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2 / 2)

自與曹嵩聊過後,曹操當起了啞巴,每日再也不去關心前朝的朝政,也不與任何人交流,除了每天盯劉宏上朝以外,他專心致誌地當起了中大夫令,就像是一條守護宮門的犬,格儘職守,安分守己。

他也曾更深一步地想過為什麼楊彪明知道上奏會被曹節攔下,卻還是要將這份彈劾他父親的竹簡與證據遞上來,這不是明擺著告訴曹節要動曹嵩嗎?

除非,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動曹嵩。

曹節一人把持朝政,楊彪參倒王甫,靠的是曹操,而他身後指點的人是閒居在家的橋玄。

曹操動腦經思索了半天,隻能得出他們是在警告曹節,向曹節宣戰的信號,以及,他們想要他知難而退,彆摻合進去。

雙方人似乎都對曹操表現出了嫌棄,都不希望他參與到這一場爭鬥之中,他們似乎認定了曹操會壞了他們的好事。

想明白這一點,曹操更加難受了,他捂住沉悶的心口,下意識不去想這些煩心事。

橋玄的下一個目標是曹節,他退居幕後,朝中卻有不少依附於他,聽從他號令的人。這位又臭又硬,從不趨炎附勢的石頭,靠著自己的能耐與才華在沉浮之中招募到了一批願意追隨他、敬佩他的人。

曹操尋思著,這不就是“黨人首領”嗎?

儘管心裡對橋玄仍然敬佩,曹操卻不敢再與橋玄接觸了,官場的險惡與艱險,不存在正確與否,是奸佞還是良臣,所處位置不同,做出來的決定也不同。

曹操當起啞巴,劉宏納悶了,他湊過來盯著曹操麵無表情的俊臉左看看,右看看,詢問曹操:“朕最近沒有做錯什麼事吧?”

劉宏首先進行自我審視,他最近沒有沉迷玩樂,也沒有招美人們來一起玩耍,更沒有濫殺無辜。

等確定不是自己在惹曹操生氣,劉宏放鬆心情,笑問曹操:“你怎麼啦,好像悶悶不樂?”

曹操搖了搖頭:“隻是有些累了。”

“累?”一向生龍活虎的勤奮人竟然會說累這個字,劉宏感到很驚訝,他當即就招來了禦醫,指著曹操讓禦醫把脈。

禦醫道:“隻是鬱結在心,沒什麼大事,年輕人血氣方剛,不用憋著,該發泄的時候發泄一下。”

禦醫一把脈就知道曹操的陽氣足,比起虛弱的帝王來說,這位中大夫令的陽氣像個小火爐!

禦醫開了些清熱消火的藥方後就退下了,劉宏露出微妙的笑容:“阿瞞真的不需要朕賞賜你幾個美人嗎?”

曹操無奈道:“不必了,我有兒子了。”

家裡的小家夥養在鄒氏身邊,曹操突然回想起來,竟是有近七天沒有好好與娃娃相處過了,回頭點開係統麵板一看,裡麵的評分果真已經變成了不及格的紅色。

他不僅做不好官,做不成一個好兒子,連做父親都不稱職。

曹操情緒又一次低落下來,比曾經沉默寡言了許多。

劉宏納悶:“是誰給你氣受了?還是誰欺負你了?”

曹操不願意說,他便想出彆的法子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劉宏道:“朕今日接到了一份上奏。”

曹操耳朵一動,微微側目。

“蔡邕上奏,言明七事,建議朕提拔朝臣應當舉賢能之才,而不該將官職隨意賞賜給小人。朝堂之上沒有人因為忠信而被賞賜,反而多因誹謗與汙蔑被殺害,以至於群臣當起啞巴不敢說話。地方縣令太守的職責是治理百姓,為百姓們辦好事才是功績,而不該看他給了上級多少好處,上交了多少財物。”

劉宏每說一句,都在打量曹操的神情,見他聽得認真,輕輕夠唇:“朕覺得蔡邕說的很有道理。”

曹操也跟著點頭,終於是眼中有了神采,他忙道:“蔡邕之言,都是治世良言。”

他學聰明了,沒有因為蔡邕的身份而站隊,曹操決定站在有真理的一方,況且蔡邕所上奏的內容,正是他內心想要勸諫劉宏的,這如何不讓他眼冒亮光呢?

劉宏於是給蔡邕升了官職,命他將為政要點再寫出一些,並且舉薦賢能。

蔡邕終於有了機會,又向帝王上奏,請求帝王清除弊政,彈劾朝臣之中欺上瞞下之人,首當其衝的就是尚書令曹節!

曹節提拔同鄉,任人唯親,勾結黨羽,從洛陽到地方,各地都有他的人脈,小到縣令,大到三公九卿,黨羽之盛幾乎到了一人把持朝政的地步。

除此以外,蔡邕還彈劾了數十個朝臣,無不與曹節有著密切關係,曹嵩亦在其列。

劉宏搖了搖頭,對曹操道:“原以為蔡邕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也是個不識時務的。”

曹操聞言,心頭一個咯噔,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卻聽劉宏招來曹節,下令道:“蔡邕誹議朝臣,仇怨奉公,革職查辦,押入大牢,若情節嚴重,殺之於市。”

曹操阻止道:“蔡邕此舉,也是關心朝政,希望陛下清除吏治,他曾經有那麼多功勞,就算是將功抵過,這次的上奏也不至於令他獲死罪啊!”

劉宏則道:“他上一封上奏還說不要誹謗大臣殺人,應當要賞賜忠信之臣,下一封奏折就打了自己的臉,前後變卦如此之快,朕以為他是個無恥小人。”

“他絕對不會是無恥小人,他是盛名在外的名士啊!”曹操說了一半,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做了多餘的事,忙懸崖勒馬,閉上了嘴。

劉宏想了想,還是下令道:“先關起來再說。”

曹操有心想要為蔡邕說情,可劉宏卻阻止了他。

“局勢不明,你還是先看看再說,”劉宏提醒曹操:“你不能因為曾經是太學生,對這些先生們敬重,就忘記了現在身處的是官場。”

不久,曹節前來麵聖,與劉宏說起了王甫屍體的慘狀。

劉宏輕歎一聲:“你去將王甫的屍體收斂好安葬,他到底曾經侍奉朕與太後,還算儘心儘力。”

曹節低頭應下,並不多看劉宏身邊的女子,便是用腳想一想,都能猜到那女子是曹操所扮。

曹操還是沒明白這其中的糾葛,接下去幾天的發展,就跟看大戲一樣神奇。

先是關入大牢的蔡邕免除死罪,被判刑流放,再有陽球上奏參曹節濫用職權,劉宏大發雷霆,將尚書令曹節罷免官職,打回原形。

曹節倒得就像是從天空往下倒了一盆水,刷地一下就沒了,曹操半天沒反應過來。

他一倒,士大夫們可就普天同慶了,壓在眾人頭頂的巨山被挪去,怎能不令朝臣們亢奮?

曹操本該高興的,想到他那自身難保的父親,他又高興不起來了。

果真,曹節倒下後,那些瘋狂慶祝的士大夫們打算乘勝追擊,將曹節的黨羽全部清洗乾淨,肅清朝堂!

劉宏邀來了曹操,將那些士大夫們的參奏指給曹操看。

禦案前,堆滿了各種竹簡,一摞摞占據著有限空間。

劉宏隨手拿起了一份攤開給他,對他笑道:“大山一倒下,被山壓住的魑魅魍魎都跑出來蹦躂了。”

朝臣們開始拉扯黨羽,以家族、姻親為單位來組合對抗,針對宦官,針對自己同僚,開始互相撕扯,互相彈劾。

其中被彈劾得最凶的,便是大司農曹嵩,以及其子曹操。

曹操:“……”

劉宏對曹操道:“是不是很有意思?”

曹操說不出話來,他至今不明白劉宏是什麼意思。

帝王輕歎一聲,將彈劾曹嵩的那堆上奏都給了曹操:“朝堂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完全獨身一人,這就是現在朝堂的現狀。再清風高節的人,也會樹立黨羽,所以朕才要下達黨錮的命令,可是即便如此,黨人依然層出不窮,無論如何都打壓不下去。太學培養出來的不是天子門生,而是出來後拉幫結派,幫彆的朝臣的‘黨人’,朕以為為太學更換教學的先生就可以培養出自己人了,事實證明,就連阿瞞都險些被那些人給哄騙上了當。”

劉宏又問曹操:“你可知道你父親貪汙受賄?”

曹操:“……”

“你彆緊張,朝臣就沒幾個不貪汙的,”劉宏輕笑一聲,對曹操科普道:“隻不過是貪多和貪少罷了,他們說朕與太後愛財,他們自己還不愛財嗎?”

曹操臉色複雜:“陛下。”

劉宏隨意道:“你父親貪汙受賄,朕不會辦他,因為朕與你關係好,你是朕親近的人,朕當然要給你這個麵子。況且這天下的財物都是朕的。他們能將財物寶貝攏入自己的大家族中,朕也一樣能將這些給自己親近的人。你是朕認定的好兄弟,你父親膽子小,能貪汙到多少東西,那些就當是賞賜給你了也一樣。”

不,這是不對的!

曹操驚道:“陛下為何要這麼做?如此豈不是將治家之舉沿用到了治國之上,那會出大亂子的!”

“那朕查辦大司農?”劉宏含笑反問。

曹操臉色忽青忽白,被他這前後反差給弄得心潮起伏。

“噗,好了不逗你了。”

“你看,朕沒有屬於自己的門生,”劉宏溫柔笑道:“沒有人是真的將朕當作主子來尊敬,他們心裡眼裡的是黨派,是他們的家族。”

“既然如此,朕又為何要任用那些對朕不那麼忠心的人?”劉宏反問曹操:“若是朕提拔寒門,且不論能不能提拔到能夠用得上的,所提拔之人能否在這樣的朝堂之中保持初心而不被拉攏呢?情義與利益,黨人的手段何其厲害,竟是將阿瞞都給拉攏了去!”

“朕也沒那麼大的能耐,能分辨忠奸。”治理國事,也不過是在一群如同集市謾罵一樣唱戲的朝臣之中,選擇出相對有理的那一個罷了。

劉宏渣也渣的光明正大,他還真承認了自己是個沒什麼大能耐的“庸君”。

之所以不認昏君這個詞,還是因為他最近開始勤奮朝臣了,至少比先帝要好不是嗎?

“你是朕關係親密的人,王甫也是,還有更多的人與朕關係和睦,”劉宏解釋給曹操聽:“每當遇上朝臣互相彈劾的時候,應該保護有理的一方是不是?可若是有人彈劾你,朕可就幫親不幫理了。彆人也是如此,你與他們的不同之處在於,朕幫親的時候,將你排在了前麵。若是兩個親人互相打起來了,朕隻能舍棄不那麼親近的那一個,你可知道?”

“不,臣寧願不知道這些!”曹操終於有了一絲無波無瀾之外的表情,他的聲音有些破聲,表情無奈中帶著悲憤。

這就是劉宏命所有人出去的緣由,有些話,他想要單獨與曹操麵對麵的說清楚。

“治理這樣的朝堂有多累你知道嗎?”劉宏問曹操:“你身處現在的位置就已經感覺到疲憊,那麼朕呢?朕所處的位置,看到的隻會比你更多,他們會費儘心機來蒙蔽朕,朕會上當,也會犯錯,偶爾才會後知後覺認清事實。”

“朕提拔宦官,宦官們蒙蔽朕,提拔朝臣,臣子們蒙蔽朕。宦官排除異己,那些自命清高的朝臣們卻要誅殺所有宦官,讓朕無人可用隻能依靠他們去,”劉宏勾唇:“要殺他們需要冒天下的罵聲,要背負昏君的罪名,還要冒著被他們趕下皇位的風險。殺宦官卻無人會責備朕,朕可以隨意拿捏他們的性命,命令他們做事,朕就是宦官的靠山,將他們提拔上來當對抗黨人的刀子,朕做錯了嗎?”

曹操又一次沉默了,他有些弱氣地辯解道:“可是還是有人願意來為朝堂為陛下做事的,陛下也不能自暴自棄,朝堂相爭,損害的是大漢的利益,這扶持宦官與黨人爭鬥,會損失多少真正能治理國家的人啊!”

“大漢從根上就已經爛了,你感覺不到嗎?”帝王突如其來的話語,將曹操給說愣了。

曹操幾乎難以置信這話竟是帝王口中說出來的!

誰都可以說這樣的話,唯獨帝王,若是連帝王都說出大漢將亡,還談什麼治國,還談什麼拯救大漢?

“什麼?!”

“漢室,早就已經沒有救了,朕承認,朕確實愛好玩樂,可是那又如何?”劉宏坐回了禦案上,整理其上堆積在一起的竹簡,邊動手邊道:“朕可沒有漢武帝那樣厲害,做不到肅清這樣的朝堂,反正國家不會亡於朕的手就行了,朕為什麼要費儘心思去處理先帝,太先帝們留下來的爛攤子?”

收好那些竹簡後,劉宏起身,來到曹操麵前:“今日我可以寬恕你的父親,來日我也會寬恕彆人,這一點沒有什麼可說的。朕隻要在朕在位期間大漢不亡,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聽劉宏這樣說來,曹操竟生不起恨鐵不成鋼的心思,隻覺得之前的迷茫之感更加強烈。

他感到自己就像是大海之中的一片樹葉,茫然不知未來會是什麼結局,究竟是沉入海底,還是飄向何方?

曹操張了張嘴,還未說話,就被劉宏的一句話給堵住了。

“漢室早就沒救了,根源究竟在哪兒,反正不是我。我也不是第一個將朝堂折騰成這的人,早在光武帝依靠世家大族複興漢朝起,禍根就已經埋下了,經過了上百年的積累,弊端越來越嚴重,甚至到了房屋漏雨,修補不了,房頂坍塌的地步。”

“阿瞞,你要明白一個道理……”劉宏湊近了曹操耳邊,用輕如喃嗚的聲音說道。

“置之死地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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