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2 / 2)

卻見這官帽狗頭憨憨地跑了過來,小狗走路跌跌撞撞,將官帽給碰倒了,又一腳踩在了上麵,就地拉了一坨狗屎。

曹操氣得渾身顫抖,劉宏對官職、官袍無所謂的輕蔑態度,讓將這一切看成榮譽,看成精神象征的曹操勃然大怒。

他咬牙切齒道:“陛下這是在做什麼?是在諷刺臣是個狗官,還是在嘲笑臣做官還不如一隻狗?”

劉宏愣了,他急道:“朕不是這個意思,朕怎麼可能會用這樣的手段來給阿瞞難堪?!”

也許這一切都是曹操的誤會,他或許錯怪了劉宏,可有一點是不會變的,那就是劉宏根源上對官職的輕視。

又一次不歡而散,這次曹操是直接拂袖而去,甚至將黃門侍郎的官印給掛在了少府,這是打算拋棄自己的官職了!

劉宏又慌又怒,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阿瞞他為什麼要這樣待朕?朕待他還不夠好嗎?”

不是好與不好的問題,而是曹操那耿直的腦袋瓜子不知變通,連掩飾情緒都不會啊!

曹節不希望曹操倒台,可他也不想要曹操繼續待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抓住機會,用曹操此前詢問劉宏的話來勸諫道:“阿瞞是一柄寶劍,陛下因為喜愛他,而將他給供到了高台之上欣賞,再鋒利的劍,不去使用,那也隻是華而不實的花架子,注定要蒙上灰塵。陛下舍得寶劍蒙灰,利刃變鈍嗎?陛下是執劍之人,難到感受不到利劍想要出鞘的期盼嗡鳴嗎?”

劉宏沉默了,他又何嘗不知阿瞞的能力與脾性?

劉宏有些猶豫:“可上次阿瞞在洛陽北部乾下那麼大的事,好不容易想出個改名的法子躲過了災禍……”

曹節低頭道:“洛陽不行,還有外麵。總有能夠約束得住他的地方,他啊,是涉事未深,不懂官場上的是是非非,隻一心要造福百姓,那怎麼夠呢?陛下不如給阿瞞機會,讓他去磨礪一下,待棱角磨平了,待他不再像現在這麼耿,能講道理了,再將他遷回來,豈不正好?”

劉宏可不想給曹操貶官:“阿瞞還在生氣中,若現在貶了他,他會以為朕不再與他好了。”

劉宏決定,再給曹操升官!

近日朝堂之上為了揚州九江郡出現的蠻族叛亂而吵得不可開交,朝中官員為了鎮壓叛亂的人手而爭執不休。

最終,三公齊推薦博士盧植為九江郡太守,前去鎮壓叛亂。

曹節將討論結果告知劉宏,小心翼翼道:“陛下,蠻族在九江郡的人數並不多,隻需要一個能夠威懾住他們的人鎮住場子,他們就會懼怕,盧植是個文武雙全的有才之人,由他去平定叛亂那是萬無一失的事情。陛下此番無論是派遣誰隨盧植前去,那都是有軍功可以撈的。”

劉宏意外道:“你的意思是想讓阿瞞跟著盧植去撈軍功?”

曹節連連點頭:“隻要有了切實軍功在身,就能夠堵住悠悠眾口,陛下就能為阿瞞封將軍了。”

曹節說得太有道理了,不僅僅是曹節想要將曹操調離現在這個時刻能盯住他與陛下的崗位,就連劉宏自己都有些後悔當初衝動將曹操招來宮內任職。

都說距離產生美,當他們之間朝夕相處的時候,原先的美好都將在現實中摧毀。

劉宏並沒有曹操想象中那麼高尚,曹操也沒劉宏想象中那麼傻。

曹操希望劉宏能做一個勤於政務的明君,劉宏則希望曹操能像小時候一樣跟他一起玩耍,他們之間的觀念,身份地位的落差也來越大。

劉宏道:“朕知道再這樣下去,會與阿瞞越走越遠,朕一直都知道,阿瞞想要做治世能臣,哪一個治世的能臣是待在帝王身邊做陪玩的呢?”

最終,劉宏下令,遷曹操為騎督尉,率領三百騎兵隨盧植前往揚州九江郡。

曹嵩聽聞此事,喜不自勝,對曹操誇讚起了盧植的能耐:“那可是文武兼備的大才子,曾經是大儒馬融的弟子,還與‘經神’鄭玄是同門,論學識,可堪博通古今!阿瞞能跟著盧植去九江,那可是好差事,隻要撈到一星半點功勞,回來就能升官了。”

在曹嵩看來,九江那地的蠻族哪有羌人厲害?那都是一群慫包!打一打就怕了。

跟著盧植這一趟過去,不僅沒有性命之憂,還能撈到功勞,多好啊!

曹嵩的興高采烈沒有影響到曹操。

曹操本以為終於能夠出去一展抱負,心情興奮,對劉宏是又感激又愧疚。曹嵩雀躍的話卻如同一盆涼水,一瞬間澆滅了他的熱情,他失落地低下了頭:“什麼啊!原來這不是困難的事情,而是已經注定會贏的戰役,那還派遣我去做什麼?”

曹嵩眼睛瞪得老大,連連戳他額頭:“你這傻小子,陛下在為你鍍金呢,你看不懂嗎?”

“原來父親當官,是為了能夠撈到好處,不是為了讓百姓們吃飽飯?”曹操心頭的火苗越燒越旺,這些日子以來的所見所聞打碎了他一直以來的美好幻想,讓他心頭拔涼拔涼。

尤其是這話還是從他敬重的父親口中說出,就更加令他不能接受。

曹嵩愣了下,委婉道:“你想要造福百姓,得先學會迂回,為了讓百姓們吃飽飯這種事情的前提是你要身居高位,你連最基本的權利都不能保證,怎麼讓人聽你的話?怎麼為百姓們做事?”

“父親在強詞奪理,”曹操捂住了耳朵,不高興聽曹嵩巧舌如簧的辯解。

曹嵩安靜了下來,等兒子稍稍平靜一些,語重心長說道:“當官為民這樣天真的話,早在幾年前就沒人講了。”

“是啊,做什麼事情不需要求人,父親從小就教育我當官的妙處,自己不需要到處求人,就有下屬們辦完差事的滋味可真美妙是不是?”曹操傾斜眼眸,譏諷道。

曹嵩無奈道:“阿瞞,你還不成熟,沒有切實經曆過那些事,不知道其中的兩難與抉擇。”

“是,我不成熟,所以我聽從父親的意見,拋棄了曹瞞這個用了二十年的名字,拋棄了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北部衙門,還有那群沒了我就要家破人亡的窮苦老百姓!”曹操激動道:“我是什麼都不懂,可您又教了我什麼?您教會我寫報告的時候欺瞞陛下,教會我視百姓苦難於不顧,教會我做個懦夫,改掉自己的名字,現在又教會了我不勞而獲,撈功勞!”

這些日子積攢下來的負麵情緒全部爆發,曹操的質問猶如一把刀子,血淋淋地插進曹嵩的胸口。

曹嵩揉了揉眉心,一向儒雅的他說話從來都是不帶任何重口吻的,何況是對著從小就孝順自己的兒子,就更加舍不得去責怪斥責。

曹操最怕的是什麼?溫情!

性烈如火,吃軟不吃硬是他的本性,若有人以真心待他,他必還以十分。這些日子的沉默寡言、鬱鬱寡歡,又何嘗不是因劉宏真心待他所致?

即便劉宏在他人眼中是昏君,可他待曹操好,他還能罵劉宏是昏君嗎?

曹嵩溫聲解釋道:“做官需要的是巧妙,力爭不得罪人的情況下升遷,如何處理好其中關係,是為官要修煉的必修課,也是為官者一輩子要學習的事情。你想要為民謀求福祉這本沒錯,可你不能毫無顧忌,從而得罪了太多會影響到你實施治世政策的人。”

“誰若是妨礙,殺了便是了,”曹操冷哼一聲:“那些沒有良心的豪強地主,死再多都不為過,百姓們隻有拍手稱讚的份!”

“你看看你,三句話不離殺戮,”曹嵩搖頭歎息:“那麼多聖人之言學下來,你連生命的貴重都沒有學習到嗎?每當你剝奪他人生命的時候,你可有三思過?思考是否有彆的法子彌補他的過錯,思考生命的重量,思考生命帶給你的敬畏之心。今日你殺死蹇圖,明日你就能殺死地位更高的人,你可知,陛下為了你處死了蹇碩及蹇家親屬近百號人?其中包括了八十歲的老人,以及三歲的小兒!後宮之中,宦官張讓與趙忠及其黨羽,人頭落地,為你此次作為死去的人,已經達到了兩百多人。”

曹操渾身一怔,他不可置信道:“我殺死了蹇碩,那是因為他犯了死罪,與他家人何乾,與三歲小兒何乾?!”

“這就是你需要明白的東西,”曹嵩拍了拍曹操的肩,語重心長道:“阿瞞,你該長大了,你很聰穎,卻總意氣用事,既然已經看透了我為你改名的初衷,又怎麼看不透陛下下達誅殺令究竟是為了什麼?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不願意相信這些?”

曹操啞口無言,他隻覺得心口一陣堵,來自帝王的厚愛令他感受到了如山一樣的壓迫。

是啊,為了什麼他還不知道嗎?當然是為了將一切禍患扼殺在搖籃之中,為了保全他,讓他沒有仇敵,無後顧之憂啊!

卻說盧植其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聞達於世,曹操對於這位擁有顯赫名聲的名士神交已久,尤其是在太學中學習的時候,更是聽說了盧植於經學一道的專研,就連段潁都誇獎他是個文武全才。

曹操獲得新的官印以後,來到了他的第三個官位上報道,從駐軍於洛陽的最大將領段潁手底下領到了三百正規軍,正式前往未來的長官盧植處報道。

盧植早已經聽聞朝廷調任,一直等著曹操來找他呢!

在他看來,像這種出身非凡的公子哥,定然是個難啃的硬骨頭,朝廷將曹操安排來找他,為的是什麼不言而喻,無非就是高官子弟外出鍍金,讓他好好帶一帶的。

盧植就沒指望曹操會給他出力,隻希望他彆拖後腿就行。可悲的是,朝廷讓他去鎮壓叛亂,卻連一個兵都不給他,隻給了他九江太守的官印與調任書。反倒是這位身家非凡的公子哥兒曹操,手中握著三百正規軍,這不是擺明了讓他求人辦事嗎?到時候還要靠這些正規軍起家,到九江去征兵。

因此,曹操來的時候,盧植對他非常客氣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夠配合此次去九江鎮壓叛亂的事情。

“若是我們不能做到齊心協力,就鎮壓不了叛亂,有什麼後果我想你也知道。”盧植指的是撈不到功勞,到時候公子哥兒白去一趟九江,而他大概會丟了頭上這頂官帽吧!

“知道,知道!若是不能齊心協力,百姓們就要遭殃了。”

曹操連連點頭:“盧太守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您的行動,您有什麼要求儘管提,隻要我做得到,就是上戰場都行!”

他仰著頭,望向盧植八尺二寸的身高,猶如在看一座高山。

少年人說話中氣十足,鏗鏘有力,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就連眼眸都透露著堅毅的光芒。

盧植意外地多看了他兩眼:這是從那兒跑出來的憨小子?

“朝廷派遣我們去鎮壓叛亂,我是你未來的長官,也算是你的半個同僚,我想我需要知道你一下你的身份是什麼,好評估出你能夠為我做些什麼,以便於我們日後的工作分配,”盧植聲音洪亮,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想要打聽曹操的來路,就光明正大地問!

曹操答道:“盧太守,我父親是大司農,我是今年的大學畢業生曹操。”

曹操?

盧植此前從未聽說過這個人名,倒是對大司農曹嵩有所耳聞。

“原來你是大司農的兒子,”盧植道:“你會管賬嗎?”

“隻在大學裡學習過一些皮毛,算不上精通,”曹操說道:“太守放心,我父親給了我好多零花錢。”

盧植:???

曹操眨眨眼:“用來征兵。”

盧植哭笑不得:“征兵用的是公賬,哪裡需要用你的零花錢?賬當然是等我們到了九江太守府來清算上一任的遺留,再窮,也用不著我下屬來自掏腰包啊!”

盧植又與曹操聊了兩句,心裡頭對曹操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原以為朝廷給他塞了個嬌氣的皇親國戚,沒想到來了個愣頭青!

這場談話中,曹操同樣也在觀察未來長官是個什麼樣的人。聽聞盧植是為了百姓安寧而要去奔赴九江,並且打算匹馬掛帥親自上陣,顯然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心下好感大增。

為了能夠讓曹操配合他,盧植還為他解釋起了九江郡漢人與蠻族由來已久的爭鬥問題,以及要鎮壓蠻族叛亂的根源所在。

原來,九江郡這窮地方,比鄰河道,時常有大水決堤淹沒田地,那裡原先的蠻族人都已經被漢人所同化,與普通農民一樣耕作。

“當地的豪強趁著大水將農田的標示磨滅,侵占田地,買賣蠻族奴隸,幾年下來,蠻族不甘心成為奴隸,與漢人之間的矛盾到達了巔峰,這才爆發了叛亂。”

提到此,盧植歎息道:“如今九江郡定是被那群叛亂之人給侵饒的差不多了,百廢待興啊!”

都已經百廢待興了,哪裡還有錢來招募兵卒?!

沒有兵卒,怎麼鎮壓叛亂?!

曹操肅然,盧植的難處他細細一想就知。

朝廷派遣盧植去,說是信任他的能力,其實是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啊!

曹操萬分同情盧植,對盧植說道:“按照規定,將領出征在外應該走公帳有輜重與軍餉的,萬沒有讓您去招募兵卒鎮壓叛亂,又什麼都不給您的道理。盧太守等等我,我這就向我爹要去!”

曹操說完這話,風風火火地離開了盧植的住處。

盧植有些傻眼了,伸出手喊了曹操兩句:“你等等,哎,怎麼一下子跑沒影了?”

他不過是說一說罷了,朝廷怎麼可能真的給軍餉?那些人啊,貪汙受賄的時候比誰都動作快,真正要撥錢的時候又一個勁兒地推脫,這麼些年過去了,各地多少軍隊請求發放軍餉,又有多少發了災害的地方請求支援,朝廷一分錢都沒出,他在洛陽沒有親故,無人幫襯說話,也沒有獻媚討好上級的打算,盧植對此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卻沒想到,峰回路轉,朝廷派來個愣小子,傻乎乎跑去他親爹那兒坑了一大筆錢回來,出公帳,帝王首肯,還是大司農親自給撥款的!

盧植接收到從天而降的一萬軍餉,仿佛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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