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1 / 2)

曹操僵硬在那兒, 隻覺得一股氣從耳旁吹過, 將他全身都激地打了個激靈, 他失神了片刻,失聲問道:“陛下為什麼要這麼說?若您都放棄了大漢, 大漢未來豈不是要亡國?”

劉宏勾唇:“亡國之兆, 早在先帝時就有了, 你看看現在各地的災害, 都怪到朕的頭上。”

“您不想做皇帝了嗎?”曹操驚駭:“如此作為豈不是日後遺臭萬年?”

“陛下,山河破碎, 任何人都不能幸免,大漢還有救, 您不能自暴自棄啊!誠然現在朝中弊政多,大漢沉屙在身, 可願意奉獻自己來拯救這大漢的人不知凡幾, 您看不到嗎?”曹操急了,拉住劉宏, 連連道:大漢還有救!

劉宏搖頭:“不,朕覺得大漢沒救了, 朕也不想做光武帝,操勞半身,最終讓外戚把持了朝政,權柄又給搶奪了去。”

“大漢還有救, 陛下既不想操勞, 臣願鞠躬儘瘁為陛下效力, 懇請陛下看一看天下萬民的呼聲,看看如今世間有多少百姓在生死線上掙紮,若是連您都放棄了,會死更多人,天下會大亂的!”曹操急地額頭冒汗:“臣願意做陛下手中的刀劍,願為陛下披荊斬棘,陛下放棄大漢,是忘了與臣的約定,連臣都一塊放棄了嗎?”

“宦官,外戚,士大夫,”劉宏拍了拍曹操,將他扶起,緩緩道:“三者之間平衡,方為帝王之道,他們互相牽製,此消彼長。”

劉宏對曹操道:“你還不明白嗎?無論是否有能臣來輔佐,到頭來都會走上權臣的老路,隻要漢室還是你們承認的王姓,一代又一代皇帝會被扶持為傀儡。流水的權臣更迭,無休止的爭奪,全都集中在洛陽這一塊地方,而你所重視的各地百姓隻會越來越困苦,直到有一天他們無法生存,徹底爆發出來。待人們對皇帝的敬畏消磨殆儘,皇帝成為權臣可以隨意拿捏的存在,權臣會升起自立之心,各地亦會有數不儘的人稱王稱帝。既然如此,何不布局一翻,提前為亂世到來做好準備?”

曹操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應對了,他喉嚨一片乾澀,無奈道:“陛下如此作為,恐怕會遺臭萬年。”

劉宏:“那麼朕不做亡國之君,罵名讓朕的兒子來背,豈不美哉?”

劉宏冷心冷情,後宮對他來說,全都是一群玩物,他道:“美人何氏為朕生了個兒子,朕為他取名劉辯。”

說的時候,他語氣淡漠,就像是在說小貓小狗生了個崽似的。

曹操總不可能勸劉宏用心對待自己兒子,後宮美人無數,能為帝王生子的不知到有多少人,帝王視後宮為玩物,隨意生殺,這是觀念上的差異,他要是勸帝王重視女子的性命,重視人命,劉宏定會用詫異的眼光來詢問他是否病壞了腦子。

想想自己家裡的小娃娃,曹操不由同情了那位名為劉辯的小娃娃一息,很快又被劉宏的話給轉移了注意力。

劉宏道:“曹節革職了,沒有他保護,大司農還坐在這個位置上不動顯得太過紮眼,我會暫時將你們父子二人革職,接下去的一些日子,阿瞞就穿女裝秘密來找朕吧,讓大司農好好藏在家中彆冒頭,朕帶你看一出朝堂悲喜的好戲!”

“陛下與臣解釋這麼多,臣不甚感激,可您究竟想要做什麼?您越是這麼說,臣越是心慌,”曹操心頭撲通撲通狂跳。

劉宏淡淡道:“這帝位,是意外之喜落入朕頭上的,朕能做皇帝,其他人也能做,可到了朕手裡的東西,即便是毀去,也不容他人惦記!”

說完這話,他看曹操還是很不讚同的模樣,微笑道:“無妨,阿瞞隻管睜大眼睛看接下去發生的事就夠了,以你的悟性,即便處於被動的境地,也能夠體會出彆樣的感悟來。”

與帝王意料之外的談話,將原先憂國憂民,又憤慨於宦官專政的曹操給說懵了,他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麵對仿佛看透了一切,破罐子破摔的劉宏,他該怎麼勸,才能扭轉陛下的心思,讓他覺得大漢還有救?

曹節倒下以後,接下去是大司農曹嵩與中大夫令曹操接連被革職,理由是公務失職,曹家仿佛一夜之間被打入了穀底。

因公務失職而丟失了官帽,總比因貪汙受賄而革職查辦的罪名要輕一些。

朝臣們都道帝王顧念舊情,放了曹家一馬,就連曹嵩也這麼認為的,他向著曹操唉聲歎氣:“是爹連累了你啊!若非有陛下顧念舊情,我們曹家就要遭逢大難了!隻是如今這般,也將陛下對你的情份消磨地所剩無幾了。”

就連曹騰留下的曹家舊宅,都保不住了。

他們被迫搬家,離開了原先輝煌大氣的舊宅。

失去了互相幫助的保護傘,曹嵩還不至於六神無主,丟官總比丟了性命要好,在他妥協順從大流參與到與曹節一起貪汙的事情中時,乾得就是昧著良心的事。

曹家舊宅被貼上了抄家的封條,一並財產也被衛兵們收走了,鄒氏牽著兒子曹德,曹操抱著曹昂,一家子暫時沒了住的地方。

曹嵩情緒穩定,顯然還有底氣在,他對眾人道:“我們先去投奔你叔叔,他在洛陽的南邊的衙門任職長史。”

曹操驚訝道:“我叔叔也來洛陽任職了?是哪一位叔叔?”

曹嵩道:“是你曹仁弟弟的父親,曹熾,他的官職是為父替他謀的。”

他萬分慶幸,還好自家出事沒能連累到族親兄弟,這樣至少在洛陽城中一家人還有個落腳之地。

曹操想要掏金子的想法瞬間就被打消了,他想到自己兜裡被劉宏塞得一堆小金葉子、金石,露出了些微知道真相又不能說出口的糾結表情。

至少他爹沒決定一家子就這麼回老家。

曹操暗暗欣喜,這樣也不用他找理由再留在洛陽,也不必被他爹盤問了。

一家子帶上唯一能夠從家中帶走的些許衣物,擠在一輛馬車之中,一路往洛陽南邊而去。

曹昂勾著曹操的脖子,臉頰一直在他臉上蹭,像個黏糊的白麵團子,七天未能見麵,讓終於能抱住親爹的崽興奮地糊了曹操一臉的口水。

曹操有些嫌棄地避開,那小子露出無齒笑容,一把揪住了曹操的胡須玩。

那可是他第二寶貝的絡腮胡,怎麼能讓小兒隨手拉扯,扯斷了怎麼辦?!

曹操忙將兒子往親爹懷裡塞,接過母親遞來的帕子擦臉。

邊上年幼的弟弟天真無邪地叫道:“大兄的胡子,斷了!”

曹操:“……”

他條件反射伸手一摸,好不容易留出美胡須形狀的兩撇胡子,本該是左右對稱的,左側愣是被扯斷短了一截,這左右失衡的觸感,一定醜極了!

曹操痛心疾首,哪裡還有空去想劉宏的計策,滿腦子就是快到達叔叔曹熾家中,找一麵鏡子,救一救自己的胡子。

如同劉宏說的那樣,曹嵩膽小,他不敢真的貪太多的東西,在避無可避要拿回扣的時候,意思意思貪下一點,其他不是給了同陣營的其他人,就是孝敬了尚書令曹節。

其餘人不悅於曹嵩的敷衍,對於他的秉公職守而感到不安,唯恐他不跟著一起變臟會成為洗乾淨出來反捅他們刀子的人,於是眾人以送禮的方式,如果在洛陽他不收,那麼就送到他譙郡老家,再有曹節施壓送他昂貴財寶,命他置辦田產來堆放貪汙贓物,曹家在譙郡的莊園,不知不覺成了堆滿了金銀財寶的空房。

曹家抄家抄不出多少東西,士大夫們之中有不少人曾經得到過曹嵩的恩惠,有人力保曹嵩,又有人挑起新的戰事,眾人關注的重點很快就從曹家挪開,接下去一段日子,平安又平靜。

曹熾家中的兒子曹仁能夠到太學學習,靠的還是曹嵩之前的關係。

這位大司農雖然丟了官,提拔上去的人卻一個個都保得好好的,也未曾影響到曹仁的學業,感激於族兄曾經拉扯的曹熾對曹嵩一家子熱情極了。無論是立刻收拾出空屋子供他們居住,還是為他們安排婢女侍從,全都不假他人之手。

曹熾家中不如曹嵩宅子大,原先也不過是夫妻二人與兩個兒子共四位主子,屋子並沒那麼多,一下子住進曹嵩一家五口人,還真顯得有些擁擠。

堂弟曹仁性子溫厚,還道:“我常年住在太學之中,每當年末休假的時候才能回來,不如就讓堂兄住在我的屋裡,用我的書房吧!”

這是曹操太學畢業後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堂弟,他似乎有那麼點印象:“你小時候,是不是與我一起去田裡抓過蟋蟀?”

曹仁笑道:“沒想到堂兄還記得這些,我們不僅抓過蟋蟀,還一起揍過罵你的人,一起下水摸過魚。”

經他說起,曹操果真回憶起了兒時無憂無慮的時光,他驚喜道:“記得,我記得你!”

兩位父親在那邊閒聊,曹仁則帶曹操來參觀自己的書房,他毫不介意道:“我明天就要回太學了,這裡的東西堂兄全部都能用,我們是族親兄弟,堂兄不必客氣。”

曹操參觀曹仁那書房,隻看到一架子竹簡,牆上掛著弓,邊上竟還有石鎖,看那磨得光滑的手柄,定是經常使用的,心中對這位性格溫厚大方的堂弟有了第一印象:好武。

曹仁還有個弟弟,名為曹純,今年六歲了,正式頑皮愛鬨的年紀,整日了嚷嚷著要騎馬射箭,偶爾還會偷溜進兄長的書房來摸弓箭與石鎖玩。

曹操就這樣住進了曹熾家中,他整日待在書房,深居淺出,每當曹嵩問起的時候,都以要進學鑽研典籍為由來堵住他叨叨的嘴。

曹熾驚訝道:“我們元盛(曹仁的字)書房裡聖人典籍不多,多是各種兵法與野史,沒想到孟德也喜愛兵書嗎?”

曹嵩無奈道:“可不,我還記得曾經有一段時間他整日都沉迷進去了,叫他吃飯都聽不見。”

曹熾道:“看來,孟德有做將軍的潛質。”

曹嵩不由苦笑。

還做將軍,前程都丟了,又惹了帝王厭棄,除非出現大亂需要他上陣拚殺,靠實打實的功績來賺取前程,不然一輩子都彆想當將軍。他可舍不得曹操冒著生命危險去闖,曹嵩隻求一個安穩。

為官時,他求安穩,為父時,他也求安穩。曹嵩的為人智慧,是圓滑迎合,不得罪任何人,從而無論何時何地,都留有一定的退路。彆看他被人定為“宦黨”,士大夫之中可有不少人曾經受到過他的幫助,關鍵時刻,這些曾經無私幫助過的人們會一一成為幫助他走出困境的推力。

曹操在屋裡悲傷地打量起自己左右失衡的胡子,為了將胡子修剪出好看又對稱的形狀,他彎著腰,拿著小刀搗鼓了半天,最終兩撇胡須短如蠶豆,滑稽地黏糊在他的嘴唇上方,一看這效果,曹操一氣之下將它們全給刮了個乾淨。

胡子刮乾淨了,顯得俊秀又年輕。

失去了官職,曹操不需要每天去站崗執勤,除了去往劉宏身邊以外,還會自己在洛陽城中與三五好友聚上一聚。

袁逢也因受到了牽連被免除官職,曹操受到袁紹相邀,前往宴席,得知了袁紹即將離開洛陽的消息。

袁紹感慨道:“沒想到孟德遭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要我說,這官不做也罷,做了反而受氣。”

曹操驚訝道:“你辭官了?”

袁紹輕笑一聲:“他們說我這個‘學生官’不識抬舉,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都掂量不清,一群人欺上瞞下的做掩耳盜鈴之事,我也不過是說句實話,反倒成了異類。巴結上官,與同僚虛與委蛇的官做得太憋悶了,我還不如不做,也免得受氣。”

“那你以後不出仕了嗎?”曹操太能明白袁紹的感受了,可不是當官要受氣嗎?

“朝中吏治還有待清除,我們當官若做不到為民為正義,反而同流合汙於淤泥,那可真是違背了太學一直以來教導給我們的聖人之學了,”袁紹搖了搖頭:“真要是哪天能遇上好機會,還是會出仕的吧?你可知他們說我什麼?說我心高氣傲,不願低頭,也不想想自己做的醃漬事有多下作,我便是不要這烏紗帽又如何,大丈夫在世,退隱自修亦是一種生活方式。”

袁紹的言語中透露出對如今官場汙濁的厭惡,甚至對於如今朝廷,也是失望居多。

曹操企圖說服他:“可,曹節被罷免後,陛下將橋子提拔為了尚書令,橋子一心想要肅清吏治,這不正是機會嗎?”

“他那哪是肅清吏治,他是要將外戚和宦官全給打壓乾淨,提拔天下寒門入朝堂,”袁紹語帶諷刺道:“你且看著,他不會得意太久,此舉觸犯的是所有世家大族的利益,妄圖以一人之力與所有大家族抗衡,橋子自視甚高。”

大家族的利益不可動搖,天底下官職數量定額放在那裡,給了彆人就少了自己人,提拔寒門將世家大族出身子弟的位置都給占用去?橋玄這是身居高位就開始盲目尊大,連基本的底線都放縱沒了。

袁紹以為曹操沉默是因過於傷心,他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阿瞞彆難過,就算被拔去胡子,你也不必自暴自棄,這刑罰雖然羞辱人了一些,過一陣子胡子又會長出來的,我看你倒是可以換回曾經曹吉利的名字,尋求再次出仕的機會。”

這都哪兒跟哪兒?本朝確實有拔胡子這樣羞辱男性的刑罰,拔完後還會附帶流放,蔡邕就是被這樣處置的,可為曹操施展“刑罰”的,可不是官員,而是他家的小娃娃。

曹操無奈道:“我沒有受到拔胡子的刑罰,而是想到了段子,他那麼厲害,都成了那樣的下場,這才麵有悲戚之色。橋子為什麼要唆使陽球參段子,他們不都是太學的先生嗎?曾經我看他們關係還那麼好過,正義之人為何會毫不猶豫在背後捅朋友刀子?”

袁紹噗一聲笑了:“他們不過是太學之中合作的同僚,算不上朋友,況且,段子就真是好人了?你也不看看他做了些什麼,他教導我們的時候確實儘心,可他為了自己的地位,成為宦官黨羽,迫害殺死無辜士人,也是不爭的事實。”

袁紹與曹操說起了段潁所做的事,比如他“為保富貴,逢迎宦官”,又比如他幫助王甫,枉殺同僚。

對此,袁紹評價一句:“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