再到躺著呼呼大睡,一覺起來,天已經大亮。錢崇書還撅著腚趴在地上算,草稿已經快把他埋了,整個人是越形容憔悴。
劉尚書大驚:天已經大亮,早朝都散了,完了完了,明日皇上肯定會問責。
倆人互看一眼,合力去拉錢崇書,解了一晚上都沒解出題目的戶部尚書突然抱著門框悲痛大哭,吵著要薛忠山過來給他答案,不然死都不瞑目。
過往的食客看稀奇似的聚集到雅間門口詢問怎麼回事,有人把昨日薛忠山和戶部尚書打的事說了,眾人都很是好奇,什麼樣的題目能把戶部尚書給為難成這樣。
眾人紛紛圍過來看題目,想試一試幫忙解決,然而沒有人能解出來。
薛忠山在戶部尚書的嚎啕大哭中緩步而來,蹲下聲詢問:“可是解出來了喜極而泣?”
錢崇書扒著他褲腳就不放,“解不出,薛大廚你解出來給我瞧瞧,若是能解出來,我認輸便是。”他詢問兩位老友身上是否有銀子,生生湊齊了一千一百兩推到薛忠山麵前。
薛忠山把收了銀子,接過他手裡的筆,一口氣把八十一個獨數填了進去。
心裡卻在歎氣:哎,他堂堂一個高校教授,居然要用這種東西來欺負一個古人,委實有些過分。
薛忠山落下最後一筆,錢崇書立刻湊過去看,橫排豎列一一算了一遍,整整八十一個數就沒有重複的。他眼睛遽然亮起來,拉著薛忠山手就不鬆開。
“先前是錢某無狀,望薛大師莫要計較,薛大師有空和錢某探討算學一二嗎?”
薛忠山自然不拒絕,從九章算術,給他講到九九乘法表,又從證勾股之法講到勾股擴方圖……錢崇書越聽眼睛越亮,看薛忠山的眼神像是在看先哲,恨不能供起來。
圍在雅間外的人起先還插兩句話,最後都聽得雲裡霧裡,隻覺得如意樓這個大廚高深莫測,安靜得不敢打擾。
一番探討後,錢崇書直呼知己,問薛忠山有沒有興趣到戶部任職。戶部的一團亂賬,要是有這等人才在,月底前絕對能解決,他的尚書之位也一定能保住。
薛忠山表現得沒多大興趣,提著勺子道:“我就是一廚子,戶部就不必了。”
錢崇書拿出算題的精神,勸了許久,他都不為所動,最後隻得了薛忠山曾送的一本勾股定理全解。
回去的路上,周侍郎道:“錢兄之困,若是有這薛家大廚相助定然迎刃而解。他若是不應,你何不上書皇上,直接破格提拔,反正他家二子也是破格提拔的。”
錢崇書一想,好像是這個理,隻要聖旨下了,他還有什麼不樂意的。
第二日早朝,皇帝問他為何昨日無故‘曠工’,錢崇書把昨日的事情說了。言語間對薛忠山的誇讚毫不掩飾,又把薛忠山那本勾股定理全解獻上去了。
皇帝接過那本勾股定理全解翻看兩頁後,眼睛也亮了。
“《九章算術》勾股篇記載:今有股四尺,弦五尺,勾幾何?答曰勾三尺,朕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觀這本勾股全解倒是豁然開朗。沒想到薛家臥虎藏龍,居然還有個算學大家。戶部每年爛賬,確實需要這樣的人才,傳朕旨意,封薛忠山為戶部正五品郎中,協理戶部尚書整理戶部賬冊,月底前上交。”
聖旨頒布後,錢重書倒是高興,剛走出朝堂就碰見等在外頭的太子。
他躬身行禮後,太子冷聲問:“破格提拔薛忠山一事為何不先同孤商量?”
錢崇書心裡一咯噔,恭敬的問:“太子殿下何意?”
太子道:“戶部掌管天下錢糧,冒然進入陌生人,你怎知不是三皇子的人?”
錢崇書腦袋這時才算清醒一些,但聖旨都下了,“太子殿下提點的是,忠山兄隻負責整理曆年的爛賬,其餘都接觸不到的。下官也會交代一二,時刻讓人同他一起辦事。”
太子溫潤的眉眼微壓:忠山兄都叫上了,隻怕一見到新奇的算數什麼都忘了。
“罷了,你多看著一些便是,不該他碰的萬不能讓他碰到。”
錢崇書連連稱是。
介於薛忠山還有酒樓要看顧,錢崇書也不拘著他,隻道他每日能來戶部兩個時辰,把曆年堆積的爛賬儘快處理出來便好。
薛忠山去的第一日,戶部的人發現他看賬又快又仔細,幾乎丁點的漏洞都能瞧出,不管多複雜的賬隻要給他一支筆都能給你理出頭緒。戶部三天都沒整明白的賬他一個人一個時辰居然整理得相當完美。
戶部一眾官員都激動哭了:今年年底終於不用‘加班加點’,也不用被皇上罵得狗血淋頭。
這薛忠山就是救星啊。
十一月二十九當日,薛忠山一如往常從如意樓到戶部整理賬冊。明日就是給皇帝回報的日子,薛忠山同一眾戶部官員從天蒙蒙亮忙到卯時一刻。其餘的官員陸陸續續回去,最後隻剩下薛忠山和錢崇書倆人做最後的彙總。
燭火搖晃間,門外的黃門來報,如意樓的薛縣主送吃食來了,順便問問薛郎中什麼時候能下職回去。
錢崇書怪不好意思的,他實在無法才強留屬下‘加班’的。
“請薛縣主進來吧。”
薛如意提了一盒子現做熱乎乎的米餃,打開放到她爹和錢鐘書麵前。那米餃皮子又薄又透亮,裡頭的韭菜豆腐餡瞧著鮮亮可口,蘿卜蝦米餡引得人食指大動。
錢崇書正餓,嘗了一個忍不住誇道:“忠山兄,你們如意樓的吃食果然名不虛傳。”他吃著吃著人就有些犯困,手裡還拿著筷子就這麼睡著了。
薛忠山快速解下他腰間的鑰匙,摸到早就探查過的裡間把暗格打開,開始翻找三年前的隴西賬本。翻到後把賬本塞給薛如意,讓她快速記下來。
薛如意過目不忘,隻要給她足夠時間,她就能把所有的賬本全複刻出來。到時候做一本一模一樣的賬本,表麵做舊把真賬本換出來便是。
錢尚書隨時有可能醒過來,時間緊迫,薛如意爭分奪秒的記。桌上的刻漏滴滴答答一點點往上升起,賬房外傳來腳步聲,她心跳驀然加快,記憶的速度有加快不少。
門外想起太子溫潤的聲音:“錢尚書何在?”
外間的薛忠山手一抖,賬冊差點掉在地上,薛如意腦袋裡那根弦緊緊的繃著。
差一點,就差一點就能記完整了……
哪路神仙快來保佑太子摔個狗吃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