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2)

曹瞞日夜奮戰在為百姓們主持公道的第一線, 洛陽北部範圍內的百姓們迎來了春天。

誰家被人侵占了屋子, 得到證據上告高北部衙門,很快就會得到受理。

誰家女兒被抓走了, 上告北部衙門,第一時間就有官兵前去救人。

如此種種, 曹瞞事事親力親為, 有使不完的熱情勁兒, 現有的狀告要忙不算, 還去翻閱庫存,尋找陳年舊案,要做個為舊案翻案的青天大老爺!

郭嘉到的時候,見曹瞞盤腿坐在滿是灰塵的庫房裡,地上周圍堆滿了如山似的竹簡, 想要進來還需要小心斟酌腳步落下的地方, 以防將竹簡給碰倒了, 連能走的通道都需要邊走邊清理出來。

曹瞞耳朵上掛著毛筆,手上兩疊竹簡, 在那兒嘀嘀咕咕:“侵占民房近白畝地,那是大案啊!先帝年間的, 竟然拖延到現在都沒人來告。”

“能乾下這樣事的人,地位不低, 保護他的人也不會低,不是沒人來告,而是不敢告, 或者苦主已經被殺人滅口了都說不定,”郭嘉將一摞摞竹簡搬來搬去,氣喘籲籲地跨過障礙物,走到了曹瞞身邊,彎腰將他手中的竹簡拿了起來,揚手道:“你該停手了阿瞞,北部的這群人已經到了忍耐的極致,過猶不及,他們會狗急跳牆。”

“狗急跳牆嗎?讓他們儘管來,不管是派人砸了我這兒,還是派刺客來刺殺我,我全部都不怕!”曹瞞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究竟是哪兒來的底氣讓他這樣莽撞?

郭嘉暗暗觀察,若有所思:“你爹身居大司農,是九卿之一最肥缺的官,多的是人盯著他的位置,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需要為你爹考慮考慮。”

郭嘉不覺得曹瞞是個空有肌肉而無頭腦的莽夫,他明明很聰明,什麼都能看透,連他微妙的暗示都能懂,這樣的人為什麼要揣著明白裝糊塗,將自己搞得那麼鋒芒畢露呢?

究竟是誰給他在撐腰,他是不是故意衝上那風口浪尖的?

郭嘉洞悉局勢,眼光不低,從他這些日子觀察曹瞞以來,無論是審理案件,還是平衡民怨,安撫百姓,曹瞞的手腕與智慧嫻熟如官場老手。

與他表現出來的機智完全不同的卻是他剛直的性子,一身筆直筆直的脊梁挺立在那兒,也不怕被人敲碎了脊梁骨跌落泥潭?

所以他的底氣到底是誰?

三公嗎?

“無論你的底氣是誰,”郭嘉道:“你再查下去,彆說是三公了,連皇帝都不一定能夠護住你了。這起案子牽涉的太廣,牽一發而動全身,你若執意要繼續下去,自己丟官是輕,連累全家人丟了性命都有可能。”

曹瞞聞言,擰緊的眉頭就沒鬆開,他伸手去勾郭嘉手中的竹簡,那郭嘉手一揚,將竹簡給舉高高,讓他想拿都拿不到。

曹瞞站了起來,再次伸手,郭嘉一踮起腳,他就是在原地急地瞎蹦都彆想撈到被舉高的竹簡。

“混蛋,郭奉孝,你將竹簡還給我!”

個子高了不起了?個子高就可以仗著身高手長沒收他竹簡了?

郭嘉搖了搖頭:“不給,就不給,我現在是你的師爺,在你犯下更大的過錯前,勸住你懸崖勒馬是為了保護我自己不被連累,你醒醒吧,來日方長,用得著急著將天給捅開個窟窿嗎?”

曹瞞氣得直跺腳啊!運起內力足下一個用力,像猴子一樣竄了起來,一把撈過那竹簡抱在懷裡,仗著身姿靈活,竄到距離郭嘉三丈以外的空地上。

郭嘉隻覺得眼前一花,小矮子曹瞞就已經到了自己的背後,他眼睛一亮,興致勃勃問道:“你還隨江湖俠客學過武藝?”

曹瞞正得意洋洋要炫耀自己輕功好,卻聽外頭響起了劇烈的響聲,竟當真有人前來打砸北部衙門府的大門。

曹瞞匆匆趕到,隻見那一對人足有幾十個,各個佩戴刀劍,還是正規的黃門禁軍!

領頭人大放厥詞:“曹吉利,做人留一線,日後好想見,今日你要將我們逼死,我們也不必給你活路,我乃列侯張讓的養子,此為皇後娘娘的弟弟宋奇。你也算是個人物,竟能讓宦官之子與皇親國戚聯手,就算敗亡了說出去也不算丟人,來人,給我將這北部衙門給砸了!”

曹瞞厲聲喝道:“我看誰敢砸,你敢砸,我就敢將你抓起來判死罪!”

“死罪?我們帶來了近百人,你這區區十號人物,還敢治我們死罪?我可是皇後的弟弟,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來人,使勁砸,砸出事了算我的!”那宋奇囂張大笑,招來一批打手,一窩蜂衝到衙門公堂,將曹瞞的五色棍棒折斷,將公堂書案砸亂,裡麵所有的一切都摧毀!

百姓們驚慌失措地躲避在遠處,竊竊私語,指指點點,不少苦主悲痛地哭出了聲。

最痛苦的莫過於先有了希望,再經曆絕望,他們這些老百姓幫不了北部衙門,半年前眼睜睜看著它被砸爛,半年後,又經曆同樣的事。

郭嘉眼前一晃,就見暴怒的曹瞞抄起兵器衝入了人群,與那群打砸之人混戰在一起。

“快,去搬救兵!北部尉若是出了事,你們也難辭其咎!”

郭嘉生怕那夥來勢洶洶的人將曹瞞給打傷了,立刻就叫身邊的官吏去找曹嵩搬救兵。

人說話不能說一半,尤其是官吏們腦回路與曹瞞不同,聽不懂郭嘉言下之意,這一個疏忽,隻見袁術帶了一群官兵前來助陣,那夥官兵手中都佩著劍,穿著正規的官帽,就聽袁術高喝一聲:“阿瞞我來幫你!”

一群人混戰到了一起,打起了群架。

袁術還覺得自己帶來的人不夠,又招呼上了袁紹、張邈等關係好的人,但凡是手裡有人手的全都趕了來,有力出力,無力出主意。

也不知是誰先拔出了刀子,從打群架,發展到流血事件,整個北部衙門都成了這群人的戰場!

百姓們驚呼不斷,一個個離地更遠了一些,伸長脖子看北部衙門前所未有的混戰,他們在心裡不由升起了一股希望:也許,這次來的北部尉來頭不小,他真能救到他們!

這場混戰的結果也很明顯了,有曹瞞以力衝陣,又有其他人派來的人手助陣,沒多久就將前來砸場子的人都給抓獲,現場死亡的打手有二人,重傷七十人,張讓之子被曹瞞一劍捅死,宋奇被砸了腦袋,重傷。

事態發展成了這副樣子,郭嘉懵著臉,躲在角落裡懷疑人生。

天!這群同期畢業的太學生可真生猛!

一切塵埃落定曹瞞喜笑顏開,與袁紹、袁術等同期學子碰拳:“今日多謝好兄弟仗義相助!”

袁術哈哈大笑:“應該的,應該的,都是為了維護京城治安,竟然有人敢公然來打砸衙門,出動軍隊關押他們都不為過。”

袁紹一聽那被砸傷的還有宋皇後的弟弟,不由微微皺眉,勸曹瞞道:“那些打手抓了也就抓了,這宋奇身份不同,還是為他請個大夫要好。”

“打砸衙門算死罪,反正都要死,還請什麼大夫?”

曹瞞搖頭拒絕了袁紹的建議,招呼大家夥兒:“今日得各位相助,才平息這一場混亂,不如就由我作東,來日請大家去洛陽酒樓相聚!”

曹瞞安撫好了前來幫助他的人們,留下處理後續事宜。

他將所有來打砸的人全都關押進了監獄,不給他們請大夫,再逼供那群人幕後主使是誰?

這一場聚眾鬥毆,震撼了整個洛陽!

此前力挺曹瞞的士大夫啞了,竊竊私語:“這曹吉利,竟比起橋玄當年還要膽大包天。”

“這,他聚了一群同屆大學生一起,是否會被視為‘黨人’?”

“這下可真是捅破天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這曹吉利也是個神仙!”

在士大夫們選擇明哲保身,不打算躺這趟渾水時,橋玄卻仍極力幫助曹瞞,甚至當朝上奏,言明張讓之子與宋皇後弟弟的罪惡。

橋玄鏗鏘有力道:“陛下,臣以為應當治宋奇死罪,侵占良田本已犯律法,他仍明知故犯,仗著皇親國戚的身份為非作歹,按律應斬,以儆效尤!”

反對者多為皇親國戚,經橋玄的火燒澆油,那群人早已是怒火中燒。

“曹吉利於北部做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錯誤的!他濫用職權,為虎作倀,誤會皇親,打死國戚,剛上任就殺人,發布嚴苛而不切實際的律法,陛下應當治曹吉利之罪,將他革職查辦!”

朝堂之上,因洛陽北部這一戰牽涉甚廣而吵得不可開交。

三公之一的太尉袁逢,因兩個兒子都參與此戰幫助了曹瞞,不得不站出來與橋玄同一戰線。

皇親國戚一看三公之中竟有兩人幫助曹瞞,九卿之中半數以上的官員與曹嵩交好,心都涼了,高呼喝罵,當朝耍賴:“曹吉利這是行‘黨人’做派!一個剛畢業的學子竟能糾集同屆那麼多太學生前來相助,假以時日當成新的‘黨人首領’,陛下若不嚴懲,來日必將成氣候威脅陛下!”

士大夫們聽了那還得了,竟有人觸怒他們敏感的神經,在黨錮之下已經空前緊張的朝堂上,將剛畢業的太學生們全給拉下水!

那群太學生們,未來可都是他們的一份子,是友軍!

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維護曹瞞,他們不是為了曹瞞這個人,而是為了整個階層的榮譽,在場近乎八成官員畢業於太學,誰若敢動太學,誰就是整個朝堂的敵人。

朝會結束後,劉宏臉色陰沉地回到寢宮,周身肅殺,圍繞著暴怒的低氣壓,帝王的怒火衝天燃燒,周圍宦官與宮女們噤若寒蟬。

劉宏斥退了所有人,留曹節獨自與他說話。

曹節小心翼翼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阿瞞?”他在打量劉宏的臉色,觀察他的神情,企圖從中獲取信息。

昔日關係好的曹瞞如今聲望日隆,眼看將成為“黨人”之一,他竟能號令同屆的太學生來相助,甚至讓六成以上的三公九卿支持他。

如此觸犯帝王最敏感的那根神經,曹瞞危險了。

這個時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依靠曹瞞撈到了多少好處,等曹瞞失去劉宏信任時,都將全部吐出來。這個時候,他必須要表明心跡,挽回帝王的信任。

曹節俯身跪地,恭敬道:“陛下息怒,曹瞞如此作為,全都是因為陛下對他寄予厚望,他是不是‘黨人’,陛下比朝臣們更為清楚,他敢這麼做,不是有彆人的維護,而是因為有陛下為他做靠山啊!”

劉宏暴怒摔碎硯台,那硯台落在曹節身邊,將他心頭砸地撲通狂跳。

“他們憑什麼拉阿瞞進他們隊伍裡?他們憑什麼與朕來搶阿瞞,阿瞞是朕的人!”

劉宏怒斥朝臣們異想天開,將書案拍地啪啪響。

“袁逢、橋玄,一個兩個都企圖給阿瞞恩惠,想得倒是美,朕才是阿瞞的靠山,誰和他們是自己人了!”

曹節表情出現了片刻空白,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神色頓時變得複雜起來。

原來不是因為曹瞞有可能成為黨人而發怒,而是因為有人要與他搶人而發怒?

曹節心情頓時微妙起來,他抬眸去看怒氣衝衝的帝王,卻見劉宏正覆手在原地走來走去,最終停下腳步,怒氣漸消,他肯定道:“朕要將阿瞞招回來,讓他在朕身邊做天子近臣!”

曹節忙低垂下頭,掩飾住抽搐的嘴角,他溫聲回答帝王:“可是以阿瞞的性子,恐怕正做得熱火朝天呢!他會甘心就這麼升遷嗎?”

劉宏緊抿著唇不言,胸口起伏,曹節猜測他是在猶豫。

正在此時,外頭傳來通報:“陛下,常侍張讓、趙忠求見。”

劉宏宣他們進殿,兩位宦官剛一入殿,就見曹節低垂著頭跪在帝王麵前,一副認錯的模樣,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紛紛上前拜見帝王。

張讓與趙忠一起來,為的不是彆的,正是前朝鬨翻了天的洛陽北部尉曹瞞一事。

張讓先是賣慘訴苦,悲戚道:“奴婢一介宦官,乃是無根之人,好不容易有個乾兒子日後能為奴婢養老送終,卻沒想到遇上了這樣的事。那曹瞞究竟受了誰的指使,竟是要將洛陽北部掀翻了天!他甚至自己製定法律,當真是在洛陽北部當起了土皇帝了!”

張讓訴苦時,劉宏全程處於麵無表情的狀態,他甚至還能語氣平靜地詢問:“趙忠又是來做什麼的?”

趙忠於是跪拜帝王道:“太學生曹吉利聲望日隆,如今朝堂的形勢嚴峻,多少人為他說話,可見其黨羽眾多,已成‘黨人’氣候,若讓那些人官官相護,日後恐怕要對陛下不利啊!昔日有竇武,今日有曹吉利,奴婢懇請陛下發令逮捕‘黨人’,殺雞儆猴!”

五侯宦官執政期間,張讓與趙忠還隻是小宦官,未能接近帝王身邊。在劉宏繼承大統以後,他們才逐漸被任用。曹節曾經獨攬大權,將所有事情捏在手心,不想卻犯了帝王忌諱,忙不迭將手中權柄拋出些許,表明忠心。那一部分權柄正是流落到了這兩人手裡,將他們的野心也給養肥了。

宦官們之間在其他士大夫們看來是一體的,人們都道曹節與張讓等人勾結,其實不然,宦官之間的爭鬥,甚至比後宮的爭鬥更加陰暗,今日是盟友,明日捅刀子,來日又和好如初,一切都是為了利益罷了。曹節占據了太多的資源,站在了所有宦官們之前,擋了多少宦官的路子,又有多少人企圖將他拉下馬來,他自己心裡有數,帝王心裡也有數。

不要以為劉宏是好糊弄的帝王,他已經二十歲,也許是出身的原因,導致他沒有那麼多的道德底線,也沒有作為帝王的責任心,但不能否認,隻要他將心思從玩樂轉移到政務上,他的心智足以令他看穿宦官們與朝臣們之間的是是非非。

他隻是懶得管,並且冷眼旁觀罷了。

帝王之自私,從來隻在於他自己,其他人如何,帝國如何,與他無關。

就連這天下百姓,江山社稷,都是可以玩弄的東西,隻要沒人惦記他屁股底下的位置,隻要帝王之位穩固,哪管外麵洪水滔天,他自己舒坦就夠了。

曹節正是看透了劉宏這冷漠自私的性子,才能夠明哲保身至今,他看明白了對於帝王來說真正重要的是什麼。

早在他成為皇帝以後,他所有的真情都再也不會舍給任何一人,現在能夠在他心裡占有一些地位的,唯有在他微末之時將他養大的母親董太後,以及陪伴他渡過最艱難求學時光的伴讀曹瞞。

就連曹節,都隻是他用得趁手的棋子罷了。

張讓與趙忠說完,全場一片寂靜,帝王沉默片刻,忽然淡淡說道:“你們是後宮宦官,前朝諸事與爾等無關,手莫要伸得太長,小心折在了半路上。念在你們辛苦操勞多年,就饒你們性命,中常侍的職位不適合你們,倒是掖庭中掃茅廁的宦官們還無人來掌管,就由你們二人去負責,一個管理掃茅廁,一個管理浣洗衣裳吧!”

帝王說完,張讓與趙忠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紛紛抬頭。

“陛下?!”

“陛下,冤枉啊!奴婢做錯了什麼,還請陛下明示!”

“奴婢並非有意觸怒聖顏,陛下開恩,饒過奴婢這次吧!”

劉宏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厲喝道:“少來礙眼,都給朕滾出去!”

帝王怒氣未消,就這二人沒眼色湊上前來,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曹節冷眼旁觀,之前被張讓與趙忠吞下嘴裡的權柄又一次回到了他的手中,心情竟微妙地有些雀躍。

他掌握了真正的免死金牌,隻要曹瞞這塊金字招牌不倒,誰都撼動不了他第一權宦的地位!

劉宏的怒火發泄了一頓,果真心情好上了一些,他向來說到做到,當即就下令:“遷洛陽北部尉曹瞞為黃門侍郎,讓阿瞞到少府任職。”

曹節表情古怪起來,黃門侍郎,讓曹瞞來當尚書令與帝王之間傳達詔令。

尚書令下設六曹,每一曹都有對應的黃門侍郎,俸祿六百石,總計三十六人擔任,可出入皇宮,負責督查與傳達尚書六曹的工作。

問題是,現在名義上的尚書令並無實權,真正掌管尚書令大權的人正是曹節自己。

劉宏這是要將曹瞞給拉到眼皮子底下,讓曹節來哄他啊!

曹節想到自己貪下的好處,頓時牙酸後背疼,忙想法子勸說劉宏:“陛下,阿瞞近日聲望盛大,正處於風口浪尖上,多少雙眼睛盯著呢!您將他升遷到身邊做近侍官恐怕不妥,朝臣們恐怕會將他當作陛下身邊的紅人,極力拉攏他,企圖將他真正拉入‘黨人’之中。他畢竟是太學畢業的學生,關係擺在那兒,多少人想與他拉近乎呢!”

曹節盯著劉宏在意的點,一個勁兒地勸說劉宏:“陛下現在將他調任來,他自己不會開心,還會有更多人去與他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