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2)

竇武來得快, 離開的也快,唯有個彆幾人看到路過的陳蕃等人,原想去打招呼的,被陳蕃對臉色嚇退了。他對那說了“玩笑話”的人語重心長說道:“最終的考核還未開始, 究竟是什麼結果誰都不知道,有些話現在說出來,會失了妥當。”

說完這句話, 陳蕃也離開了, 留下了竊竊私語的眾位世子, 劉鰷臉色有些尷尬。

其餘人看似巴結的話,實則是將他架在火上烤, 他看似光鮮,背地裡不知道還有多少眼睛盯著他, 想要將他從高出拉扯下來。

因此,對於眾人的熱情, 劉鰷淡然處之,不得意,不回應,一切止步於禮, 絕不做逾越的事。陳蕃說的沒有錯, 在最終考核結果到來之前,誰都不知道在場的誰會成為下一任皇帝,劉鰷想得很好,他隻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展現自己的優秀。若下一任皇帝是他,皆大歡喜,若不是他,隻要他優秀,其他人也不會建議多了一個能臣。至於下一任帝王是否會為難他這個“競爭對手”,能夠在選拔帝王的競爭中勝出的,沒有一個是真正愚蠢的人,打壓他還是重用他,哪一項最適合,考核勝出之人自會知道該如何拿捏。

劉鰷就像是一座高山,橫在眾人眼前,他聖人一樣的氣度,寵辱不驚的淡然,又一次引來了一陣追捧,美名廣為傳播。

教室裡氛圍怪怪的,總覺得有涼風在吹。

曹瞞摸了摸脖子,從逐漸上抬頭,張望了一下周圍,發現授課先生還未到,於是扭頭小聲問劉宏:“先生布置的賦你作完了嗎?”

劉宏點點頭:“還算順利,近日學到不少東西,還是李先生教的好。”

曹瞞苦思冥想,口中叨叨個不停:“為什麼作賦要有那麼多的約束與格式,為什麼要按照同樣的字來排列對仗,我覺得有的時候五個字,有的時候六個字,偶爾出一些不同的句式,更加靈活多變,也朗朗上口啊!”

劉宏輕笑:“你那是野慣了受不得約束,作賦當然有固定的格式,那是‘風雅’,賦分各種體係,你卻偏要自己創個‘曹瞞體’來,若是大家都像你一樣一會兒多個字,一會兒少個字,失了序,沒了工整,就不美了。”

曹瞞不以為然:“條條框框約束下的賦,沒有靈魂,不夠活潑。”

劉宏笑話他:“那是你想躲懶,不想完成先生布置的課業。”

曹瞞鼓著嘴,苦思冥想,愁掉了好幾根頭發:“為什麼世子有作業,伴讀也有作業啊?還要抽查,其他伴讀都二十好幾了,就我一個十一歲,大家都做一樣的作業,那是欺負小孩子!”

“年齡不是逃避作業的借口,如果上了戰場,敵人也不會因為你是小孩子而對你手下留情,”平日裡沉默寡言的劉宏,在與曹瞞湊在一起的時候,被帶動地活潑了許多:“昨天你不是還對李先生說,你都十一歲了是大孩子了,應該擁有與大人一樣的待遇。”

曹瞞深深歎了口氣:“太難了,怎麼這麼難。”他眼珠轉了轉,小屁股在座位上動來動去,湊到劉宏耳邊竊竊私語:“你幫我做作業唄?”

劉宏打了個激靈,搖頭如撥浪鼓:“不成,先生們是為了將伴讀們培養成賢臣來要求的,我要是幫你作賦,那是害你失了鍛煉的機會。”

“哎呀,你見過哪個好臣子是靠作賦吹牛來的?先生布置的課業,不就是讓我們寫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來拍馬屁嗎?”曹瞞搖搖劉宏:“好哥哥,你最好啦,幫我做作業吧!這個真為難到我了,你看,我要是真情實感去用心寫,說不定又寫一手自創的‘瞞體’,到時候被先生責備了,多丟人啊!”

一口一句好哥哥幫幫我,還儘粘人撒嬌,這哪裡是伴讀啊?這是個磨人的小妖精,小嘴喋喋不休儘說甜言蜜語,將劉宏說得眼中笑意久久不散,樂到心裡,憋笑憋得肩膀一陣抖動。

“你和誰學的,這般說話也不害臊!”劉宏嘴上說著,臉上還掛上了嫌棄,手上動作卻特彆誠實地拿過了曹瞞的作業。

曹瞞眨眨眼:“我和先生學的。”

夢裡的女先生,嬉笑怒罵嬌嗔嫵媚,各種風格信手拈來,不僅教導曹瞞怎麼運用自己的外貌優點,還教他化妝的學問!

“先生說,我現在的年紀正好適合撒嬌,等以後長個子就不適合了,那會‘辣眼睛’,我學了這一手不錯吧?”曹瞞嘿嘿笑道:“等學完回家,我就去找我爹露一手,看看他什麼反應!”

劉宏表情越發複雜,對曹瞞的爹油然而生同情之意。

他又去看曹瞞,這年歲與他相當的同齡人,從小吃喝不愁,卻愣是和他一個整日餓肚子的窮孩子一樣瘦胳膊瘦腿。他白白嫩嫩,小臉上還有嬰兒肥,自從曹瞞學會了撒嬌,總喜歡在他身上試驗成果。

劉宏砰然醒悟,一把放下了筆,氣呼呼道:“什麼哥哥,明明你比我大幾個月,我下次再也不上你當了!”

他心裡不由埋怨起了李膺:看上去多正經的人,怎麼儘教阿瞞旁門左道哄騙人的法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然而就算下一次,劉宏一樣會上他鬼當,幫他寫作業,還被忽悠地讓出了自己的作業給他抄。

曹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心裡對劉宏的單純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讓曹瞞多騙他幾回,也算是提前練習了,總好過日後被彆人欺騙不是。

竇武離開後,招來了心腹重臣商議國事,他對眾人說道:“國家已經三個月沒有帝王,我們不能再拖下去了,奉迎新的天子是先帝交給我來完成的遺命,應當儘快選擇出合適的後嗣,請封太子,認太後為母親,為先帝守孝。”

竇武改變了主意,唯恐繼續拖延下去,朝堂之上對於劉鰷的擁護聲會越來越高。

這劉鰷,已是成年人,家中有妻有子,一旦他成了帝王,竇武就成了太後的娘家人,身份截然不同,地位也跟著不一樣了。

所有世子之中,竇武最不想選擇的就是劉鰷!

他在書房中來回渡步,心中拿不定主意,於是又來到太後宮內,詢問女兒的意見。

竇太後說道:“劉鰷隻比哀家小了五歲,若他為帝,讓一個二十幾歲的人稱呼哀家為母親,他彆扭,哀家心裡也彆扭,這算什麼事?父親難道就不能選年齡更小一些的嗎?”

“眾位世子之中,年紀最小的十一歲,除了出身貧寒的劉宏,其餘人都已經成年。”

竇太後乾脆道:“既然如此,那就選最小的便是了,年紀小的才好養,待他認我為母親,處一處還能處出母子感情來。”

“可他,自小無父教導,也無師長引導,家道中落,如何能為帝?”竇武早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劉宏這個人選。

竇太後皺眉,反過來勸竇武:“正是因為年紀小,沒人教,他才隻能靠我們。”

太後的話語,像一縷羽毛,輕飄飄掃過竇武的心頭,他眉頭一跳,表情漸漸凝重起來,竟當真沉思起了其中可能。

“父親不如派人去打聽一下劉宏的背景,看看他是不是當真無依無靠,若真如此,豈不是上天賜給父親做三朝元老,權傾朝野的機會?”竇太後一心想要個年紀小的兒子來孝順自己,而不是年齡與她差不了多少的“兒子”,再帶上“兒媳婦”來隔應她,將她獨自一人榮養在宮內不聞不問,那與曾經的苦日子又有什麼區彆?

反之,有小兒認她為母,還不得對她感激涕零,日日請安拜見母後,不懂政務的時候還會請求太後垂簾聽政。

竇太後孤傲道:“拿捏住一個小兒,可比為成年帝王效忠更能為家族帶來榮耀,日後還能讓他娶我竇家女,連出兩朝皇後,再誕下有我竇家血脈的繼承人,我們家族可就真正成了皇親國戚了!”

來自竇太後的蠱惑,令竇武大腦懵了一瞬,他被太後形容的大好光景所吸引,產生了片刻失神。

劉宏何止無依無靠,他家中仆從散儘,隻剩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叔伯都死了乾淨!

原先最劣勢的出身問題,竟成了劉宏能夠勝出的關鍵。

“父親以為,哀家說的如何?”竇太後身居後宮,身邊除了宦官就是宮女,若後宮中“有心人”出手,想要將一個本就不太聰明,又錙銖必較的女人洗腦,那太容易了。

竇武心緒複雜:“讓我好好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他的心緒如潮水般翻湧起伏,手心濕熱一片,坐了片刻就匆匆離開了皇宮。

李膺在少府任職最高長官,負責管理屬下的人請點帝王私財,收納地方上貢的貢獻,以及宮廷所有的用度。皇宮空虛,他也沒什麼事情可以做,大部分時候,隻需要指下屬求完成用度調用,為內宮送來的用度欄目蓋章簽字即可。

每日悠閒地點卯半日,下午就是逗學生的時候,那是李膺最大的樂趣所在。

他每天最大的盼頭,就是下午給兩孩子授課的時候。

因李膺近日有些咳嗽,曹瞞拉著劉宏一起,將院子內的一棵梨樹給禍害了,請曹節搞來了些許貝母,與梨一塊燉煮了給李膺送去。以真心換真心的法子最能打動人心,何況李膺對曹瞞本就好感極高,相處久了,真是恨不得那是自家生的娃。

曹瞞不能出入宮廷,但李膺可以,於是靠著這位線人,與在外頭翹首以盼的曹嵩通信聯係。

每次去送信的時候,李膺都是嘴角上彎,心情愉悅,他甚至詢問曹嵩多次:“你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活寶?”

“這小機靈鬼,怎麼就讓你給生出來了?”

話語之中,笑意盈盈,看好戲有之,更多的是羨慕。

“我家孩子要是有你家阿瞞一半聰慧、貼心就好了。”

曹嵩見不到兒子,李膺還總是來到他麵前炫耀,一肚子思子之情都喂了狗,每當聽到曹瞞又乾什麼了,又是頭疼,又是生氣,一聽李膺有意與他搶兒子,吹胡子瞪眼一陣跳腳。

這不,下午又到了,李膺將曹嵩的回信交給了曹瞞,清清嗓子,開始了今日的教學。

他們之間的教學模式,多以兩個孩子提問為先,李膺回答,舉一反三再問,教之以更多相關知識。其中內容豐富,知識麵廣博,也正因為如此,無論是曹瞞還是劉宏,在上課的時候都乖巧聽話極了,那是對知識淵博之人發自內心的敬重。

課程一般控製在兩個時辰,中間有休息,待上完課,天色也到了黃昏的時候,李膺收拾東西回家,兩個小的則在太監們的陪同下回到住處。

今日也不知刮得什麼風,竟將竇國丈給刮來了。

曹瞞與劉宏收拾好書箱,打算結伴回去,大門一開,發現竇武站在屋外。

神色嚴厲,目光銳利,一身官氣逼人的竇武將兩隻小的嚇得紛紛炸毛。

劉宏反應極快,忙拉上曹瞞行禮,進退得度的模樣令觀察他許久的竇武對他的印象更好了。

“下課了?你們先回去吧,我來找李少府商議一些事,”竇武淡淡地說著,讓太監們先帶他們離開。

李膺將竇武迎入廳堂,待竇武坐定,李膺開口問道:“國丈可是遇上了什麼難題?”

若非是拿捏不定的主意,竇武也不會來找他一個病秧子,多是在前朝與陳蕃、胡廣等人商議出結論。

隻有他自己左右為難,選擇困難,又要搖擺不定的時候,才會想到來找李膺。

以往這個時候,竇武都會訴說起自己的難處,然後詢問李膺的意見。不過今日,竇武並未回答,反而問起了李膺:“剛才那兩個孩子怎麼樣?”

竇武的問題非常微妙,並未問起劉宏,而是將曹瞞捆綁在一起,顯然並不想讓李膺猜透自己的心思。

李膺並未考慮過多,唇角勾起一絲笑意:“他們都是乖巧的好孩子。”提到乖巧兩個字,李膺笑意更盛。

乖巧這兩字,還是曹瞞的自誇呢!

他接著道:“宏世子謙虛內向,性格沉靜,文采斐然,在辭賦方麵頗有天分。曹瞞性子外向,是我的弟子,他總有些奇思妙想。這一靜一動的兩個孩子,倒是能夠互補,互相影響。近日給眾位世子間的授課已經講到了職務方麵的內容,兩個孩子都聽不懂,天天來問我各種各樣的問題,一片向學之心,悟性也都不錯,我相信,他們未來會有所建樹,成為大漢的棟梁之才。”

竇武再問:“他們上課都聽不懂嗎?來為世子們上課的先生,可都是朝中重臣。”

李膺輕笑:“兩個十一歲的孩子,能懂多少東西?我十一歲的時候還在太學裡頭折飛鳥玩耍呢!他們用心向學已是不易,雖沒有其他成年世子的見識與談吐,勝在年紀還小,有可塑之處,隻要有良師教導,用心培養,假以時日定能成才。”

李膺說起兩個孩子來,那是一片慈祥的喜愛之意。做先生的,當然偏愛勤奮學習的孩子,若是他們不僅愛學習,還一片赤誠心,體貼人,那就更讓先生喜愛了。

年紀小!

可塑之處!

用心培養!

竇武沉吟片刻,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

他與李膺又隨意聊了幾句,便借口想起有公務要忙碌,告辭離去。

李膺一頭霧水,沒明白竇武來找他乾什麼,苦惱也沒說,也沒問他策,光聊兩個孩子了。

想到這裡,李膺回味過來,驀然瞪大了眼睛:“不會吧?!”

他回憶起自己之前是如何回答竇武的,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準確。李膺立刻坐立難安起來,在屋內徘徊初次,連夜衝到了曹家,找曹嵩說起了自己的發現。

不久,竇太後下懿旨為諸位留京的世子們進行冊封,第一個封的便是最有希望成為帝王的人選——劉鰷。

封其為光祿大夫,位及人臣!

明晃晃告訴所有人,劉鰷失去了繼承權。

不久,竇武也行動起來,率領自己的班底,對剩餘世子身世進行考察,最終昭告天下:選取與先帝血脈最近的劉宏為繼承人。

此結果一出,舉朝嘩然,反對的聲音有之,卻敵不過現在勢頭正盛的竇武,無論反對者以何理由來抨擊,竇武占據大義:唯劉宏與先帝血脈最接近。

是不是最接近的又有誰知道呢,還不是竇武一張嘴說了算。

他是權臣,權傾朝野內外,後宮還有個女兒穩坐太後的位置。近幾個月提拔了許多效忠於他的官吏,如今登高一呼,其餘人等根本反抗不能。

可若就這樣直接讓劉宏繼位,沒有一個適應緩衝的時間,於竇國丈的臉麵不好看,活像是他肆意扶持一個傀儡登上帝王。

事實上,他正是想要扶持一位傀儡皇帝。

內心最隱晦的欲/望被激發出來,竇武就像是布局撒網的獵人,冷眼旁觀著獵物們的動作,伺機一網打儘!

陳蕃、胡廣等竇武派臣子請求,對世子劉宏進行進一步考核。

前朝一片暗潮洶湧,居住於後宮的劉宏,直接被這天降餡餅給砸蒙了!

前來頒布太後懿旨的太監恭敬道:“請世子迎接太後懿旨。”

竇太後下達懿旨,認劉宏為養子!

劉宏愣在那邊沒動,曹瞞忙推了推他。

待接過那懿旨,隻覺得手中分量如千金之重。

宣懿旨的太監不敢讓未來的帝王跪接懿旨,將懿旨交給他後就告辭離去,劉宏呆呆地盯著懿旨看了數回,如墜夢境,滿心滿眼都是不真實的感覺。

曹節低聲喚了他數回,都不見他回神,當即遞了個眼神給曹瞞。

“太後收你為義子,你馬上就要成為太子,然後登基成皇帝啦,不開心嗎?”曹瞞雙手托腮,興奮地說道。

“自小,母親就要我牢記祖上輝煌,努力進學,未來光宗耀祖,現在這哪是光宗耀祖,那是,直接光到天上去了。”劉宏不可思議地喃喃道,被這突如其來的天降餡餅給砸懵了。

曹瞞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看了曹節數十回,滿腦子都是:曹節到底怎麼做到的?!

平日裡悄聲無息沒什麼存在感,整天神出鬼沒,要麼就是在劉宏身邊伺候,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把帝位給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