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緋很難覺得趙西湄跟趙西政是兄妹倆——趙西政天生一張多情臉,風流倜儻的,一口京腔被他說得像下.流的調.情。
葉緋誰都不認識,就呆在黎羨南身邊,黎羨南倒也不太忌諱,湊近了跟她說——
“趙西政算是個八分之一混血,他奶奶是法國人。”
葉緋看過去一眼,趙西政懶散窩在沙發裡,襯衫領口開了些,笑聲朗朗,跟那邊的女人開著一些低俗的笑話。
葉緋下意識靠近了黎羨南,像是劃清一道界限。
但黎羨南不總是在她身邊,有人來跟他說話,葉緋識趣起身,正巧這會趙西湄對她招招手。
“緋緋?”趙西湄看著她就笑,聽不出什麼京腔來。
葉緋不太好意思,“你叫我葉緋就行。”
“哪兒能呢,黎羨南都叫你緋緋,想吃什麼隨意,不用太拘謹。”
“好。”
葉緋點點頭,正好路過一個侍應生,趙西湄端了一盤蛋糕放在葉緋跟前,沙發卡座上散著幾本書,葉緋瞧了一眼——
是西蔓的新書。
西蔓……
葉緋伸手撈過一本,西蔓兩個字,遒勁有力的瘦金。
她有些愕然,抬眼看著趙西湄。
趙西湄懶散地坐在沙發裡,“黎羨南跟我說了一回,當著你很喜歡這行業呢,想讓你少走點彎路,他又不好跟你講,搞得好像插手你生活似的。”
“……”
“黃玲這人不行的,對圖書沒有一點熱愛,隻想著急功近利,早些年晝夜捧出來的那些作者都是被合同坑了二十年筆名,現在都是塞的槍稿呢吧,你要真想在這行呆著,建議你遠離黃女士,她可真是太會pua人了。”趙西湄翻翻包,遞過來一張名片,“黎羨南給我看了你寫的東西,挺好的,你要想做這行,去這家試試,以前晝夜的老編輯都離職了,重新做了一家公司。”
葉緋還是懵的,接過來,點點頭。
趙西湄噗嗤一聲笑了,對她勾勾手指。
葉緋湊過去。
淡淡的玫瑰味香水,莫名像是荊棘裡的女妖精。
“我真看了你寫的東西,我這兒有個私活,你當幫我一下也行,工資我給你開。”
“你說就行……”
“有幾個社交軟件的文案什麼的,你寫寫應該不太費力,我加你個微信,空了我給你發。”
“好。”
葉緋幾乎是有些受寵若驚,趙西湄掃了她微信之後,又對她勾勾手指。
葉緋覺得趙西湄也沒看起來那麼難接觸。
“黎羨南對你挺好的。”
趙西湄也就這麼說了,但其實沒後半截了,又或者說,有後半截,說了也沒什麼意義。
但趙西湄臨走之前,還是多嘴了一句——
“他對你好的時候,你也彆太單純,我說的不是錢,把握好機會,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
這話已經幾近明示了。
在這圈子裡,比錢更值錢的是人脈。
黎羨南肯帶她過來,那就是默許。
可葉緋坐在那,捏著趙西湄給她的名片——
她要什麼呢?
葉緋的夢想從來都不大,能有一份工作,能賺錢買一套自己的房子,讓葉桐好好治療,就是她所有的夢想了。
再多的,就是奢望了。
葉緋悄悄看了黎羨南那邊一眼,那邊有人同他說話,黎羨南又端上了方口的矮杯子,裡麵碰撞著透明的冰塊,他淡笑,跟人說話的時候清冷孤矜。
“我說,南哥,帶過來是怎麼個意思,明天你爸指定就知道了,吳千惠兒子不是要回來了嗎?”趙西政看見葉緋也跟著來了,多少有點不太高興。
今天的飯局是趙西湄專程做的,來的都是他們這圈的人,黎羨南平時一個人慣了,冷不丁多個人,明天指定傳出去。
“知道不就知道?”黎羨南睨了他一眼,“你話怎麼這麼多?”
“南哥,真不是我說,宗鈺那事兒還沒過去呢,都多少女人想借子上位了,有個女的孩子都生仨了,宗家不到現在都沒認麼?”趙西政說,“有些女人,隻能談情說愛。”
“趙西政。”
黎羨南等他說完了,才開口,叫的是趙西政的大名。
倆人認識這十來年,是黎羨南為數不多直接連名帶姓叫他。
黎羨南慍怒的時候也看不出來,他的臉本來就沒什麼太多表情,笑也不多,一雙眸子就這麼看著人,卻無端像淬了碎冰,讓人情不自禁坐直了。
“你好好看看,她跟你帶來這些一樣麼?”黎羨南還端著酒杯,聲音不輕不重,周圍幾個男人都情不自禁閉了嘴。
葉緋坐在不遠處的桌椅上,趙西湄懶散坐在她對麵,她就那麼安安靜靜吃著一塊蛋糕,趙西湄偶爾跟她說點什麼,她就笑笑。
沒什麼存在感。
但即便隻是坐著,也有種莫名出挑的氣質。
沒有胭脂俗粉,也沒有誇張的附和笑聲,也不爭不搶,她隻笑的時候,讓人覺得彆有一方寧靜。
“她有思想,有才華,不是隻能被玩弄感情的廢物,”黎羨南放下酒杯,聲音淡淡的,“她在我身邊的時候,可以冒險,可以想做什麼做什麼,葉緋沒有定義,也不會被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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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趙西湄跟她說完之後,葉緋也才後知後覺,黎羨南是真把她帶著往更高的圈子裡靠,可葉緋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理想。
黎羨南在跟彆人說話的時候,她就不打擾。
默默地坐在一邊,看著趙西湄發過來的東西——
也不是什麼多複雜的文案,趙西湄說的很含糊,葉緋當時挺直,問她你怎麼不寫?
趙西湄冷笑一聲,說因為這個策劃人是個不知好歹的癩.蛤.蟆,付不起她的稿酬。
然後大小姐說到這兒,像被踩了尾巴,拿大衣走了,走之後還折回來敲敲桌子,說,“你彆放心上,我可不是對你發火呢。”
葉緋懵懂點頭。
趙西湄對她眨眨眼,葉緋也沒來由覺得趙西湄人很好。
她就坐在那研究那些文案,其實是一個還沒上架的社交軟件的東西,但可惜這個軟件還沒個雛形,隻定位了分享生活,估計是要寫一些引流的文案。
周圍人來人往,葉緋也沒太注意,就這麼在這兒潛心研究著。
黎羨南坐在遠遠地地方看著她,沒來由笑笑。
真單純一姑娘。
結束的時候,黎羨南喝了點酒,讓柯棋開的車。
柯棋開車穩當,路上葉緋看著黎羨南,想起上回柯棋說他喝了酒之後會頭疼,猶豫著要不要問問家裡有沒有布洛芬,目光盯著他呢,黎羨南有察覺似的,慢悠悠睜開一雙眼,黑曜石似的,波光流轉,氤氳出一些曖昧。
“想什麼呢?”黎羨南湊過來問她,人往旁邊一靠,就這麼倚靠在她身上。
他的大衣上還帶著淡淡的煙草味。
“你會頭疼嗎?我看前麵有個藥店,要不要給你買點布洛芬?”葉緋輕聲問他。
“不用,就喝了一口。”黎羨南把她手拉過來,就這麼放腿上,手指蹭著她掌心,壓低聲音問她,“今天怎麼都不說話呢?”
“黎羨南。”
“聽著呢。”
“我沒想認識什麼多厲害的人,真的,我追求一點都不高,我就想有份好工作就行了。”葉緋頓了頓,低頭看著被他勾住的手指,他的手很漂亮,手指摩挲過她手心的時候,又癢又輕,像什麼在心口掃了一下。
“黎羨南,我也不想把你當成我進另一層圈子的跳板,不然以後彆人提起我,都會說那是你的功勞了。”葉緋是用開玩笑的口吻說的。
其實這話還有一層沒說的意思,哪怕真進去了,即便到了結束那天,她也永遠撇不乾淨他身上的影子。
來的時候不清不白,抽身出來的時候,也千萬彆太藕斷絲連。
黎羨南偏頭看著她,微微眯眼,恍惚裡想起一些已經變的很淡的畫麵。
有個已經死去的女人,也是有一雙這樣的杏眼。
心也挺狠的。
“緋緋,心真這麼狠?”
“嗯?”葉緋不知道他怎麼這麼說。
“一點兒關係都不想跟我扯上呢?”
“不是,”葉緋有點愕然,“你怎麼這麼想,是我沒什麼追求……就沒想過進更高的圈子。我覺得這樣就挺好了。”
黎羨南淡淡合上眼睛沒接話。
葉緋覺得他是誤會了,捏了捏他的掌心,“黎羨南,真沒有。”
語調聽著就認真。
“沒什麼?”他故意問一句。
“沒有不想和你扯上關係。”
“我怎麼,不太信呢,”黎羨南是靠在她身上的,故意往她身邊湊湊,“你親一下我勉強信了。”
人是突然湊近的,很淡很淡的酒味,他是真的隻喝了一口威士忌,人是清醒的,那也就是那一絲的酒味,攏在他的身上,融化成了一層分外迷人的勾.引。
“黎先生,到地方了,那我就先走了。”
柯棋停好車,禮貌地說了一聲。
黎羨南理都沒理,柯棋就自覺下車走了。
“黎羨南。”
葉緋臉頰漲的通紅,全然忘了前麵還有個司機柯棋。
“嗯?”
“……柯棋這麼走了,他能回去嗎?地鐵都停了吧?”
“管他做什麼。”黎羨南微微支了支身子,右手勾著她下巴,摩挲了幾下,語調性感的不行,“真準備當個小騙子了?”
這話說的,曖昧極了。
車子裡的內飾是定製的,很深的黑色。
西郊這裡真的沒有多少人住的,安靜極了,隻有他的庭院亮著燈。
那麼一層淺淺的光,鍍在他身上,卻更像披著一層引誘。
葉緋睫毛動了動,黎羨南的臉就這麼在她眼前,他今天沒打領帶,是深藍白條紋的襯衣,被襯衫夾束在腰間,那兒一個金屬扣,堅硬冰涼,微微鉻著她的腰。
“緋緋,彆跟我算這麼明白,”黎羨南明明是清醒的,聲音卻染著一點迷離的調,不太真實,可那蹭過她頸間的溫度,卻又那樣熱烈,“你怎麼都行,彆留下遺憾,你想怎麼我都依著你,非要答應我什麼……緋緋,彆跟我說再見。”
葉緋繃直了身子,點點頭說好。
黎羨南隻是湊過來,溫熱的唇吻過了她的唇,沿著向下,是落在她的下頷與脖頸上。
狹窄的車子,熱風源源不斷。
隔絕著外麵的所有聲音,卻也讓她的感官都敏感著。
聽到他的呼吸聲,感受到他的親吻,他們的十指扣著,他掌心的溫度讓她心口在融化。
黎羨南低笑,“緊張著呢?”
“沒……”
葉緋挪開視線,窗外的魚池安安靜靜,有幾條不太老實的錦鯉躍出水麵,撲通的水花被按下靜音。
“哪兒能讓你留下個這麼不愉快的記憶呢,”黎羨南吻了吻她下巴,“走了,下車。”
黎羨南動了動,他脖頸間搭著一條圍巾,他摘下來,仔仔細細圍在她頸間。
“就這麼幾步路,沒事的。”
“幾步也不行,感冒了多遭罪。”黎羨南笑,大掌突然抬起來,摸了摸她額頭。
她自己都沒發現,出了一層薄汗。
葉緋被他牽著手下車,庭院裡安安靜靜,紅龍錦鯉在水下慢悠悠地遊來遊去,水裡也是有造景的,有些纏纏綿綿的水生植物相互纏繞著,隨波逐流。
海棠木的影子落在水中。
黎羨南牽著她的手往裡麵走,說,“海棠木要四五月才開花,等你跟我一起看。”
“黎羨南,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
“為什麼?”
“我沒追求,瞻前顧後,總想很多……”
“……”
“黎羨南,我……”
話沒說完,黎羨南停了停腳步。
青石板窄窄的,水波蕩漾,錦鯉在下麵遊來遊去。
黎羨南突然回頭看著她,一雙漂亮的眸子看著她。
月色與水光,他眼中的深情更難掩。
“緋緋,你什麼樣我都接受的,”黎羨南牽著她,“你有我的偏愛。”
葉緋喉間的話都停在那兒。
唇動了動,到底一句沒說出來。
黎羨南就那麼看著她。
那個原本清冷孤矜的人,牽著她的手是有溫度的。
“好,四五月我跟你看海棠開花,”葉緋吸了吸氣,圍巾上殘存他的溫度與味道,“我也永遠不會跟你說再見的。”